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成帝封锁了消息,没传到外头,荣国夫人竟不知还有这一茬,光听着就心惊肉跳,公主竟能云淡风轻地提起,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还好有惊无险,公主如此妙人儿,自有上天的庇佑。”荣国夫人给了个眼色,身后婢女立刻将漆盒提了上来,“这里头是百年老参,滋补身子有奇效,算是臣妇的一点心意。” 无功不受禄,姜念兰知晓这个道理,委婉推拒,“我已无大碍,夫人不必客气。” 荣国夫人坚持道:“东西既带来了,就没有拿回去的道理,这世间笔伐总是指向女子,您与景茂被困在松竹院,虽清清白白,有些不长眼的却是爱在背地里嚼舌根,这便算作景茂对公主的赔礼吧。” 姜念兰只好让春香收下。 春香是个人精,一眼瞧出荣国夫人的心思,孟世子确实也是个值得托付的好郎君,只是自家公主这懵懂的模样,一看就是还未开窍。 自作主张对荣国夫人道:“公主从前未与人交际过,初次交友,就遇上林娘子那般心术不正之人,难免有些退缩,孟世子若愿意与公主交好,公主心里定是欢喜。” 春香说得模棱两可,姜念兰没品出另一层含义,想着那个未问出口的问题,附和道:“孟世子若愿与我交好,我也是愿意的。” 她虽略通男女大防,但毕竟阅历太浅,只知皮毛,不知这话落了旁人耳中,多了层道不明的暧昧。 荣国夫人笑着打量姜念兰,这般单纯的人儿,与景茂确然相配,又旁侧敲击了一番,方才欢欢喜喜地回了国公府,老远便见孟吟在府门前翘首以盼。 孟吟非她所出,却是自小养在她膝下,早已视作亲女。 立即笑意盈盈地朝孟吟招手,对方像只小蝴蝶般扑了过来。 她一路剖析公主的话语,自认公主是中意景茂的,可孟吟缠景茂缠得紧,从前她中意的几桩姻亲都被孟吟搅浑了。 她慈爱地将孟吟揽在怀里,暗忖着是时候给孟吟找个夫家了。 —— 昭成帝提前处理完奏折,怕女儿换了环境不习惯,移驾东宫,正好赶上陪姜念兰用晚膳。 他内心很是愧疚,从前没护住女儿,让女儿受了天大的委屈,如今归宫,却又是寝殿走水,又是在新岁宴上遭人毒手。 是他这个父皇太过失职。 姜念兰昏睡的这三日,御书房夜夜灯火燃至天明,昭成帝什么也不做,就安静地坐在御案前,望着那豆烛灯怔神,回想往事。 他从幼年时忆起,那时的他还是父皇膝下无人问津的皇子,母后亦是受父皇忌惮的宫妃,母子俩相依为命,在后宫的岁月虽艰难万险,却因那份温馨的真情而弥足珍贵。 后来九子夺嫡,大皇子追杀手足,母子俩颠沛流离,身上穷得连一文钱都拿不出,秦爻便在街头卖艺,好不容易挣来几个铜板,买来两个烧饼,母后却不舍得吃,捂在怀里暖着,待见了他,轻唤一声“阿郎”,骗他说她吃过了,板着脸非逼他将烧饼吃完,方才露出笑意。 他曾发过誓,待他御宇之时,要让母后成为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 他实现了承诺,母后却变了。 她不再是那个轻唤他“阿郎”的母亲,心里眼里只装得下林家人,她揣在怀里的烧饼,再也没有他的份。 太后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昭成帝知晓泰半,却只是暗中削减她的势力,从未动过她。 因为这是他的母亲。 可惠娘是他的发妻,念兰是他的女儿。 惠娘之死、玉和殿走水,甚至于念兰此次中药,都是太后在背地里推波助澜,他不可能坐视不管。 他本欲将安平王妃流放关外,是太后跪在他跟前哀求,他不得不改了宣判,只将其逐入佛门,与青灯古佛相伴。 她可以对安平王妃,甚至对林燕百般爱护,为何就不能对惠娘,对他的女儿有一丝的疼爱? 昭成帝心脏绞痛,在看见姜念兰的一瞬,这阵痛方才平复下来,满眼慈爱道:“这些菜色可符合永乐的胃口?” 姜念兰每次用膳,见到各式各样的美食,都觉得幸福不已,毫不吝啬夸赞道:“世间绝无仅有,好比蟾宫折桂。” “傻念兰,蟾宫折桂可不是这般用的。”楚南瑾轻轻一笑,拢袖执箸,往她碗里添菜,“词意不可从表面解读,就像哥哥与你说了许多遍的‘差强人意’,是整体让人满意,不是你以为的不满意。” 姜念兰闹了个红脸,强行挽尊道:“一时嘴快,我知它不是稀罕的意思,我要说的是另一个词。” “好好好,是哥哥误会了。” 昭成帝静静看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温馨充盈的满足感,眼眶却有些酸涩,若惠娘仍在世,瞧见她拼死护下的女儿是这般灵动可爱的模样,定是舍不得离开人世。 冷硬的轮廓露出久违的笑意,昭成帝放柔声音道:“玉和殿即将修缮完毕,上元节后,永乐便可搬回去住了。” 想起当初差点对那宦官的一面之辞信以为真,昭成帝回想只觉可笑。 姜念兰顿了顿,快速地瞥了眼楚南瑾,轻声道:“父皇,哥哥答应我,上元灯会带我出宫游玩。” “哦?那父皇也陪你们一起去吧,本也有一场灯会放在新岁晚宴,却推延到了春时,京城的灯笼虽比不得宫里,万家灯火,却也有个热闹的气氛。” 姜念兰来了兴致,“父皇曾看过上元节的灯会吗?可是很漂亮?” “漂亮,十几年前,父皇陪你娘亲看过。”昭成帝柔声道,“永乐喜欢看灯的话,今岁七月,父皇带你见这天底下最绚丽瑰美的彩灯。” 姜念兰心跳骤快,隐隐有了个猜测。 “七月二十是你娘亲的祭日,父皇陪你一起放兰花灯,为你的娘亲祈福。”
