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的反应把曾泰小小吓了一跳。纳闷地看着他们:“为何不可?” 以为他们害怕风险, 笑道:“你们放心,此事首尾,我亲去布置, 一定做得干干净净, 断然不会牵连到两位身上。” 仲简见恒娘也已发话,闭上嘴,冷冷看着曾泰。 恒娘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复过来,只是拼命摇头, 一再重复;“不行,绝对不行。” “这是目前最好的法子,只要不让盛家的娘子出面,薛主编就有机会, 在廷议上据理力争。” 曾泰不解,想了想, 又说:“我保证, 只是让盛娘子失踪上数个时辰, 并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的计划是这样的。 他已探知,盛娘子近日多有往来太学。只要派出人手, 假扮潜藏渠道的凶徒, 等在她回内城的必经之路上,刻意制造些事端,将她引至偏僻角落, 或用武力, 或用迷香, 将她一举掳走。 过得三四个时辰, 找个城郊的角落,划破其衣物, 好好放置。故意引得众人围观,然后恒娘装作从彼处经过,出手相救。 此处有个关键,一定要装作不小心,叫出盛娘子的名字来历。 出了这样的事,又有无法说清楚的几个时辰,向来以贤淑著称的盛家娘子,便是跳进汴河也洗不清身上的污名嫌疑,哪里还有脸面去出席廷议? 在他想来,这个计划万无一失,实在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他还不知道,五日之后,周婆言也有可能被盛明萱接管。若是知道,想必更会觉得,自己这个法子,真是一劳永逸,高明至极。 却没想到,刚一出口,就被薛主编强烈反对。不由得心中暗暗摇头,感叹一声:“妇人之仁,究竟成不了事。” 忽然想到那位「护卫」也反对,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碰上对方入冰柱子一样的眼神。 恒娘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两手扶住桌子,看着曾泰,声音里有无法掩饰的深深厌恶:“你再说一个字,就请你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仲简开口,声音里带着讥诮:“阁下把京兆府和皇城司当做傻子?你们只要一开口,就能让人听出南方口音。威武侯府,枢密副使家的小姐被你们逼死,如此大案,京中怕不翻天? 还怕找不出几个南来客?本朝虽优待商人,却也断然无法容忍尔等以下犯上,以卑犯尊,以卑庶犯权贵。届时不仅你自己万死,你远在南海郡的家人,只怕也难免被地方官拿问,以慰副使雷霆之怒。” 他颇担心,若不把利害关系剖析清楚,只怕这南蛮子头脑发热,真干出糊涂事来。 曾泰被两人呵斥,居然也不生气,只是点点头,若有所思:“是我想得简单了。天子脚下,法纪俨然,果然不是僻远之地能比。” 他弄了许多玄虚,最后端出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阴损缺德、让人冒三丈火的龌蹉主意,恒娘失望透顶,很想不客气地把他赶走。 然而他之前说的,让女子去外头做工的主意却让她砰然心动。 她家就是女子自立门户,也雇请过姐儿,自是知道,自个儿能赚得钱来,吃喝不用靠别人施舍,这对女子来说,可太重要了。 当初李若谷那件事,阿陈走投无路,便是因为离了李家,又无娘家,她一个女子,在天地之间,再无正当的谋生法子。 想到这里,强压住怒气,缓缓道:“曾掌柜,你若是没有别的事……” 曾泰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子截住她的话:“我听说,街对面有家《泮池新事》,专门报道太学八卦?” “不错。”恒娘皱眉打量他,他一张方正的脸,配上一双精明眼睛,十分违和,尤其是现在眼珠子乱转的时候。 “不如,我让人去报几个消息?”曾泰也乖觉,见恒娘眉头快要打结,仲简神色阴沉,连忙分说:“这次不与那盛娘子为难,只是几桩有关胡祭酒的小事。” “胡祭酒?”恒娘一怔,奇怪了,“他那人古板严肃,生活上也简朴得很,简直快要成那墙上裱糊的圣人,哪有什么可议论的?” 曾泰笑道:“薛主编甚是风趣。来来来,坐下,听我慢慢讲。” 恒娘狐疑地坐下,重又抱起茶杯,抬头看着他,眉头仍是皱着。 曾泰招手让仆人过来,替自己续了茶。眯起一双精明眼睛,衬着端正的脸,顷刻像只方脸狐狸:“我一路来京城的路上,已经猜到周婆言一定会招致正人君子们的反对。胡祭酒正是士林清议之首,又是学宗。就派了人去他老家,多方打探,听来几桩野闻。” 在这里顿住,本想着让对方追问一句,以丰富言语的感染力。 然而对面两人都是一脸冷淡,只好干咳一声,干巴巴说下去:“第一桩,胡祭酒在妻子死后,表面上深为痛悼,终身不复再娶。不过当地传说,他府中有两个年轻貌美的尼姑常常出入。他到哪里去讲学,都会带上这两尼姑。” 恒娘眨巴眨巴眼睛,迟疑了好一会儿,方说道:“当真?” 胡祭酒?美貌尼姑?她想了半天,委实很难把这两样事情联系起来。 仲简在她身后摇头:“你想用这件事打击他的声望?且不说道听途说,没有根据,就算是真的,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罪过。” 曾泰叹口气,点头赞同:“也是。所以,我还听来第二桩事。胡祭酒的儿子早些年就因病去世,他那儿媳居然在丈夫死后有孕产子。” 顿了顿,语声特别微妙地补了一句:“胡祭酒其时正在家中休养。” 啊?恒娘呆住了,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水花溅出老高。 