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三番,没望来杳无音信的太子,反倒先望来辆马车。 马车缓缓在茶楼门前停稳。 有婢女身形灵巧地跃下,接过从车厢中递出的纤纤玉手,扶下来位头戴维帽的女子。 似乎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站稳之后,女子微微仰头。 她身后的马车缓缓驶离茶楼门前,带起一阵微风,正好吹开帏帽前的轻纱。 毫无预兆地,洛之蘅同她四目相对。
第18章 对视不过短短瞬息,楼下的女子朝她友好颔首,便理好帏帽,和身边的侍女一先一后进入茶楼。 洛之蘅并未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仍心不在焉地抿着茶,不时朝外张望。 * 另一边。 铁匠铺位于稍僻静些的巷子里,多年名声在外,铺面里敲锤打铁的声音绵延不断。 而从铺面里的小门走进后院,庭中却是一片清寂。 穿堂风徐徐拂过,驱散满园热意。 廊檐下摆着小桌,桌上放置着几碟形色各异的糕点,并着一壶清茶。 桌旁一张圈椅,太子悠然而坐,闲闲地靠在椅背上,微眯起眼,听着身侧之人的禀报。 如果洛之蘅在场,一定能听出,这个声音便是在破庙时曾与洛南针锋相对之人的声音。 阳起滔滔不绝地禀告完,表情一垮,叹气道:“殿下何时能自由出入南境王府不用小郡主跟着啊。京中传过来的政务总是这么处理,也委实折腾了些。” 太子漫不经心地咬着糕点,没应声。 一旁的冬凌嘴角抽了抽,失语道:“……这些时日的政事,好像大多都是我来处理的吧?” “你也说了是‘大多’!”阳起理直气壮地强调,反驳完,又望向太子,苦兮兮地道,“殿下,属下可是正儿八经的武将,只不过侥幸识得几个大字而已,哪能担得起这等整编文书的大任?您也知道,笔墨之类的东西,向来都是属下这等武将的天敌……” 阳起满肚子苦水,趁此机会连声倾诉。 太子到底是一国储君,哪能当真身无挂碍、一身轻松的到处游玩? 来南境这些时日,盛京中的折子雪花似地飘来,途中太子尚且可以亲力亲为,自打进到南境王府,这些五花八门的奏折不得不全都汇到他这里,先由他择选出要紧的,再通过冬凌转述给殿下。 虽然太子英明神武,很快便想出了修改铜镜的法子,借此把冬凌遣过来帮忙。可这到底只能解一时之困,哪是长久之计? 要他整日对着密密麻麻的墨字,还不如一刀结果了他! 太子伴着他的连声抱怨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端起清茶抿了口,语气悠悠地问:“不想理奏折?” “当然不想!”阳起斩钉截铁。 “孤的铜镜改造得如何了?” 这话虽然问得风马牛不相及,阳起还是尽职尽责地道:“已经照您的吩咐修改好了,属下这就给您拿过来。” 说着,他闪身回到正厅,很快抱着一个锦盒出来。 太子取出铜镜把玩片刻,满意地点点头:“改得不错。” “那……属下方才所求之事?”阳起满含期待地望着太子。 太子不疾不徐道:“南境王府暂且不能让你进。” “为什么啊?”阳起苦恼不已,“在破庙偶然遇见小郡主一行人,已经是一旬以前的事情,南境王府的府卫早该将属下的相貌忘得七七八八了。况且,属下也不求像以前一样紧跟您左右,只要混在其他仆从里暗中保护您就行。这也不行吗?” 太子摇头:“不行。” 阳起还欲再度争取,冬凌善解人意地解释:“小郡主正在请殿下帮着找破庙避雨时偶遇的那位公子,你这时去南境王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嗯?”阳起顿时将方才的念头抛之脑后,好奇地望向冬凌,“小郡主为何要找殿下?” 冬凌看了眼惬意吹风的太子,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大方告诉阳起:“小郡主心仪那位公子的声音,故而想要找寻。” “小郡主心仪殿下?”阳起听前不听后,眼睛一亮,抚掌高兴道,“那不正好?小郡主心仪殿下,只要殿下言明,小郡主定然不会轻易吐露殿下的行踪。如此一来,殿下既不用被迫掩藏踪迹,属下也可以明目张胆地在您左右保护,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妙事?” 太子:“……” “啊不。”阳起又认真补充,“是‘三全齐美’。殿下和小郡主如此有缘,说不得还能趁此机会娶回一位太子妃呢。” “……”冬凌呼吸一窒,想起那晚太子的反应,忙不迭制止他,“别胡说——” 阳起困惑不已:“为何是胡说,我说的难道不是实情吗?” 冬凌有心委婉解释。 阳起却已经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属下明白了。” 太子眉梢一扬:“你明白什么?” “属下明白,殿下无意同小郡主结秦晋之好。可殿下又容色出众,生怕小郡主在朝夕相处中愈发为您的容貌所惑,痴心更甚,是以不愿意用‘美人计’诱使小郡主泥足深陷。” 阳起满怀敬佩地总结:“殿下果真是貌美心善!” 太子煞有介事地点头:“你说得对。” 阳起沾沾自喜地笑起来。 冬凌:“……”
