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愤世嫉俗的脸,被长久的身孕毁去了往常红润的光泽,变得蜡黄而憔悴,管事被樊懿月怨毒的眼神盯着,“夫人发什么疯?” 而今没了太子关心,私宅的下人不知是不是得了吩咐,对樊懿月也没了往日的恭敬。 “我要见太子。” “太子在宫里成昏呢,这么大的喜事,夫人没听见吗?”管事踢开面前的碎片,从身旁随从的篮子里随手拿起一提包裹好的蜜饯,外面一层油纸上贴的大红的喜字格外刺眼。 管事走到窗边,嬉笑两声,递给樊懿月,讥诮道:“夫人也想沾沾喜气吗?” 樊懿月愤怒地拍开那袋吃的,恨意十足,咬牙切齿道:“你这下贱的东西,敢戏弄我。我要见太子,让我出去,我要见太子!” 管事浑不在意,依旧嬉笑着说:“夫人还是安心等待生产吧,太子今日大喜,正和太子妃成昏,哪有空来看你。怎么,您还做着太子妃的梦呢?” 樊懿月惊怒交加,瞪大双眼,一口气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沉沉地堵在喉咙里。“你,你们……” 从她被困在这座宅子里开始,就没再接触过外界一天。 开始还好好的,后来就全然不受控制了,与她期待中的日子越来越不一样。 贺兰霆仿佛将她彻底遗忘在了这,顾家也不管她了,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里面的消息送不出去。 每天不是这些令人厌憎的下人,就是走不出去的宅子,樊懿月快疯了。 而她什么也做不了,这些人根本不听她的命令,好像她成了没用的物品,唯一的价值就是在等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生下孩子以后呢?贺兰霆还会娶她吗? 樊懿月如今已经不敢奢想了,她怎么都想不到等了这么多年,算计了这么久,竟然等待的,是贺兰霆另娶他人的消息。 为什么不是她呢? 当初她要成亲的时候,贺兰霆为什么不像他对崔樱那样,逼迫张嵩墨和她离昏呢。 为什么皇后不出面阻拦,竟然甘愿让贺兰霆娶一个嫁给过别人的妇人。 是因为她没有娘家,是因为她家道中落,不像崔家能给太子带来益处吗。 樊懿月越想神色越浑浑噩噩,她被骗了。 贺兰霆给了她一个错误的信息,一个她以为离了昏,对方真的就会跟她再续前缘的错觉。 什么侧妃,都是骗人的,她所有的试探回想起来,都未曾得到对方的亲口允诺,是她太嚣张,太得意,误以为亲眼所见贺兰霆那般冷待崔樱,足以证明崔樱不得他欢喜。 实则都是假象,假象…… “他骗我……”樊懿月陡然眉头狠皱,面露痛苦地抓紧窗沿。 她早说过肚里的孩子留不得,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应该早早就堕掉,可惜如今都晚了。 樊懿月受了刺激,肚子竟在此刻发动了。 管事预感不妙,忍不住往里探头看去,一眼瞥见地上忽地流出一滩水渍,顿时惊慌无比。“来人,叫产婆。” 夜晚的宫灯如同萤火,照得整座皇城宛如黑暗中的明珠一般。 虽然昏期很赶,但吉日也是精挑细选后才定下的。 哪怕很多繁文缛节都在贺兰霆的授意之下,被简单化了,大昏这天,崔樱拖着笨重的身子,有人侍候还是感觉到疲累。 在最后一道仪式结束后,她从众目之下终于脱身,能被送回贺兰霆及冠之前入住的寝宫。 华美宽大略显沉重的昏服穿久了,让崔樱有些难受,等到了房里就被迅速换下。 她正对着画屏,背后脚步声响起,贺兰霆朝侍女们做了个手势,就将她们默默都驱走了,唯有落缤还在替崔樱整理衣衫。 贺兰霆立在一旁看了一会,像是终于等够了,冷不丁的胸膛贴上崔樱的后背,出声道:“你也出去。” 落缤讶异地张了张嘴,身形犹豫。 崔樱嗅到了他一身裹挟着松香的酒气,清冽温淡,怀里温度如火,充满独占欲地揽着她的腰身。 “你喝醉了?” “没有。” 贺兰霆否认,蹙眉瞥向还杵着不动的落缤,“孤与崔樱大喜之日,要洞房,你还在这作甚。” 大概是没想到贺兰霆会如此直白,主仆二人都愣住了。 崔樱眼神示意她先出去,落缤忧心忡忡地提醒:“女郎有孕在身,殿下千万小心些。” “孤比你清楚。” 贺兰霆今日从头到尾,都显得意气风发,尤为丰神冷峻。 在赶走落缤后,他微微熏上酒意的目光与面露赧然的崔樱对视,“孤特意问过给你把脉的御医,只要轻柔些,不太激烈就没事,孤会很小心。” 崔樱不知真假,她想顾行之成昏那晚都去宴客了的,贺兰霆怎么不去。 “来了好多宗亲贺喜,你不接见招待……”她话未说完,便被贺兰霆认真拔掉她头上发钗的动作吸引。 很快那只手解到了衣襟,眼帘下的眸子竟十分清醒,“招待谁,谁敢在孤大喜之日整夜招待?就算有,那也是你。” 贺兰霆拉着崔樱的手放到喉结处,“千金万两,孤今夜在你这值多少两。” 崔樱别开脸,颇有些难以招架。 贺兰霆在这方面总是得心应手得很,无人敌得过他,崔樱被骚扰的到后来只记得他嘴里的酒香。 宾客散去,顾行之没入惶惶人影中。 