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正院,却见顾叔也在。 敞开的雕花门扇内,顾叔坐在圈椅中,阿娘坐在他身侧锦凳上,小心翼翼替他涂药。 “碰到哪里了?竟碰得这般重。”孟沅抚着他微肿的手背,眼圈微红,“还是叫太医看看吧,这两日别动笔的好。” “顾叔受伤了?”楚黛迈入门槛,神情愕然。 以顾叔的身份地位,不可能还有人来伤他,看起来也确实像是碰出来的。 “小伤,瞧着吓人,实则并不严重。”当着晚辈,顾怀诚不好再装,也不等孟沅把药涂完,自己便拿着桌上细绢往手上缠。 孟沅也看出他方才是刻意装的,气得不想管他。 对上他眼中笑意,到底还是不忍心,垂眸抢过他手中细绢,慢慢替他包扎。 顾怀诚知道,孟沅母女定然有话要说。 包好之后,他如往常一样起身,朝书房去,留她们母女二人说话。 只是,走到一半,又从另一条路悄悄绕回来,隐在花窗后。 楚黛还惦记着顾叔伤势,扶着孟沅坐到另一侧的圈椅中,她忍不住问:“阿娘,顾叔是在国子监伤着的?” 那伤只碰在手上,楚黛想不通是怎么碰到的。 “不是。”孟沅摇摇头,“他刚从宫里回来。” 楚黛坐下,未及细思,便听孟沅道:“不说他了。漪漪突然从宫里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阿娘?” 倒不是不想她回来,孟沅只是心里莫名不安。 楚黛捏着丝帕,暗暗斟酌着,不知该说哪一桩。 略一思量,她还是没勇气告诉阿娘,她和宋云琅之间的事,能拖一日是一日吧。 “阿娘,女儿在慈安宫,无意中听说一件事。”楚黛语调柔缓,说得有些艰难,她眸光盈盈凝着孟沅,“女儿想回来问问阿娘。” “你呀!”孟沅松了口气,露出舒心的笑,不是女儿受委屈便好,“漪漪想问什么?” 望着阿娘毫不设防的笑颜,楚黛深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阿娘,先帝真的纠缠过阿娘吗?爹爹可知?女儿听说,爹爹的死,与先帝有关,阿娘知不知晓?” 一连串的问题问出口,楚黛眼见着阿娘的面色越来越白,几乎失去血色。 紧闭的门扇外,传来欢快的鸟鸣,屋内却寂静一片。 煦暖的日光穿透棂格照进来,孟沅目光随意落在那片明耀的光亮上,被光线晃了眼睛。 她眼睫微微敛起,哑声问:“漪漪听谁说的?” 虽未直接回应,可看她这副失魂落魄的神情,楚黛心绪微沉。 她问的这些,大抵都是真的。 “谁说的不重要。”楚黛狠下心肠,凝着孟沅,“阿娘,女儿想知道真相,先帝是不是想害死爹爹的人?” 孟沅眼中泛着泪光,抬手摸摸女儿鬓边发丝,心疼不已。 心疼自己,更心疼女儿。 因为对当年的事心存芥蒂,楚铎对漪漪的关爱那样少。 可他死去三年多,漪漪仍记挂这个不尽职的爹爹。 罢了,漪漪已长大,有权利知道。 与其让漪漪从别处听说,不安地猜测,不如她亲自告诉漪漪。 “好,你想知道的,阿娘都告诉你。”孟沅弯起唇角,泪珠却顺着眼睫滚落。 楚黛慌忙伸手去擦,那泪正好落在她指背上,烫得她有些懊悔。 “阿娘和长公主自幼相识,宋云玓同旁人玩不到一处。他母后因为生他,难产而死,所以长公主也不太愿意见着他。阿娘看他可怜,便时常带着他一起玩。” “那时候,阿娘并不知他有那样的心思。阿娘喜欢的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也就是你爹爹那样的。阿娘与你爹定亲、成亲都很顺利,婚事还是太后娘娘做主的。” “可一场赏花宴,一切都变了。”孟沅不再落泪,嗓音却哽咽。 那是对她而言,最难以启齿的回忆。 “阿娘只同你顾叔说过。”孟沅顿了顿,乌亮的眼底闪着一丝笑。 顾怀诚那个傻子,一点也不介意。 当时心疼得眼睛都是红的,只顾着亲她,不住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伤害她的人没说对不起,本该护着她、信任她,却又在她心口插上一刀的夫君没说对不起,实在不该是顾怀诚道歉啊。 “宋云玓饮了酒,闯入阿娘寝屋,衣裙被他撕坏了,阿娘重重扇了他一耳光,又把簪子抵在颈侧,他才回神收手。” “可是啊,你爹爹不信阿娘,他大概到死都在怀疑,你是宋云玓的骨肉吧。”孟沅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对宋云玓生出那一丝怜悯。 楚黛细细听着,泪光在眼眶中打转。 原来,这么多年,阿娘和爹爹貌合神离,几乎未同塌而眠,不是因为爹爹常年征战,也不是因为她身子不好需要日夜照护。 记得幼时,每逢听到有人说她生得不像爹爹,爹爹便会动怒。 还有姑母楚岚,也最听不得有人说她不像爹爹。 这就是爹爹不常抱她的原因? 是楚岚处处看她不顺眼,屡屡对她恶语相向的原因? “阿娘,漪漪不问了,再也不提爹爹,漪漪只是阿娘一个人的女儿。”楚黛跪在孟沅身前,小脸伏在孟沅膝头。 多年的委屈终于找到出口,她哭得泣不成声。 爹爹活着的事,还是不要告诉阿娘。 