第19章 冬凌对眼前的情形早已司空见惯。这样一唱一和的气氛里,他向来插不上话,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心平气和地候在一旁。 及至两人的声音落定,他瞅准时机立时出声,主动岔开话题:“殿下可是想好了旁的差事安排给阳起?” 阳起闻言,顿时将方才的沾沾自喜抛诸脑后,眼巴巴地望向太子:“殿下……” 语气中夹杂着委屈和期待。 他和冬凌跟在殿下身边多年,默契自是不言而喻。 经对方一提点,立时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殿下先是问他想不想理奏折,又是话锋一转,问起铜镜的事…… 他在非笔墨一道的事情上素来天赋卓绝。铜镜被送来的当日,他便已经按照殿下的吩咐悉数改造完全。原想着立时呈给殿下,是冬凌说他需要名正言顺过来此处的借口,才将递呈铜镜一事搁置至今。 殿下对这桩事心知肚明,如今要回铜镜,分明是不打算再拿铜镜当借口。 冬凌过不来,让他分理奏折又非长久之计…… 想到这里,阳起面上喜色顿现,摩拳擦掌道:“属下已经准备好为殿下分忧了!” 太子侧眼看他:“当真?” “绝无虚言!”阳起信誓旦旦地点头。 太子意味深长地点头:“如此甚好。”随即敛回视线,从怀中取出一方锦盒抬了抬。 阳起不解其意地接过来:“这是何物?” 太子悠悠抿了口茶,示意他自己打开看。 阳起迟疑着望了望太子,犹豫着打开锦盒。看清盒中的东西后,愈发不解地询问:“殿下,您——” “和孤的铜镜一样,将此物改造好交给孤。”太子猜透他的心思,不等他说完便率先启声,语毕,慢条斯理地补充道,“冬凌依旧日日过来处理京中递过来的奏折。” 阳起:“……” 阳起挣扎着问:“……殿下安排给属下的差事就是这个吗?” “怎么?”太子尾音微挑,问,“不愿意?” “……” 阳起顿时浮现出些许颓丧之色。 原想着不用再困守一方之地,如今期待落空,他捧着锦盒,好半晌都不发一言。 他向来是心直口快的直爽性子。眼下这副情形,他实在无法违心说出“愿意”二字。 冬凌听得好奇,悄悄往侧边挪了挪脚步,朝着锦盒探身张望。待看清其中的物什后,冬凌清了清嗓,拍拍阳起的肩,强忍着笑意感慨道:“殿下给的这个差事果然好极。” 阳起忍了几忍,盯着锦盒中的物什半晌,着实没有忍住,毫无感情地问:“……好在何处?” “这个物什比殿下的铜镜小,改起来费不了多少功夫。依你的手艺,大约一个时辰便能大功告成。余下的时间便能空出来帮着殿下筛理奏章。”冬凌顿了下,笑眯眯地道,“如此算来,当然是好极!” 阳起:“……”好一个幸灾乐祸。 阳起愤愤瞪了冬凌一眼,转头望向太子,沧桑不已地强调:“殿下,属下是武将。” “所以殿下大发慈悲,吩咐我来替你分担一二。”冬凌出声,宛如魔音贯耳。 阳起悲愤交加地怒瞪他,握着锦盒的力道大增,仿佛把锦盒当成冬凌,肆无忌惮地蹂|躏泄愤。 冬凌眼皮一跳,忙收起揶揄的心思,正要制止他时,太子未卜先知一般,当先警告道:“你若是毁损了孤费心挑选的腕钏,这一个月都不要想离开此地。” 阳起回过神,低头望向锦盒中金灿灿的腕钏,底气不足地“喔”了声:“属下明白。” 他恭恭敬敬地捧着锦盒,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冬凌方才故意引导着他曲解太子的话中之意,此刻难得心虚,抵拳轻咳两声,偏头压低声音道:“还不快继续问殿下!” 问什么? 阳起懵懵懂懂地抬首。 冬凌恨铁不成钢地抚了抚额,在他茫然的视线中指指了锦盒,嘴唇翕张,无声比出“差事”二字的口型。 殿下虽然让他继续来此处处理奏章,却始终没有明确下达让阳起继续驻留在此处的命令,显然对他另有安排。 冬凌费力地盯着他,企图将这些言外之意通过眼神传递过去。 好在阳起没有辜负两人多年共事培养出的默契。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倏地心领神会,惊喜不已地问:“殿下是不是还有旁的差事交代?” 太子终于施施然出声:“还不算笨。” 阳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太子道:“你既然不愿意处理奏章,便寻个机会,去林府探探。” 阳起这段时日的奏章也没有白看,闻言偏头一想,终于从脑海的角落中费力扒拉出一个人名,试探问:“殿下是说,林刺史?” 太子淡淡“嗯”了声,搁下茶盏,朝他低声嘱咐一二。 阳起恍然,拍拍胸脯保证:“殿下放心,属下定能将此事办得滴水不露。” 冬凌没有留意两人的对话,兀自蹙着眉沉思半晌,询问道:“殿下,若是属下记得不错,去岁科考的一甲榜眼就是江州林刺史家的公子?” “是他。”太子不以为意地,“怎么?” “属下前些时日整理吏部的折子,正巧看到林公子被外放到楚州为官的调令。” 太子眉心微蹙:“文官三年一任,他这个时候不是应当在翰林院供职?” 冬凌仔细回忆片刻,道:“折子上写得含糊其辞。只说林公子自请外放,因着想要在赴任前回乡成亲,特向吏部告了三个月的假。吏部准他在成亲事毕后前往楚州走马上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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