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看过他写的文章,才华横溢,深有见地,和去岁的状元不差上下。只是在辞藻一道显得平实,不得皇帝喜爱,才略逊一筹。依他的才能,好生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升迁不在话下。”顿了下,太子满心不解地问,“怎么好端端地,放着锦绣前程前程不要,忽然想去楚州就任?” 冬凌猜测道:“看吏部官员的意思,似是林公子为了成亲,才特意自请外放到楚州。” 南境二州,境北为江州,境南为楚州。 前往楚州上任,必要经过江州,顺路成亲,倒也不失为借口。 只是这理由也太过荒唐。吏部又不是不准官员的探亲假,若要成亲,直接告假便是。何至于如此舍本逐末? 冬凌不假思索地摇摇头,驱散这个尽显荒谬的念头。 太子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他眉目不展,沉声吩咐:“给京里去信,让他们去查。” 冬凌垂首,正要应“是”,忽然被一道轻声打断。 “殿下。”阳起小心翼翼地插话道,“那个……属下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太子和冬凌不约而同地朝他望去。 阳起忽然被两人的视线盯着,有些不自在地挺直腰杆。 太子问:“是怎么回事?” 阳起道:“林公子似乎是得罪了人,才不得已被调离盛京。” 太子神情难辨。 冬凌备觉不解:“林公子去岁高中,为官才将将一年,能得罪谁?” 阳起觑了眼太子的神情,吞吞吐吐道:“……秦贵妃。” 顶着两人将信将疑的目光,阳起心一横,将知道的消息和盘托出:“去岁林公子高中,秦贵妃有意将三公主许配给他,被林公子给拒绝了。” 太子:“?” 冬凌:“?”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桩事怎么孤从未听到过风声?” 按理说,榜眼尚公主这般的佳话,不该一点儿风声也没有啊。 阳起弱声解释:“秦贵妃私下里问的林公子,刚露出苗头,便被林公子婉言拒绝了。秦贵妃担心此事流传出去会坏了三公主的声誉,所以下令严防死守,不允许任何人透露。” 冬凌由衷不解:“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阳起仰头望天,嗫嚅道:“除夕我和羽卫的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喝酒,副统领酒后失言,不小心说出来的。” “……” 冬凌愈发不解:“那副统领又是如何知道的?” 阳起小声道:“秦贵妃宫里的亲信,是副统领的相好。” 太子:“……” 冬凌:“……” 阳起心虚道:“殿下高瞻远瞩,向来不关注宫里这些小道消息,没有耳闻也情有可原。” 边说,边给冬凌递去求救的目光。 喝酒误事,殿下向来严控他饮酒。 除夕他是一时放纵,没有禁受住几个兄弟的连番劝酒,这才稍稍破了戒。原以为能瞒下,没想到这么快就不得不自暴其短。 阳起后悔不迭。 冬凌分外失语,但看阳起着实惊恐,不住地朝他挤眉弄眼,还是一时心软,遂了他的意,望着太子道:“殿下,林公子在盛京见过您,如今他回到宁川,您的行踪恐怕就瞒不住了。” “无妨。”太子微眯起眼,不以为意地道,“孤来南境是奉旨反省,掩藏身份是为了不惊动地方官员。林疏寒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冬凌迟疑:“那阳起去探林刺史府上的差事可要拖一拖?” 太子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必。他未必见过阳起,况且过几日林家要办群芳宴,届时鱼龙混杂,更加注意不到底下的小厮,你……” 说到这里,太子话音一顿,抬眸望向阳起。 阳起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殿下放心,属下提前乔装混进去,不会露出破绽的。” 太子满意颔首,安排妥当之后,带着冬凌离开铁匠铺。 途中,冬凌依然忧心忡忡,低声道:“殿下,林家公子在宁川逗留三月到底是个隐患,万一——” 太子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镇定自若道:“无妨,孤会寻个时机会会他。” * 茶楼里。 三盏茶下肚,洛之蘅的视野中终于出现太子姗姗来迟的身影。 她松了口气,目视着太子靠近茶楼,才带着半雪和洛南下楼去和太子汇合。 茶楼门前行人匆匆,显得悠然而行的太子分外瞩目。 洛之蘅提裙跨过茶楼门槛,径直朝着太子走去。她目不斜视,刚一出门,不妨被突然出现的行人撞了下。洛之蘅重心不稳,登时一歪,被半雪眼明手快地扶住,才堪堪稳住身形。 半雪朝着行人怒目而视:“你怎么回事?” 行人自知闯祸,垂着头,连声道歉。 瞧见意外,太子忙加快脚步走到洛之蘅身前,边上上下下地打量她,边关切地问:“伤着没?” 洛之蘅站稳身子,冲太子微一摇头:“阿兄放心,我无碍的。” 说着,她抬手按下半雪,示意她不要惊扰了茶楼的清静。 半雪没再出声,却依旧气鼓鼓地怒瞪着来人。 太子见洛之蘅没受伤,终于向行色匆匆的来人分去了些微眼神,视线刚一落在对方身上,便见对方已然抬起头,朝着他身侧的洛之蘅望了片刻,紧接着,满怀惊喜地喊道:“阿蘅妹妹!” 太子:“?”
