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召来几名肱骨之臣,协同商讨拨乱反正事宜,直至夜幕笼罩,方才停歇片刻。 杜鸿说干了舌头,没来得及喝一口热茶,思忖几瞬,斗胆道:“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臣回京那日,对陛下所求?” 徐州府害灾,雪崩封山,一众人被困山庄,却不料庄中暗藏了数几的刺客,直取杜鸿性命。杜鸿本以为要命丧于此,却多次在游走刀尖之时,被他以为此生水火不容的旧友救下。 两人是互为白身时的共窗,潜心苦读,共伴考取功名,却在入京为官后渐行渐远。 杜鸿拥立太子,王治延却成了太后的人,拥立逸王,两人初时还能相约煮酒烹茶,不问朝政,时日长了,矛盾初显,最终分道扬镳,闹得还不怎么好看。 却在此次危机中,王治延多次挺身相互,逢凶化吉。 他方才知晓,原来王治延听闻他在徐州府,立刻赶来,不是为了找茬,而是为了救他的命。 走出山庄后,王治延又亲手将一众官吏贪墨结营外邦的铁证送到了他手里。 “我知你心怀天下苍生,也知从前属实对不住你,这份卷宗权当我对你的补偿,希望你今后官运亨通,运旺时盛。” 杜鸿从不是好功喜功之人,既然这份功劳是旁人的,他亦不会私自吞取。 得到想要的结果,杜鸿满是沧桑的眼角染了笑意,叩拜谢恩,与诸臣退出御书房。 “太子殿下请留步。” 楚南瑾刚往东宫方向走了几步,就被唤住,缓缓转过身,清隽的面容笑眼温然,缓声道:“徐州府一别,孤还未来得及与杜大人叙旧。” “诸事繁忙,臣一回京便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闲暇。” “杜大人方才竟主动向陛下提起王治延,陛下即日下旨,将他擢升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如此一来,王大人那便成了杜大人的左膀右臂,你们二人的过往仇怨,看来是一笔勾销了。” “这么多年了,当年之事我已不欲计较,怨是怨,恩是恩,臣还是分得清楚。”杜鸿微微叹了口气,转而道,“臣听闻了殿下与永乐公主的事,臣回京的前段时间,太子与公主去了碧雀宫?” 楚南瑾笑道:“还不知,杜大人竟有探听这些琐事的喜好。” 杜鸿面色微赧,轻咳一声道:“实不相瞒,那日归京,我并非眼花,而是真的看见了若娘。” 楚南瑾斟酌开口:“人已入土为安,杜大人为何迟迟放不下?” 杜鸿赤红了脸,“旁人笑我一把年纪,还怀揣这些风花雪月的念头,可是我杜鸿今生只心仪过她一人,当年与墓碑成亲,也是抱了为她守一世孤寡的决心。” 杜鸿这个劲头,倒是与昭成帝当年极为相似,只是他那位心上人从头到尾都在辜负于他,楚南瑾不知他有何执着。 “那日,我见公主从马车下来,似也在与我寻找同一人,我便更加笃定,若娘她没有死。”杜鸿坚毅的眸光中划过一丝柔情,“殿下可否代我向公主问几句话,她当日寻的,是何许人?姓甚名甚?家住何方?” “杜大人,人生妄念,故而不得安宁,磨己,伤己,终归殊途。” “臣孑然一生,无妻无子,已是孤苦伶仃,若真得知若娘还在这世上,即便不能与她相守,此生也再无抱憾。”杜鸿淡声道,“若殿下有朝一日,有了心许之人,便能懂得这其中的执念。” 心许之人。 楚南瑾的脑海里,不自觉划过姜念兰笑靥如花的面容。 他不否认,他确实心许于她。 妄念不知从何而起,丛生满园之时,早已成了盘根错节的连理枝,连根拔起,便是鲜血淋淋,伤可见骨。 从前亦真亦假的话,尽数成了真。 张牙舞爪的蛟纹在如水月光下泛着蜜蜜柔情,好似被这一瞬的情思涌动安抚了铁石心肠。 “杜大人不必去问念兰,她极度信赖孤,事事与孤相说。那日她所寻之人,乃徐州府江平郡乐府梵台的大梵女,亦是杜大人离京巡查后,为陛下排忧解梦,被奉为上卿,安置在碧雀宫的何娘子。” 杜鸿心神大漾,“那她现在何处?可是归了碧雀宫?” “不巧,杜大人回京那日,正是何娘子启程折返江平郡之时。” 杜鸿失望地拱下了肩膀,却又立刻振起精神,“我会去查探她是不是若娘。若是,她故意选在我归京时离开,想必是不想见我,我只看她一眼,从此江湖不扰,各自安好。若不是……” “失望了这么多次,再多一次也无妨。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 杜鸿的身影走远,楚南瑾则走了条羊肠小道,饶有兴致地赏着天边的一轮弯月。 那无边无瑕的月宫,好似延绵着那绮丽旖旎的梦境,令人回味无穷,意犹未尽。 他半阖上眼,细细回味梦中□□。妒火与□□交加之下,让他到底是失了分寸,小娘子那双眼哭得像核桃,宛若莺啼的娇吟,让他非但不怜香惜玉,反而更不愿意收手,恶意地看她娇娇求饶,直至昏迷才罢。 —— 姜念兰问了宫婢才知,她一连昏睡了三日。 躺了太久,脑袋都是昏沉的,她不敢回想梦中的细枝末节,想下到地上走走。身上虽没有狼狈的痕迹,一下床,腿却软得没骨头般,直愣愣朝前栽去。 “念兰当心。” 听到这个声音,姜念兰脸“噌”地烧红,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将她狠狠钉在辱柱上,手脚僵硬得同手同脚。 