“他因家中经商,常受信安世家瞧不起,当年参加科举,虽有一身才华,可因门第出身受排挤落第,别看外表一身高傲,可心里其实自卑得很,他要你打去信安,无非是想借你之势,成就一番功名伟业罢了。” “到底是为了自己的私愿,这种人的话还是少听听罢了。” 苏迟勾起右嘴角,悠悠道:“倒是没有想到任家出的女子个个这般能说会道,若是生为男子,恐怕能把江山也玩转手中罢。” 上榕扬眉:“便是女子,我们也看不上这江山。与你说些实话,论我自己而言,也是不想让你称帝的!我那侄女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若你真做了皇帝,恐怕她就要深居冷宫了。” 苏迟觉得奇怪,任熙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会觉得他会好好待她,他原本还会多解释自己,可现在只由着这些人去了。 一想到“皇帝”两个字,上榕心里就生出一股厌恶之感来,长年的香火熏烧,都没能把这股恶心感驱逐干净。 当年魏帝觊觎她的美色,几番轻辱于她,为免连累徐任两家,她大好年华被逼出家为尼,那日听大嫂说起袅袅戴面具的缘由,她更是气氛,一个七岁姑娘,竟也让这狗皇帝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害得她侄女戴了十多年的面具,遮住了这么美的芳容。 人不能掌控权力,只能慢慢被权力侵蚀,若是苏迟真坐上了那个位置,屠龙者终究会变成恶龙,而袅袅将会注定其一生都是一个悲剧。 上榕话已带到,便离开了房子,她要去找傅玉书,大哥曾嘱咐过,这个男人对苏迟的影响很大,要是能把他说服,苏迟也只能暂时安居北地了,而说服他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他明白这场战争他们不会胜利的。 士兵敲了几次门,都没有把人喊出来,上榕走到房子一边,打开了窗,见男人定定坐在简陋的桌子前,一根发丝都没有动。 女人隔着墙,朝屋里的人喊道:“你先出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看看。” 人还是不动。 她眼睛一转,试着放缓语气:“可还记得在信安时,你曾说要带我去会北骑马,现在你可还想去的?” 这话一出,傅玉书终于偏头看她了,他神情哀伤,萎靡不振:“你还记得?” 上榕温柔一笑:“我们去那看看吧,那么多的承诺,总要有一个实现吧!” 美色惑人,连傅玉书也不能免之,两匹骏马从军营驰骋而去,只留下飞扬的尘土。 会北在大楚北端,那里冬日有冰雪纷飞,夏日有草原辽阔,人烟稀少,是个被人遗忘的地方。 从钦州赶去会北,要半个月的功夫,路上,看着上榕严肃的神色,傅玉书心里明白自己恐是被她骗了出来,不是为了骑马,也不是为了兑现诺言,是要把他拉入另一个漩涡。 第74章 会北寒冷,尚在八月,便有连天大雪纷纷而下,不多时,二人厚实的衣服上都堆了厚厚一层积雪。 傅玉书一边抖着身上的雪,一边问道:“你到底要带我去哪?” 上榕一笑:“今晚你就知道了。” 也算遇上好时候,到了晚上雪就停了,四处白茫茫一大片,竟有黄黄的一弯月亮出来,柔和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与那白雪辉映,即便夜晚也不显得黑。 上榕将傅玉书带到荒无人烟处,他们已经出了城,现下连个人影也没有,不知名的鸟儿发出悲鸣之声,衬得人心发慌。 在傅玉书又要问女人要去哪时,上榕轻轻下了马,手指放在嘴唇,朝男人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男人虽有不耐,却也跟着下马,随她往前走了几步,二人躲在陡峭的山崖间,朝下看去。 山地覆了一层厚厚积雪,一脚下去就是一个大雪坑,地面上什么动静也没有,一片死寂的山地。 男人无聊,打了一个呵欠,正在这时,突然听到有声音传来,马蹄踏雪之声,男人哄笑之声,还不是一匹,是很多匹,他眯眼看去,却见五六十人骑着马儿在山下那片平地里奔行。 男人细细打量这些人,心里奇怪,会北属于北地,也在宁王管辖之地,可他却并未见到过守在会北的将士像这般打扮。 在这些骑马人离自己近些时,傅玉书肯定,这些不是北人,是北边的异族。他们打扮奇特,人人身穿皮衣,头发全部剔个干净,只留半小撮在后扎着,他们不受大楚管控,只在北方游牧,因人数稀少,所以北边的守将从来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管控也松懈许多。 “这些是觉临族的男子,原本他们很少来会北,一直在会北以北放牧,可是这两年,这些男子经常携带刀枪过来。曾有不知名的人进城打劫,据被劫的百姓说,这些贼人的穿着打扮和觉临族的男子无异,甚至还有不少会北周边的姑娘被人掳去,不知所踪,连也官府也查不到。” 傅玉书恨道:“不该让这些人在北边随意游荡的!” “不可能的,除了觉临族的人,再往北走,还有其他族的。北边的将士曾与他们兵戎相见过,听说,他们的弓箭之术、马术极其高超,与他们相比,我们的将士略有不足,这几年他们人数越来越多,十万是肯定有的!” 此刻傅玉书的心比他脚底下的雪还要凉,男人坐在地上,听着下面那些人围着篝火跳舞,大声唱歌,问道:“你说得可是真的?” “会北守将温长和是我大哥门生,他在此地多年,十分了解这一块的动向,曾几次上书魏帝,希望他派兵支援边塞,将这些异族人编为城民,防止他们作乱,可魏帝不予重视,再加上当时大魏四处皆战火硝烟,此事一再耽搁,到如今,已酿成大祸。” 