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黛暗暗咬了咬唇,或许她不该强求学骑马,半日功夫够她读半卷书了。 宋玉栀也想不通,问题出在何处。 瞪了一眼阿驰,她到底拉不下脸去问。 “等我想想,明日再教楚姐姐。”宋玉栀道。 一听明日还教,楚黛腿侧似乎疼得更厉害了,连连告饶:“不必了,真的不必!” 用罢晚膳,天色不早,楚黛便和宋玉栀歇在庄子上,准备第二日再回城。 宋玉栀从公主府带了不少侍卫来,倒是不担心安危。 栀栀沐洗时,楚黛趁着月色出门,到庄子外的河边折了几支梨花。 月色溶溶,梨花皎皎,河水泠泠,近处畦田齐整,远处山色如黛。 入目皆是京城少见的景致。 她本想沿着河岸走走,腿却有些受不住,只得回来。 捧着梨花,领着霜月,走到院门处,却看到一团黑影蹲坐在门口石阶上。 “阿驰?”楚黛疑惑问。 楚驰仍坐在门口台阶上,未起身。 他扬起头望过来,门楣处的风灯照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 “姐姐,阿驰孤身来京城,其实是为找寻祖母,姐姐能帮阿驰吗?” 许是他语气没白日里嚣张,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姑娘。”霜月拉拉楚黛衣袖,提醒她莫要相信阿驰的话。 楚黛对上他的眼神,那双眼睛乌亮干净,看起来很真诚。 心里不是全然没有疑虑,可她想多问几句,再做定夺。 万一是真的呢?她愿意帮这个充满生气的少年。 “为何不找郡主帮忙?”楚黛捧着梨花,走到他面前,分出一支给他。 楚驰接过梨花,眼中漾开笑意,语气诚挚道:“因为郡主不会轻易相信阿驰的话,姐姐是好人,会帮阿驰。” 可她还没答应帮呢。 也不知他从哪里生出的,这些莫名其妙的信任,是不是她看起来性子就软? 楚黛觉着,自己耳根子也有些软。 他只是相信她会帮忙,她便忍不住为自己那一丝疑虑而心虚。 “既是找寻你祖母,为何要孤身来京城?”楚黛打量着他,疑惑问,“你原本家住何处?你爹娘呢?” 至少要知道,他祖母是哪里口音,找到后,该把他们送到哪里去。 “阿驰家远在北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爹娘不知我在京城。”楚驰一手捏着花枝,一手在身侧撑了一下,轻巧地站起身。 自小,阿娘便悄悄告诉过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还有个姐姐,只是姐姐身子很弱。 他骑马是爹爹教的,武艺也是爹爹教的。 当他问起姐姐会不会骑马,会不会武艺时,爹爹总是不说话。 有时,还喝得大醉,同阿娘争执。 七八岁上,楚驰便知,爹爹虽不能时常陪他,陪姐姐却更少。 他问过阿娘,是不是姐姐很坏,爹爹才不喜欢?姐姐比他还顽皮吗? 可阿娘说,姐姐是可怜人。 三年前,爹爹浑身是伤,被阿娘救回来,说是再也不走了。 那姐姐是不是就没有爹了?他在爹爹面前提起姐姐,爹爹却说不记得了。 替爹看诊的郎中说,爹伤了颅脑,可能再也想不起从前的事。 可他有许多次发现破绽,爹爹还记得一些旧事,所谓的失忆,很可能是装出来的。 不知为何,他当时心中又忆起阿娘的话,姐姐是可怜人。 他来京城,为替死去的祖母讨回公道,也为看一眼他唯一的姐姐。 姐姐看起来很柔弱,却是他见过最温柔好看的姑娘。 是他只一眼,便觉亲近的人。 姐姐纯善,肯听他说这些旁人根本不信的话。 爹不肯陪他讨的那些公道,他找姐姐陪他讨好了。 阿驰、北疆、偷跑,这几个词在楚黛脑中浮动着。 连同脑中残存的一些记忆,串联在一起,似珠帘上一粒粒宝珠。 忽而,她心神豁然开朗,望着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阿驰,惊问:“你是林金之子,楚驰?” “姐姐知道阿驰?”楚驰眼中闪着欣喜的神采。 原来,姐姐不是完全不知他的存在。 不过,她称爹爹林金,看来是未知全貌。 霜月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林金楚驰? 这个一看就是个滑头的小子,竟然也姓楚? “明日随我一道回府吧,我帮你找祖母。”楚黛想问他一些关于林金和爹爹的事。 楚驰是林金的儿子,定然也知道很多关于爹爹的情况。 可话音刚落,她又想起,昨日她还同阿娘说再也不管爹爹的事。 原来,还是会控制不住。 惦念了那样久,不是说狠心就能狠心的。 孔肇应当还在找楚驰,若被他先带走,她可能就没机会再问了。 楚黛攥着花枝,冲霜月道:“随我去找栀栀。” “阿驰等着姐姐!”楚驰含笑挥手。 随即,他重新坐回石阶上,倚靠着门柱,望着月下走远的楚黛,神情磊落不羁。 他要对姐姐好一点,再好一点。 等姐姐知道有他这么个弟弟的时候,欢喜是不是就会比伤痛多一点? 楚黛屏退左右,把梨花枝插入花觚中。 一面帮着宋玉栀拭发,一面说明来意:“栀栀,我与阿驰投缘,你把他身契给我,明日我带他回府,再不叫他惹你生气好不好?” “楚姐姐。”