她要去求宋云琅把爹爹藏好,藏到阿娘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去。 花窗外,顾怀诚把一切听得清清楚楚,仿佛还记得,他第一次开口求娶孟沅那日,孟沅告诉他这些的时候,他心里有多痛。 当年他遇上阿沅之时,阿沅已与楚铎定亲。 若当时他执意求长姐收回懿旨,他的阿沅是不是就不用吃这么多苦? 可是,当年的阿沅,心仪的郎君是楚铎。 他若执意强求,与宋云玓有何区别? 顾怀诚无声苦笑,待厅中说话的人散了,才举步朝书房去。 孟沅稍稍平复心绪,想起顾怀诚手上的伤,怕他不听劝,握笔写字,便来书房瞧瞧。 谁知,书房里空无一人。 侧身正要出去,却被人从身后拥住,熟悉的怀抱,有一丝浅浅的竹叶清香。 “去哪儿了?该不会是偷听吧?”孟沅小心地去掰他的手,故意说着玩笑话。 “是。”顾怀诚松开她,走到书案边,拿起雕刻兰花的竹镇纸,递向孟沅,“请夫人责罚。” 手都伤成那样了,她怎么罚? 孟沅接过镇纸,放回书案,叮嘱道:“这两日在家中歇着,不许提笔。明日若还肿着,定要叫太医看看。” “真不生气?”顾怀诚凝着她哭过的,愈见清润的眼,嗓音温润问,“还是舍不得?” “顾怀诚!”孟沅仰面嗔斥。 沐洗过后,楚黛吩咐霜月替她找一身骑马的窄袖裙。 她虽没骑过马,阿娘为哄她开心,每年春狩前都会让人给她做一身。 旁的贵女有的,她也有。 霜月打开箱笼,翻出她们回来前,孟沅便已让人制好的雪青色骑装。 袖口、裙襕上绣着折枝梨花,楚黛稍稍侧身,浅笑着望向菱花镜中的自己。 忽而,她面上笑意凝滞。 她分明看到菱花镜中,她身后不远处的珠帘侧,一人怀抱雪寅,长身而立。 “好看。”宋云琅弯唇轻赞。 “喵呜。”雪寅附和。 霜月硬着头皮行礼,看看宋云琅,再望望楚黛。 想起楚黛的吩咐,她赶忙垂首往外退。 退出去时,还不忘拉上香英。 “陛下何时来的?”楚黛立在妆台前,侧身望他。 骑装比她素日穿的衫裙更修饰身形,温柔的雪青色勾勒着她窈窕身段。 溶溶烛光中,越发引人遐想。 宋云琅从珠帘侧走出来,珠串碰在一起,发出泠泠轻响。 光线照在他脸上,楚黛望着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他走到近前,楚黛才察觉,他挺直的鼻透着浅浅的青紫。 他生得俊朗,那一点青紫显得很违和。 “放心,不该看的,朕可没偷看。”宋云琅笑。 假装不知道,她已发现他脸上的伤,倒要看看她肯不肯主动关心。 听到他意味不明的话,楚黛面颊止不住发烫。 说什么不该看,往常动手时,倒也不见他把眼睛闭上。 望着他脸上的伤,楚黛心内竟有一丝,她自己也不能理解的心疼。 他是皇帝,谁敢对他动手?定是他自己练武时碰到的。 想到阿娘受过的委屈,楚黛心里对先帝便有些怨恶。 宋云琅又是那坏人的亲弟弟,楚黛做不到不迁怒,她才不要去心疼眼前这个人。 心念一转,楚黛便装作没发现的样子,朝外间书案边走:“陛下来的正好,臣女有几处不解,想请教陛下。” 她今日回来,还没顾上看书。 书上做的几处标记,是在宫里时便记下的,只是没寻到时机问他。 刚走两步,楚黛身子忽而一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离地面,囚入怀中。 喵呜,无辜被丢开的雪寅,发出不满的呜咽。 宋云琅没理它,抬脚越过雪寅,抱着楚黛走到屏风后,将她欺在软枕上。 玉勾碰到床柱,咚地一声响。 枕边长命锁下的玉铃,也被碰响。 凌乱的响声往耳朵里钻,教人心慌。 他俊朗的面容,离得那样近。 温热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叫她能够清清楚楚看到他鼻上伤痕。 “漪漪确定,没有旁的不解想问朕?”宋云琅拿起扰人的长命锁,随手丢至软褥里侧。 楚黛知道他想让她问什么,可她偏不想如他的意。 “陛下指的是什么?”楚黛姣好的小脸露出茫然神色。 她眸光澄澈,看起来那样纯善无害。 可宋云琅清楚,她此刻的无辜,是装出来的。 “嗬,嘴硬的小姑娘。”宋云琅对她的态度很不满。 在他的预想里,楚黛应当对他的伤势心疼至极,拿出玉凝膏亲手替他涂抹。 如此,才不负良宵。 可这小姑娘,偏偏犯起倔。 莫不是,她已全然知晓宋云玓做的那些事,迁怒于他? 宋云琅心思飞速转动,很快又平复。 长指扣入她细软的指缝间,感受到她掌心生出的薄汗。 宋云琅俯身,挡住她面前所有光亮。 骑装衣料被他闹得皱了,他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 甚至,嚣张地将手往下移,拉扯她腰间绦带。 藏书阁中的荒唐,犹在脑海,她忘也忘不掉。 可今日她还用着月事带呢,他竟然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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