上榕看着傅玉书,眼神是男人从来没有见过的大义:“你想去攻打南地,可至少你的老窝总要保好才是。你信不信,等苏迟大军出动,北方驻防没有人时,这些人便如饿了多年的豺狼一样出来,把北地全部占领,即便他们一时间占领不了北地,恐怕也会分走你们一部分兵力,到时前有狼后有虎,我看你们怎么办?而我若是皇帝,我甚至会和这些人定下契约,合力将你们剿灭!” 傅玉书闭上眼睛:“你是殿下的说客,是来劝说我不要征战南地的。” 女人轻轻一笑:“不,我是高平侯的说客,是任家的说客。我任家在江南产业无数,我绝不允许苏迟进兵南下,捣乱任家基业!” 瞧他这样,是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上榕起身,道:“不多说了,我们快些赶回去,这些人又要在城边放火劫掠了!” 二人骑上马儿,奔向会北城。因已入夜,城门紧闭,又有守将在城门巡守,所以城中还算安全,甚少发生劫掠之事,可城外就遭殃了,周边多有村寨,常常被这些歹人伏击。 上榕也知他和傅玉书不会武功,要是和这些人直面作战,定要被人当靶子射,所以只告知温长和那些人已在别令山山脚下了,不多时就会过来。 温长和点点头,他的士兵早已埋伏在了周边村寨,等那些人一到,定会将其剿灭干净。 男人当然觉得此战必胜,可却觉得这样的事真是防不胜防:“杀光这一拨,隔些日子又有另一拨来,且这些人报复心极强,一旦他们的同伴死伤多了,下一次定会屠杀村民,放火烧村。” “天家不管,真不知我这里还能再顶上几时。这些人野心越来越重,再给他们一些时日,恐怕就要把会北城吞了。三小姐,你回信安后,定要把这些事情多和侯爷说说啊!“他口中的三小姐,正是任上榕。 听了温长和的一番话,傅玉书脸色铁青,同上榕离开了会北城。 “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到北地边防竟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不怪你。十几年前前魏镇军大将军尉迟风不愿回信安当官,一心一意守在这北地,所以北地边防情况甚好,没有多少威胁。可没想到长年的安定让南地的皇帝不再重视这片土地,尉迟风才死,北防就越来越弱了。” 傅玉书还是第一次听上榕同他说这些话,这已不再是个世家的千金想得到的事了,可一想到他们任家世代出文武良材,也不觉得奇怪了。 从会北回来后,在钦州城外,任上榕就与傅玉书道别了,男人急道:“你不回钦州了?” “还有任熙,她还一直在钦州呢!” 女人坐在马上,摇了摇头,想到要留任熙一人在这里,她有不舍,却也只得忍住,来钦州前大哥吩咐她的两件事她都已经做了,也没有再留下的必要,何况往衡还在信安呢,她想多看看他去。 上榕□□的马又在嘶鸣,是在提醒她该离开了,而旁边的傅玉书,终于流露出不舍和留恋之意来:“在这里,真的没有其他理由让你留下了吗?” 少有的深情做不得假,却也让女人再没办法接受,王衡临走前的那番话让她觉得自己今生再无接受他人的打算,即便那个人是自己曾付出一番真心的爱人。 她咬咬唇,还是把藏在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若是他听了,能让他死心也是好事,为情所苦,没有必要。 “当年科考,评卷之人任勉是我任家旁支,你文章写得一流,拔得头筹也不是问题,可任勉受我大哥意思,将你的文章抽出一旁,故意不叫你中第。” 她提起埋在自己心中的往事,如把一滩恶泥搅得稀乱,散发出阵阵恶臭,男人握着马缰的手青筋毕露,眼眶竟在一瞬间红了。 若是……若是当年中第,一切可否都会不一样。 家业能被振兴,他有功名加身,能把心爱的女子娶进家门,若是他们真的在了一处,恐怕膝下也是儿女成双了。 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明明是他们毁了自己的人生,可上榕却并无半点歉意,好像是在理所当然告诉他,他们做的这一切都是正当的,都是应当的! 这些世家之人,依仗着家族势力随意玩弄他人的命运! “本来是不想说的,可见你执念太深,我只得告知你当年的真相。你非世家出身,又不愿意投靠其他人,官场之人视你为毒瘤,当然不愿你能在朝堂上有立足之地。” 男人一字一字坚决道:“所以我此生心愿,便是要将那些世家全部清除干净,让寒门子弟凭才华入仕,而不是因为吃了门第的亏而众生不能得志。” 他想让苏迟登上帝位,他想位极人臣,他想一改世家荫蔽之风,让天下有才之士能有大展拳脚的机会,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苏迟登上帝位,可是现在,北地的局势告诉他这是个很难很难实现的心愿。 “即便苏迟登上帝位,你也不能把世家铲除干净,属于我们的时间还很长,甚至你的君王在某些地方还需要依靠我们呢!” “傅玉书,你已等了十年,还是再等等吧!“女人转身,骑着白马奔驰而去,只留着傅玉书一人看她离去。 当年是她在原地看着他离开,现在报应来了,是他看着她离开,也不知是不是像当初一样,又一个十年才能见面。 傅玉书回了军营后便是同苏迟一番彻夜长谈,从房里出来后,二人已是云淡风轻,受了苏迟的命令,第二日,男人就赶回西北,那里需要他去主持,而要攻打南地这样的话,他却再也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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