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之后,祁盏给风舶牌位上了柱香。 “爹爹走了一年了,真是快啊。”祁盏念道。许苒筠在旁点头,“的确是快。”她扶起祁盏,“今日大年初一,要不要去瞧瞧婆母?” “去啊。昨日年夜饭婆母都不曾出门。”出于道义也得去看一眼。 祁盏换上一身胭脂红裙子,戴上金镯耳坠。“姐姐,今日怎不见戴上我送的那只金镶玉镯啊?” 许苒筠伸手,“我给缩进袖子里了。毕竟这个珍贵,我怕露在外弄坏了。” “弄坏了我再送你一只呗。”祁盏笑着去挽她,两人出门。 外面雪停,梨花落世间。 “姐姐,初三要不要同我一起去找哥哥们玩玩?上次钱姨娘的事,把姐姐也吓坏了吧。等初三我们祭完了母后,哥哥们要去城外罗汉山上的雁啼寺泡汤。 听闻寺庙后有一处温泉,还能在寺庙内用一次斋。哥哥说微服就好。出宫祭祖时,你跟我同去,到时换下衣裳,咱们直接出城。”祁盏对许苒筠道。 许苒筠心中不敢。“我这低贱身份,太子殿下和皇子们何等金贵,我也能靠近?再者说了,到时万一传出去,你跟太子殿下该被人非议了。” “哎,我都想好了呢,姐姐就换上蝶月的衣裳,装成我的女使,便不会有人怀疑了。只要姐姐不介意便好。”祁盏道。 许苒筠听罢喜笑颜开。“自然不介意,我本就是去玩乐的,又不是去做什么的。” “那就这样了?” “当然好啦!” 两人挽着笑了一番,恰好钱挽禾从一旁小路出来。 “公主殿下,苒筠姐姐。”她行了个礼。 “挽禾姐姐——”祁盏甜笑。“雪天地滑,姐姐怎么不在房中歇息?” 钱挽禾道:“妾身走走身上痛快。躺在房中身子骨都疼。” “本宫和苒筠姐姐要一同去看望婆母。”祁盏道。 钱挽禾点头,“嗯,妾身刚去看望过。” “那就不扰姐姐了。”祁盏带许苒筠抬脚进了梅园。 钱挽禾在后面,盯着祁盏背影不语。 许苒筠道:“听闻将军许久不去看她了。她这孩子都快两个月了。” “是么。”祁盏暗笑。 两人进卧房,梅渡锦房中未开门窗,暗得透不过气。她不知为何把瓶瓶罐罐摆了一地,屋内味道重,不知焚了什么香。 “婆母,近来身子可好?”祁盏行礼之后柔声询问。 梅渡锦盘坐于榻上低头闭目。闻言之后抬头,望向祁盏目光空空。 “你是谁?” 许苒筠掩鼻扯了扯祁盏,“走吧,她糊涂了。” “哎。别呀,来都来了。”祁盏说罢,蝶月搬来椅子,她坐下与梅渡锦面对面。 “婆母,还记得爹爹么?爹爹就算是走了,也一年多了。婆母莫要伤心过多了……” “你是谁?”梅渡锦突然抓住祁盏,许苒筠吓得连忙拦下梅渡锦,把两人分开。 “若瓷,快些走吧,当心她伤你。”许苒筠很是嫌恶。 祁盏看她越发疯魔,想来也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了。 “那,我们便走啦。”刚要起身,梅渡锦忽然道:“遥遥……是遥遥么?遥遥你先别走,今年给你做的衣裳你还未穿呢……” 她没头没脑地说罢,转身从身后拿出件绛红色里衣塞给祁盏,“这个你穿上,你不是最爱穿大红?快快穿上,好过年。” 许苒筠皱眉从祁盏手中拿过衣裳,丢到了一旁。“别什么都接。” 祁盏眯眼细细想起,似是在风舶口中也听过这个名字。“姐姐,婆母说的遥遥姐姐知道么?好像是将军的妹妹。” “凭她是谁。”许苒筠懒理。 梅渡锦忽然伸手抓住祁盏,“遥遥,你别走,娘亲给你煮了豆子,这天冷,你别跟你哥哥去外面乱跑,娘亲给你做吃的。” “本宫不是遥遥啦。”祁盏挣开她,许苒筠捏住祁盏的腕子将她扶起。 “若瓷,快走,别在此耽误了。” 梅渡锦伸手:“遥遥……阿胥……你们爹好狠毒的心呐——他就是为了折磨我,让我生下两个孩子在这里带着你们吃苦受穷……他就是故意的,报复我当初非要逼他赎身……要我自食恶果……” 许苒筠上去捂住祁盏耳朵,将她带了出去。 “今后别再来了。怪吓人的。” 祁盏挽住她的手,“怎么会将我认成遥遥了呢?听公爹说,这个遥遥早就走了。殁于意外。将军还痛了许久呢。” “我倒是没听闻过。”许苒筠想起梅渡锦眼神,不禁一寒。“若瓷,她在说报复时候,我真浑身冷汗。公爹会是这种人么?” 祁盏一笑:“姐姐觉得爹爹是哪种人?” “我心中,至少公爹就事论事,刚正不阿。婆母说什么报复不报复的,实在太狠了。我想公爹不会做出来的吧。”她说罢,望向祁盏,祁盏只是笑。 许苒筠点点她的脸,“别总笑啊,你说句话嘛。” “说什么呀?哈哈,婆母当年都把爹爹逼迫到这份儿上了,弄得满城风雨,逼得爹爹不得不把她纳进来。 咱们最是知道爹爹的,他看不惯烟柳女子,平日里连听听下里巴人都嗤之以鼻,让他跟婆母过着实难为,更难为的是此番倒还真满城皆知,现了眼自然心生愤恨怨怼。这么做不奇怪。” 祁盏一番解释,许苒筠连连点头。她笑曰:“还是若瓷你聪慧。是呀,一人千百面,不能单看一面。” 