宋玉栀望着她,语气有些委屈,“那个臭小子哪里好了,你竟愿意带他回去,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话哄骗姐姐?” “没有。”楚黛连连摇头,怕栀栀再多问。 她柔声道:“这几日我好好教教他,等到春狩时,让他向你赔礼道歉可好?” “这还差不多。”宋玉栀又笑起来。 没等拭干头发,便吩咐婢女去向管事要阿驰的身契。 楚黛拿着身契回来时,一眼便见楚驰缩着身子,坐在夜风里等,看起来乖巧又可怜。 “你还真等啊?”楚黛把身契递给他,感受到他指尖凉意,哭笑不得问,“冷不冷?快回房去。” “谢谢姐姐!”楚驰将身契收起来,起身冲楚黛爽朗一笑,“阿驰不怕冷,北疆天寒地冻时节,阿驰还去城楼上吹过风呢!” 那是少不更事时,听闻楚将军打胜仗回来,他偷偷跑到城楼上,想早一点看到大军凯旋的盛况。 他在城楼上,冲当先一身银甲的将军喊爹爹,可没人知道他喊的是谁。 “那乌压压一片,你认得出哪个是你爹?”城楼上的守卫粗犷地揉揉他脑袋,笑着鼓励,“等你长大也当兵去,当大将军,比你爹更厉害!” 当时他记得阿娘叮嘱的话,只敢悄悄腹诽,他爹就是大将军。 只不过,这三年多,他爹成了粉饰太平,安于一隅,让人失望的落魄猎户。 他崇拜的大将军,已经死了。 “你上过城楼?那你见过楚将军打胜仗吗?他是我爹爹。”提起楚铎建功立业的旧事,楚黛眼底藏着兴奋。 “见过。”楚驰点头,“原来姐姐是楚将军的女儿。” 楚驰假装恍然大悟,却没多说什么,怕多说多错。 楚黛羡慕地望他一眼,便吩咐他先回去安歇,自己也迈过门槛,朝庭院中去。 沐洗时,已有些晚,她困倦地睁不开眼。 腿侧又伤着,便没多泡,很快便擦干身子,穿上寝裙。 “姑娘,涂了玉凝膏再睡。”霜月推了推楚黛。 见她疲乏得紧,便掀开一角薄衾,想自己替她涂。 谁知,刚碰到她裙摆,楚黛猛然惊呼:“宋云琅!” 吓得霜月手中玉瓶登时落到榻上,这不是陛下名讳吗? “姑娘?”霜月拾起玉瓶,疑惑轻唤,“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黛被自己惊醒,一时羞恼难当。 尚未睡熟,当然不是做梦,只是那误解也不是什么能启齿的事。 她略支起身子,接过霜月手中玉瓶,敛眸吩咐:“下去吧,我自己来。” 待霜月退出去,她才撩起寝裙裙摆,小心翼翼地将玉凝膏涂抹在伤处。 烛光透过屏风照进来,不算很亮。 可她刚睁眼,便觉有些刺目。 这刺目的光,如后晌的日光一般炽烈。 玉凝膏香气寒冽,同他用过的一样。 楚黛微微失神,不由自主忆起藏书阁里,宋云琅替她涂药膏的情形,以及那半晌荒唐。 蓦地,她指尖一颤,再不能镇定地握住那玉瓶,眼睁睁看着它落到软褥上。 作者有话说: 宋云琅:阿嚏!是不是有人在想朕?
第41章 哄娇(二合一) [V] 歇息一晚,伤势好了许多,起身时,已未觉得疼。 楚黛刚从榻上起来,候在外间的霜月听到动静,便捧着盥洗之物进来。 “姑娘,阿驰早早便来了,奴婢叫他去喂马,他偏要坐在门口等姑娘。”霜月对楚驰有些防备,“姑娘若要换马夫,回头请冷嬷嬷去挑个便是,阿驰不懂规矩,不适合带回帝师府。” “咱们不回帝师府,回侯府。”楚黛冲霜月笑。 收拾妥当,走到廊下,果然见楚驰背对着她们,坐在院门外。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 见到楚黛的一瞬,欣然露出笑意:“姐姐!” 随即,拍拍身后尘土,立到门内。 这过于殷勤的称呼,听得霜月脸一沉。 楚黛已习惯,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何况,林金应当是爹爹的朋友,楚驰是林金之子,又比她小,唤她一声姐姐也适宜。 “阿驰可用过早膳?”楚黛含笑柔声问。 “用过了。”楚驰颔首,“等姐姐吃好,便可启程。” 楚黛去宋玉栀的院子,陪她一道用膳。 霜月没跟着去,而是忙着把行李往马车上搬。 刚走到院中,便被楚驰接过去,还冲她咧嘴一笑:“霜月姐姐带路就行。” 伸手不打笑脸人,霜月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别别扭扭走在前面。 时不时回身望一眼,见他力气似乎很大,抱得稳稳当当,心里那些戒备不知不觉消减几分。 少年力壮,手脚勤快,留下来替姑娘赶车、跑腿也不错。 用罢早膳,楚黛和宋玉栀便登上各自的马车,一前一后走上回城的路。 快到城门时,怕楚驰被玄冥卫发现,楚黛借故叫楚驰进马车问话,换了另一位车夫赶车。 “阿驰,你可会画像?把你祖母的样貌画下来,名讳告诉我,我可以请人帮你找。”楚黛还记得昨日答应他的事。 若顺天府的人找不到,她就再请孔肇帮忙。 只是,若要请孔大人帮忙找,少不得要求求宋云琅。 正思量着,便听楚驰理直气壮道:“可是姐姐,阿驰不会画像,更没见过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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