第60章 昭成帝走后, 天色已不早,姜念兰怀揣着心事,散了许久的步, 额间沁出了层细密的薄汗。 将外袍脱下,带着春香夏凉缓缓往寝屋走。 正要推门进屋,余光瞥见扶疏树影下的一道月白身影。檐下月影重重, 她以为是眼花, 框入视线良久, 方知不是错觉。 推门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来, 蜷在袖中。在原地伫立太久,春香忍不住出声询问,姜念兰回过神,终是鼓足勇气, 提起裙裾朝那边奔去。 “哥哥。” 楚南瑾闻言,立即转过身,月白鹤氅游动着银辉, 衬得面色更为柔和,凝望皎月下娇莺般的小娘子,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念兰。” 瞥过她裸露在冷风中的脖颈, 解下氅衣, 披在她的肩上, “天气还寒着,怎穿得这般少?” 她吞吐的热气近在咫尺, 带着女子独有的馨香, 两人隔得太近,姜念兰心跳失衡, 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一段距离。 楚南瑾嘴角噙着的笑容逐渐染上嘲讽之色。 离皇妹上一次主动找他,已不知过了多久,却仍是如惊弓之鸟一般躲着他。 若不是昭成帝圣驾,他哪儿有资格陪妹妹用晚膳呢? 好整以暇地打了个蝴蝶络,眸光凝成暗黑的漩涡。 无妨,她在他这边亏欠下的,他会从另一处找回来。 姜念兰紧了紧肩上的氅衣,嗫嚅着问:“林榕可是被关起来了?” “林榕已下了大理寺狱,上元节之后,即被流放关外。”楚南瑾凝视着她,“念兰可是还顾及和她之间的情谊,想替她求情?她一开始的接近就是算计,念兰不必为这种人开尊口。” 姜念兰嘴唇动了动,没说出口。 她知晓流放之刑生不如死,还不如斩首来得痛快。 可她并不是想问他这些,她只是想找个借口与他说话,她留恋晚膳三人坐在一起的其乐融融,便壮了胆子,可是真站到了哥哥面前,望着他那张在月色下昳美圣雅的面容,心底不知所以的妄念羞惭成棘,刺得心脏微疼。 她后退一步,眼神胡乱地往两边瞟,“我不是想为她求情,只是随便问问。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哥哥好梦。” 说罢,逃也似的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 楚南瑾望着她的背影许久,直到常守默默走上前,方才将视线收回。 “打听到了吗?” 常守拱手恭敬道:“属下已查清,那日孟世子窥见的密谋之人,正是逸王和他身边服侍的宦官昌贤。当日,昌贤便将一名女子带到了逸王名下的布庄,一个时辰后昌贤离开,那名女子却一直未再出现。” 楚南瑾淡淡瞥了一眼,常守跟在太子身边多年,自是了解他每一个眼神的含义,立刻明白太子是让他继续说下去,可他将前因后果概述得明明白白,哪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扯,“怕打草惊蛇,属下并未让人进入布庄,只派了人在周围驻守,若殿下准允,属下立刻让埋伏的弟兄冲进去。” “孤并非问你此事。” 常守愣了愣,抓耳挠腮许久,都不知太子要问的究竟是何事。 想起太子方才一直望着公主离去的方向,灵光一闪,回道:“属下从春香那打听到,荣国夫人问了公主不少问题,明面上是来看望公主,却是怀着另一层心思。您说您一眼就看出孟世子对公主有意,那依照属下看来,荣国夫人这趟是为孟世子而来。” 楚南瑾眉眼微微抬动,覆下一层阴霾,“念兰如何回答?” “公主说……”想起春香的复述,常守窥了眼楚南瑾的神色,小声道,“孟世子若愿与她结交,她也是愿意的。” “咔嚓”,常守似乎听到了衣帛碎裂之声。 半个时辰后,楚南瑾回了寝殿,敛下的眉眼晦暗不明。 炉内的混魇香燃尽,余了一滩残渣,骨节分明的长指掀开炉盖,添了新的进去。 他愈发沉沦于荒诞的幻境,放纵私欲,皇妹却离他愈来愈远。 结为姻亲? 除非他死了。 —— 夏凉正拨弄着兽脑炉里的香灰,春香换了新的炭盆,走到她身边,从柜屉中拿出几味不同香料包,望着其中一味,皱了皱眉头。 公主并不独爱哪一种熏香,都是换着来点,春香翻看账册,发现其余的几味香都有添新,唯独一味“混魇香”装了满满一屉,却没有添新的记载,看起来几乎没怎么用过。 春香攥着香料包走到姜念兰跟前,“公主可是不喜欢这香?” 姜念兰瞧了一眼,羞恼地别过脸,“是不喜欢,以后莫要点这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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