她随手一擦脸,眨两下眼睛,实在忍不住,伸手指着他,结巴起来:“你……你想说什么?你在暗示什么?” 曾泰见自己的话终于得了应有的反应,十分高兴,笑吟吟道:“野闻,野闻,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吧?” 恒娘回头去看仲简,见他一脸如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应自己的目光。 只好又转过头,看着灯光下曾泰那张方方的狐狸脸,耳边回响起胡祭酒那日在讲堂凛然的语句:“妇有孝义之道,即便是尊长偶有错失,也当以劝谏为上。岂可告之夫君?” 门户关得不严,一阵夜风吹进来,火苗摇晃,对面人影有些晃动,如在水纹中。 恒娘喃喃道:“不对,我不信。胡祭酒不是这样的人。” 曾泰耸耸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这样的人,不过,这说法可是实实在在的。” 恒娘一凝眉,忽然回想起他刚才的下作主意,怀疑起来:“不会是你故意散步的吧?” 曾泰哈哈一笑:“他儿媳无夫而孕,多半是真的。是不是他老人家做的,我怎知道?小报向来捕风捉影,就算夸大几分,捏造少许,不也是常见之事?听说薛主编此前也主持过小报,对其中玄机,应当比我更加清楚才对。” 恒娘顾不得替自己辩白,整个人都被这两个小道消息震惊了。 使劲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你想用这样的丑闻去攻讦胡祭酒?我觉得不好,胡祭酒的儿媳若是清白的,或是被迫的,或是另有苦衷,被你们这么无端冤枉侮辱,该如何自处?” 仲简忽然截断她的话:“恒娘,不妨让他去试试。” 见她回头看着自己,一脸不认同,弯下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三个字:“宗远陌。” 恒娘顿时恍然,哭笑不得。仲秀才当真是对宗公子执念深深,老想揭他的底不说,这会儿看到个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就想扔给他。 想了想,宗公子自己就是祭酒的学生,定然不会让泮池新事刊载此事。在他手上了结,也好。 曾泰见他们同意,颇为得意,笑道:“既是两位也认为可行,明日我就去找泮池新事。另外,还可请人润色,编成话本子,散步到酒肆茶寮去,想必市井里头是很受欢迎的。” 恒娘见了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十分无奈,叹气道:“曾掌柜,你就算把胡祭酒害得声名扫地,可倒下一个胡祭酒,朝堂之上也还有许多其他的圣人门徒,总不能把他们全都写到话本子里去吧?” 曾泰也叹气:“原本是双管齐下,如今只有这一条可行,我可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恒娘看他一眼,心想:你倒也不用抱歉,本也没指望你。 清清嗓子,说道:“曾掌柜,你放心。只要你们作坊给的工钱足够吸引人,我这几日一定让周婆言替你们宣传。虽说京城之中,远水解不了近渴,并不能就替你招来织女。但大家多议论几分,也是个好事。” 曾泰告辞而去。恒娘站在门口,望着他主仆二人的背影,忽然对仲简说:“仲秀才,这人人品不咋地,出的主意也很不靠谱,可我瞧着他,却很是喜欢呢。” 仲简「嗯」了一声,抬起浓黑剑眉,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整整一天下来,恒娘脸上终于难得的盈了笑意:“我想着,我的浣局,只能收两个姐儿。多一个阿陈,都要勉强。城中雇女工的,多半如此。可他那作坊,能雇请成百上千个织娘。” 两手从领口松开,朝空中比划:“成百上千,那得是多少人呢?能不能把麦秸巷塞得满满当当?” “还有他说的,这一路,那一路,许许多多的作坊,若是都雇满了人,无数的娘子在里头做工,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该是怎样的景象?” 声音里透着夜风盖不住的欢喜,仰起头,望着远方:“听太学的秀才们议论,朝廷正在西南拓边,又经营南海。阿蒙说,宗公子上月特地进了西进之策,据说颇得朝廷重视,密院特地召了他去问对。” “只要有那些四季暑热的岛屿,还有无数新的地方,新的国土,曾掌柜他们就不愁没生意做,而女子们就会得到更多的机会。” 略略回头,目光投向北方,声音里有浓浓的怅然:“也不知阿蒙怎么样了?她要是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呢?” 仲简没有回答。 夜风中,街沿一排黑灯瞎火的屋檐下,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薛主编,在下受大小姐所托,特来传话。”
第92章 认错态度贼好 大小姐传回的第一句话是: “阿恒, 你记好,任何人不经你同意,想要对你动手动脚, 不论他姓宗还是姓仲, 都给我两巴掌呼过去,连环腿踹过去。” 传话的人自称是东宫詹事,一身小帽便服,悬胆鼻, 方下巴,一看就是个正经人。 就算传的是极不正经的话,也能做到面不改色,身不乱摇。只有额头青筋几不可见地跳了几下。 恒娘没想到她这头为阿蒙揪着心, 担心得要命。阿蒙居然还有心情与她戏谑。 还是特地请了东宫詹事(是个大官吧?),巴巴地大晚上赶来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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