第20章 “阿蘅妹妹”这个称呼一出,不止太子,就连洛之蘅本人都愣在了原地。 阿爹幼年孤苦,亲眷皆无;阿娘一脉倒是有些亲戚,只是阿娘去得早,两家已经多年未曾联系。洛之蘅长至如今这个年岁,还从未有人这般亲密地唤她“阿蘅妹妹”。 太子原想着“好声好气”地提醒对方行路小心,乍闻此声,下意识扭头望向洛之蘅。 洛之蘅迎着他的视线,满面茫然。 太子沉吟片刻,问:“你不认识?” 洛之蘅在听声一道从未败绩。她虽识不清来人的相貌,但仅凭对方陌生的声音,已然足够她做出判断。 “未曾见过。”洛之蘅微一摇头,轻声道。 太子闻言,蹙着眉复又望向来人: 对方身量略矮些,一张娃娃脸尽显幼态,辨不清年龄。五官端正清秀,并不打眼。唯有一双狐狸眼熠熠有神,显得格外生动。 茶楼门前声音寂寂,洛之蘅的话清晰分明地落入对方耳中。他眼神一黯,满是失落地唤:“阿蘅妹妹……” 洛之蘅半垂着眼,淡然有礼地回:“这位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 男子闻言,显得愈发失魂落魄。 洛之蘅有礼颔首,不再和他纠缠下去,由半雪护着,转身欲走。 眼下的情形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太子朝前略挪了些,不着痕迹地隔开男子和洛之蘅,正要转身之时,男子一扫颓丧,忙不迭提步跟上,急急喊:“阿蘅妹妹——” 刚动了动步子,便被人挡住前路。他不耐道:“让开。” 太子充耳不闻,屈尊降贵地抬手拦着他的路,轻飘飘道:“她说不认识你。” 男子望眼欲穿地盯着洛之蘅的背影,越发觉得眼前的手臂碍眼。正要绕开之时,忽然感觉到身上落下一道沉冷的视线,目光有如实质一般,令他顿觉如坠冰窟。 男子被这目光骇在原地,下意识循着视线望去,正对上太子的眼神。 太子语气平平地提醒他,“不要乱攀亲戚。” 顿了下,又凉声续道,“大庭广众之下,注意礼数。” 骇人的目光转瞬即逝。 男子回过神,努力辩解道:“没有认错,她是南——” “疏言,不得无礼。” 一道温和的女声传出,男子表情一顿,不情不愿地后退两步,对着缓步走来的女子垂头丧气地打招呼:“阿姐。” 女子身着妃色百花曳地长裙,步履轻缓,朝着洛之蘅浅浅一笑,歉然道:“舍弟无状,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女子头上的帏帽虽然已经摘下,洛之蘅依然能根据她的衣裙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正是不久前在茶楼下同她四目相对的人。 洛之蘅心思电转,想起女子乘坐的马车,马车一角挂着“林”字的木牌,对来人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半雪,见对方同样比出“林”字的口型,心下微定,客气道:“林姑娘言重了。” 林岁宜歉然一笑,微微侧过头,轻声唤:“疏言。” 她温和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些责备,林疏言似有忌惮,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拱手:“方才多有失礼,还望阿蘅——” 林岁宜轻咳了声。 太子已经移开的目光复又落在他身上。 林疏言迫于威慑,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还望郡主海涵。” 洛之蘅客气颔首,方才的不愉快便算作罢。 林岁宜展颜,笑着近前,“难得见郡主出府游玩,方才在楼下偶然同郡主照面,我还当是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她温和地问,“郡主近来身子可大安了?” 洛之蘅推拒宁川城内的各大宴会,素来拿“身子不好”当由头。 闻言,她面不改色地回:“近来无恙,劳林姑娘挂念。” 似是察觉到洛之蘅的疏淡,林岁宜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只循着礼数寒暄一二。 两人的对话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林疏言听得焦急万分。眼看两人就要辞别,他一急,不管不顾地开口:“过些时日兄长大婚,热闹得紧,郡主既然身体大安,不如也来沾沾喜气?” 他满怀期许地望着洛之蘅。 洛之蘅微微错开眼,似乎对这样热烈的注视有些不适。 太子见状,不着痕迹地挡了挡。 洛之蘅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语气疏离道:“大夫不让劳神太过,倘若到时身体无恙,一定登门道贺。” 林疏言有心争取,被林岁宜的眼神一横,悻悻住口。 林岁宜温声一笑:“离兄长大婚还有些时日,如今提及为时尚早,舍弟冒失,郡主勿要放在心上。”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再过五日府中要举办群芳宴,孟夏时节群芳争胜,美景卓然。郡主若是有空,不妨过府赏鉴一二。” “阿兄初来南境——” 林岁宜似是猜到了她要婉拒,温温柔柔地打断她的话:“南境群芳争艳素来是一大胜景,这位公子既是初来乍到,就更不能错过这番千载难逢的景象。” 再一再二不好再三。 洛之蘅已经推脱两回,万不好再拒绝第三回。她沉默片刻,颔首应下。 两方客气作别。 林岁宜和林疏言站在原地,目送着洛之蘅一行离开。等对方的身影汇入拥挤的人流中,林疏言才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围着林岁宜作揖:“多谢阿姐慷慨相助!”说着,又有些懊悔道:“若是早知小郡主今日在这儿,我定要跟着阿姐一道过来,才不会在旁的地方浪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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