楚南瑾一眼瞧见她异常的脸色,关心道:“感觉如何?身子是不是还不舒服?哥哥扶你去床上躺着,再让人唤太医来。” 姜念兰瞥了眼他搭在她腕上的手,想起梦中这双手无恶不作地四处作弄,任凭她哭喊不止,心生了恼意,一把甩开,“不用!” 话出口,姜念兰就后悔了,哥哥又不是梦里的坏蛋,更不知她那春意盎然的梦境,她无辜牵连,语气生硬地对着哥哥乱发脾气,实在是个不识好歹的小娘。 果不其然,她抬眼瞧见楚南瑾错愕受伤的神色,心软得一塌糊涂,却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楚南瑾愣神须臾,缓过情绪,默不作声地将她扶回榻上,为她仔细掖好被衾,转身命宫婢唤了沈太医过来。 沈太医搭过脉后,拱手回禀:“公主现下并无大碍,只是肝火旺了些,需得多在外走走,纾缓郁结,公主的侍婢闲时多陪公主聊天,也有助于身体恢复。” 听到那句“肝火旺”,姜念兰羞得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去,还好哥哥没察觉到异样,否则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被太医一针见血地指出,不如一头撞晕,再不留恋这人间种种。 “侍婢失职,被林榕轻而易举地忽悠支开,才导致你遭此一劫,哥哥重新为你挑了两个聪明伶俐的婢女。” 姜念兰搬来东宫后,身边的侍婢便换成了内务府送来的人,此番风波后,皆被杖责三十,打去了浣衣局。楚南瑾话毕,从殿外走出两名梳着小髻的宫婢,一个叫春香,一个夏凉,皆和姜念兰年纪相仿。 “哥哥已上奏陛下,特得恩准,在上元节带你出宫游玩。” 姜念兰眼睛一亮。 新岁宴的晚宴因她而半途荒废,她却对其他小娘嘴里火树银花、万家灯火的景象很是好奇。 “念兰养好身子,哥哥方能带你出去。” 一旦破了戒,再难像往常那般,与她泾渭分明,恪守礼节,楚南瑾用了十分自制,方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还有,国公夫人想来看望你,若说些令你不知所云的话,你不必理会。”
第59章 孟景茂出事那会, 荣国夫人正和孟吟在北苑赏雪,宫人含糊其辞,她听岔了话, 还以为是孟景茂唐突冒犯了公主,情急之下险些犯了心梗。 知子莫过母,孟景茂这阵子拐弯抹角地打听永乐公主的事, 她面上不显, 心却跟明镜似的, 生怕是儿子求爱不成, 剑走偏锋犯了傻。冷静下来,深知以儿子的品行,不可能做出这等下作事。 待打探清楚事情原委,荣国夫人舒了口气, 却也在盘算着何时走这一趟。不管是为了景茂,还是为了国公府,既已牵涉其中, 于情于理,她都该出面。 她是瞒着孟吟来的,那孩子黏兄长黏得紧,在旁的贵女前闹也就罢了, 怕闹到圣上疼宠的公主跟前, 触怒龙颜, 便寻了个由头支开孟吟,身边只带了两个得力的婢女。 楚南瑾走后不久, 荣国夫人提着漆盒拜门, 她出身名门望族,又在后宅浸淫多年, 惯会审时度势,见公主宿在东宫,微微讶了下,面上未有大的波动。 “公主昏睡了三日,臣妇这心一直七上八下的,听闻公主苏醒,方才缓了口气。景茂这孩子,怕他性子长歪,臣妇早早将他丢进卫所蹉磨,身边除了孟吟,未曾有其他娘子,所以粗心大咧了些,也不知那日可有冒犯公主,或是惹得公主不快?”荣国夫人抿了抿唇,“若是,待我回去,定替公主训斥一番。” 荣国夫人一语双关,一是替孟景茂证明他是洁身自好之人,二是试探姜念兰,那日孟景茂可有逾矩的举动,就算有,也只是因为“粗心大咧”,并无冒犯之心。 怎料,得到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他没有冒犯我,反倒是我冒犯了他。” 饶是有备而来,荣国夫人仍是一呛,问道:“公主这是何意?” 姜念兰愧疚道:“我当时神智不清,眼睛又模糊,只能知晓他衣裳的颜色,却看不清脸,摸索试探了一番,方才认出他是孟世子,男女授受不亲,确是冒犯了。” 她自认有担当,不想荣国夫人误会,连累孟景茂被责罚,勇敢道出了前因后果。 荣国夫人回过神来,眼神复杂道:“您与犬子都未定亲,此番风波也算是缘分,算不得冒犯。这几日不仅臣妇担心,景茂也是日日问询公主的状况。” 姜念兰没听出对方的言下之意,单纯道:“夫人替我向孟世子道声谢。” 荣国夫人轻声问:“皇宫偌大,公主为何住在东宫,而没有自己的寝殿?” 景茂有尚公主的意图,公主看起来也并不排斥景茂,人单纯,也许芳心暗许而不自知,两家极有可能结为姻亲,那她作为婆婆,就得搞清楚太子和公主的关系,她可是知晓,这位皇太子还未上玉牒,又是近水楼台,若是真有什么,她得趁早掐了景茂的心思。 姜念兰忖了片刻,哥哥并没交代不能说,便诚实答道:“我原先住的玉和殿被人放了把火,尚在修缮,父皇说东宫是整个宫里最安全之地,让我暂且在这儿住着,有哥哥护着,他也好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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