他满脸熏红,有些酩酊大醉的模样,有人扶着送他到马车旁。 他忘了自己是策马来的,上去后留有两三分清醒,看到了独坐在里面正冷笑睇着他的贺兰妙善。 她怨声嘲讽:“这么舍不下她,连大昏当天还要前去观礼,你怎么不留下,从那个人身边将她夺回来。” 顾行之跟她已经成了一对怨侣,相看两厌。 他无所谓地打了个酒嗝,不理会贺兰妙善的讥讽。 顾行之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来观礼,大概是为了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哪怕知道看了揪心,也一直在宫里待到崔樱昏仪结束,看着她被送入寝宫,今夜与贺兰霆共结连理。 他恍然,原来目睹崔樱嫁给别人,是这种滋味。 贺兰霆当初想必跟他一样,抓心挠肺地难受过,每时每刻都在按捺躁动烦闷后悔的心绪。 想到此他轻嘲地笑了声,被贺兰妙善误以为是对她表示不屑,她顺手抄起一旁坐垫朝顾行之砸了过去,“顾行之,你负我,我不好过你也休想好过,这辈子我都会缠着你,让你不得安生!” 顾行之喝醉了些,反应慢了不少。 他被狠狠砸到头,耷拉肩膀,佝着头半晌,马车中只听见贺兰妙善愤怒而急促的呼吸声。 片刻之后,在她阴冷的注视下,顾行之醉意退了大半,然而还是有些熏熏然的无端向她笑了下,有些渗人的回应,“我不会娶你的,妙善,你等着吧。你等着。” 贺兰妙善:“你想做什么,想悔婚?”要是顾行之真这么想,那就是痴人做梦。 顾行之不答,他也不去计较自己被人扶到了贺兰妙善马车上,直接枕着对方丢来的坐垫躺下。 贺兰妙善濒临愤怒边缘,“顾行之!你什么意思,说清楚。” 顾行之如同睡死了过去,不管贺兰妙善怎么闹,都毫无反应。 这夜观礼的人多,其实崔樱都没发现顾行之来了,他隐藏在宾客中,在崔樱走过时还曾特意偏头躲了下。 所以她不知道也没看见,但贺兰霆都默默看在眼底。 他当然不会傻地告诉崔樱,顾行之当时的脸色有多么可怜难看,他也没有丝毫怜悯同情。 因为顾行之经历的,都是他当初所遇到过的。 而那时顾行之是什么表现,风光?恣意?开怀大笑,喜气盈盈? 贺兰霆冷冷嗤了声,视线落到怀里的身影,凑上去在熟睡的崔樱侧脸旁吻了吻,接着转移到她白嫩的耳垂上。 在崔樱受他顽劣的骚扰下,有醒来的意思前,贺兰霆又不动了。 他很少与人同眠,所有的经验都是与崔樱一起积累的,回想他们最近的一次过夜,竟是在去年年前。 贺兰霆拥着崔樱在大昏之后的第二日,罕见地多赖了会床。 他跟崔樱的昏仪在宫中举办的,宿也是宿在贺兰霆以前的寝宫里,等小住几日过后,还是会从宫里搬回他的太子府邸。 昨夜好歹是洞房花烛,崔樱在价值万两的贺兰霆的伺候下,本就嗜睡的她,都已经过了去给皇后、圣人请安的时段才醒来。 她先是感觉不好,怕得罪这两位身在高位的长辈,猛然惊颤,还让贺兰霆误以为她睡魇着了。 他搂着她,轻拍着她的后背,“崔樱,孤在这里。不要怕。” 崔樱迷糊了半会,才看清情势,相比她的素面朝天,贺兰霆衣冠早已穿戴整洁。“我起迟了,是不是来不及去拜见长辈他们。” 顾皇后昨晚在昏礼并没有给崔家难堪,也没有故意甩脸色给崔樱,她看起来还是崔樱之前见过她的样子,容貌美艳,语调温柔,全然不见私下跟贺兰霆对峙时发威的狠厉姿态。 正因为感觉到顾皇后对她态度谈不上喜欢,似压抑又似冷淡,崔樱不想在礼仪上得罪对方。 可是天色亮成这样,显然早就错过了请安的最好时机。 崔樱轻蹙愁眉对贺兰霆道:“你怎么不叫醒我?” 贺兰霆:“你有孕在身,不能按以前的规矩晨起请安,他们知道的。”他态度比崔樱淡然多了,仿佛那不过是件小事而已。 贺兰霆还问她,“要起身,还是再躺会,孤陪你。” 崔樱这才发现他虽然都装扮整齐了,还是跟她一样卧在榻上。 贺兰霆其实早就代崔樱,亲自去见了皇后圣人一面,回来见崔樱还没醒,怕她头一回宿在宫里不安心,于是又躺下陪她。 这样崔樱一醒,看到他在就不会太慌乱了。 “还是起身吧。” 侍女们进来为崔樱更衣,她肚子大了,坐在床榻穿鞋,不想有一只没怎么套进去,她又不好低头伸手整理。 结果当着所有侍女的面,是贺兰霆半蹲下了身,不顾身份尊卑,亲手握着崔樱的鞋底,替她将一双鞋履好好穿上。
第116章 顾皇后没见过贺兰霆伺候过谁,说实话她也根本不知道他会有这样一面。 崔樱有孕嗜睡,耽误了日常请安敬茶的时辰,贺兰霆也要亲自过来帮她说一声。 她肚里的孩子不是一般种,当然要十分看重。 本来按规矩,成昏后,太子妃是要跟来面见的宗亲们认认人的,结果不同往常,宗亲们都被贺兰霆授意改到了晚上来见。 晚间一起用宴,贺兰霆与崔樱坐在一块,不管哪家宗亲子弟、女眷过来,他都在她身边。 没人敢当着贺兰霆的面挑剔崔樱,也没人不识趣地说些不好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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