祁盏称是…… 她心中则冷笑不止。风舶当年能领百官挟圣上废后,能做出报复等事,不足为奇。 晚膳时候,风离胥请了戏班演兰陵王,众人专心听曲,不言语倒是有几分其乐融融。 祁盏吃了口茶,怀中梓粟咬着山楂糕,一脸喜滋滋。 “梓粟也好这口啊?”祁盏笑着拿帕子给之擦嘴。 风离胥听她说话,连忙转头,“怎么了?” “没呀。本宫跟儿子说话呢。”祁盏道。 不自觉心中一乐,这句「儿子」怎么听怎么顺耳。好像是他们的孩子。 “曜灵。今晚能留宿你那儿么。”风离胥小心问。 祁盏道:“不要了吧。” “你说不就不了。”其实已经连着留宿三四日了,风离胥早已心满意足。“今夜宫里更热闹吧。”他问。 祁盏低头吃茶,捏着梓粟的手玩,不去答。 宫中过年也抑着人心。 洛酒儿难得在寿安宫排了戏,请了祁祯樾和太后,自然也少不了六宫妃嫔。 丽妃挨着洛酒儿坐,手抱暖炉,叹道:“想当年,皇后娘娘最爱热闹了。” “对。每每逢年过节,就越发想念她。”洛酒儿道。 抬手给丽妃斟茶,“虚牙这婚赐下来了?” “是了。接过圣旨了。唉……”丽妃直叹气。“不过孩子口口声声说不后悔,我这个做亲娘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洛酒儿道:“换个面想想,锦阳没心眼儿,性子直,有什么说什么。虽泼辣了些,也算单纯。倒是有些像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是可爱率真。不一样的。”丽妃吃茶。洛酒儿笑了,“上次得罪了郡王,你倒是豁出去了,由不得任何人说皇后娘娘半点不好啊。” 丽妃失笑。“嗯。早就该豁出去了。想当初我生下虚牙后,怎么着也想不开,日日夜夜地哭,看着虚牙就害怕。 皇后娘娘来看我,只说了句,「那孩子就给我带吧」,后就带走虚牙,悉心养育,还让诺梨照顾我…… 后来我才知,她那时刚生下若瓷一年,跟皇上正剑拔弩张,全天下都想她死。故而我深爱她,谁也不能在我面前说她半句不是。” “我也深爱她。”洛酒儿眸光闪烁。“我近日……总梦见她。醒来后吧,就想着我要是替她该多好。她也念念我,别这一世总叫我难受……” “哎呀!皇上……”鹿姝也一声惊呼,断了两人叙谈。 鹿姝也失神打碎了手中翡翠酒樽,这是前朝传下来的,还是个百年古玩。 众人看向祁祯樾,祁祯樾只是摆摆手。禾公公便命人清了地面。 “手没事吧。”祁祯樾语气淡淡。 鹿姝也点头,“无事……” 远处不少人低声置论。 丛婕妤道:“皇上可真是够偏的。换个人早被赶出去了吧。” 同桌孟婉蓉道:“你们瞧她那个得意的劲儿。真把自己当皇后了。就这低贱的身份,做个嫔就到头了。” “话不好说。皇上不是宁可同太子公主反目也得给她位份么。” 洛酒儿皱眉,“你们若无事就回去。要想听戏,再大的火气也给本宫憋到肚子里。” 一看洛酒儿警告,两人连忙住口低头。 鹿姝也面无表情。 她就是故意的。就要做给旁人看,她非得想让旁人都知道,祁祯樾最爱她。 “皇上,后日祭祖,臣妾也跟着去么?”她入宫头次赶上初三大祭祖。 “不能在宫里待着么。”祁祯樾道。 鹿姝也语气撒娇:“皇上是嫌弃臣妾丢脸么?臣妾不想一个人在宫里,臣妾还从未跟皇上分开过呢……” “崇崇……” “是。臣妾会好生在宫里等皇上回来。”鹿姝也是怕了。 她怕一个不慎,祁祯樾又生气,冷落她许久。并不是怕家里人受牵连,只是单怕祁祯樾不理她。 祁祯樾捏了捏手中手串。 等戏散了场,祁祯樾同鹿姝也去了玉仙宫。 丽妃望其背影,不免得心头失落一阵。 “怎么了。”洛酒儿上去挽住她。丽妃搭上她的手,“没。看到皇上如此宠爱别人,心中不免得失落。娘娘就从未喜欢过皇上么?”她虽早已看透认命,却也不免得怅然。 “我也不清楚了,跟他相识太久了。”洛酒儿淡淡一笑。“哎,今日止安不来,想来跟皇上之间还未冰释呢。” 丽妃对她耳语:“我倒是想,止安永远不要跟他冰释。” 洛酒儿笑着道:“你呀——” “娘娘,太后……” 身后太后步辇与两人擦身而过,两人行礼。她身后还跟着鸳妃。 太后停下,“你们还真是总在一块。” 两人只是笑。 “初三哀家也要跟着去。”太后道。 “是。”洛酒儿点头,“臣妾会去安排。” “嗯。”太后道:“闵贵妃总是如此心宽坦荡,才会让别人乘了东风。这几日哀家会让皇上把六宫之权还给贵妃。你且把握好了。” 洛酒儿讪笑:“臣妾只想一心侍奉好皇上、太后,其他绝无二心。都是为六宫姐妹和睦而忧思,为天下民安而喜乐。”丽妃在旁并不言语。 太后见状,摆手步辇抬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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