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言沉声道:“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张侍郎的府邸我已令衙役严加看守,明日一早我们便去谈个究竟,或许能找到玄机。” 已近丑时,二人忙碌了一天皆疲惫不堪,顾希言便留韩沐在府中歇下。二人躺在榻上打了个盹, 还未睡熟,天已经蒙蒙亮了。 此时老仆陈伯上前问道:“少爷、韩治中,已是卯正该起身了,可在家中用了早餐再出去?” “不必劳烦您老人家了。”韩沐随即道:“我们在附近面馆吃碗面就好。” 顾府的南侧有一间开了多年的老店,做的腰肚面远近闻名,每日午时便打烊,一大早便有人来排队。 二人轻车熟路来到店内,此时店中食客已经不少了,店家引着他们在一张狭窄的桌子旁坐下,笑问道:“二位还是老样子吗?” 顾希言点点头:“和往常一样两碗腰肚面。” 这家店的特色是面条一锅一煮,小锅细烹。用料也很有特色,高汤是用新鲜猪骨熬制两个时辰而成的,色白汁浓,腰花、猪肚也是昨晚刚刚采买的新鲜材料,所以格外美味。 掌厨的是一位高高胖胖的中年男子,只见他动作娴熟地在小锅内加入一勺高汤,两勺清水,再陆续加入腰花、猪肚、青菜、雪菜等配料,最后取出事先擀好的面条放入小锅中大火翻煮,不出半炷香的时间,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腰肚面便做好了。 这碗面分量很扎实,饭量大的成年男子吃绰绰有余,腰片开麦穗刀,表面刚刚熟,中间还隐隐带着血丝,一口吃下口感像是嫩豆腐,丝毫没有腥味。在油润的汤汁里泡上片刻,再取出来,中间的血丝便已经消失了,入口脆嫩,就像是在吃家常豆腐了。可见厨师对火候把握十分精准。 猪肚是卤过的,有淡淡的五香味,软嫩滑爽,咀嚼之间特别有趣。韩沐尝了腰片和猪肚,又喝了一口汤,发出满足的喟叹:“这家店的腰肚面真是地道,汤汁浓稠鲜甜,不过比醉仙楼的还差了些,醉仙楼腰肚面的汤头是用猪骨加咸骨一起熬制的,喝起来更加咸鲜适口。” 韩沐注意道顾希言的脸色迅速黯淡下来,深悔自己失言,忙打岔道:“是我鸡蛋里头挑骨头了,这家店已经很好了。伯约赶紧动筷子,我们还得赶紧去张府呢。” 顾希言的面色已是平复如常,他吃饭的速度很快,面条很筋道,浸润了浓稠的高汤,根根入味。腰片软嫩弹牙,猪肚醇香十足,配上清甜的菘菜十分适口,不到一会儿功夫,他便已经将面前这碗肝腰面吃完了,连汤也喝得一点不剩,反而催促韩沐道:“我们走吧。” 短短几个月时间,张侍郎与方夫人相继暴亡,张府的管家李贵沮丧异常,更令他苦恼的是,应天府一众衙役昨晚将府邸严密看守起来,府上下人一举一动皆十分不便。 李贵听闻顾希言和韩沐来访,也不敢怠慢,一径引着他们来到方氏的起居之处。 张府地方轩阔,张侍郎与方夫人日常起居并不在正房,而是在后院四间厢房内。这四间房子三明一暗,三个明间是张侍郎和方夫人燕居的地方,正中间是客厅,抬头匾额上写着清风堂三个字,紫檀木大案上悬着一张仇英的《烟霞图》,地下两溜六张紫檀木交椅。 顾希言和韩沐打量了片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便向东面走去,这间房与卧室连接,放着油布、水壶、脸盆、等零碎物件,也并无什么不妥,再往东走就是卧室,靠北墙西头便是床榻,拔步床上挂着葱绿湖绉的纱帐,顾希言掀开帐子检视,除了被褥引枕并无他物,南墙东头临窗有一架梳妆台,上面摆的都是女子的胭脂水粉,韩沐拉开抽屉,里面亦空无一物。 二人微感失望,正打算去张侍郎的书房,顾希言忽又问道:“我记得还有一间房子我们还没去过吧?” 李贵愣了一下道:“再有就是西面暗间的佛堂了。老爷夫人不常去那里,这两天府上事情多也没顾上打扫,二位老爷还要去吗?” 顾希言并不作声,目光却不容人抗拒,李贵忙将二人向西引去。 西暗间最显眼的摆设是北面架几上摆的一位观音大士像,李贵见顾希言和韩沐都留意这里,便解释道:“夫人信佛,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大事,总是燃上几根藏香,在这里祷告一番。” 顾希言点点头,又问道:“张侍郎来过这里吗?” 李贵笑笑道:“老爷常说自己是儒门弟子,原不信神鬼之说,这佛堂自然是不去的。” “哦。”顾希言一面漫不经心地答应,一面留意到观音大士后面的墙上,竟是一副石雕的《金刚经》。这幅《金刚经》占据了大半面墙,是由一片片方块拼合而成,每个方块上都刻上了经文。 一旁的韩沐已经出声念了出来:“第一品,法会因由分。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伯约,这正是金刚经第一品,左侧雕刻的是金刚经第二品,善现启请分,这经文有什么不妥吗?” 顾希言看了李贵一眼,开口道:“你先退下。” 李贵无声退下后,顾希言低声道:“季安,近来我查了张侍郎的履历,他在任刑部侍郎之前,曾经做了六年的两淮盐运使,两淮一带近年来私盐拘禁不绝,我怀疑......” 韩沐眼神一亮道:“伯约的意思是,张侍郎带头贩卖私盐。” 顾希言示意韩沐噤声,凑近他耳语道:“据我所知,张侍郎亦是寒门出身,可张府的豪奢你是亲眼见到的,这些天我令人秘密访查,他在金陵、扬州两地私下置的产业也相当惊人。仅仅凭国朝官员那一点俸禄,如何能在短短十来年中办下如此大的家业。” 韩沐深以为然:“贩卖私盐便是来钱最快的法子,风险也最大。可眼下我们并无证据啊,这经文可有什么玄机。莫非这佛堂就是藏污纳垢之处?” 顾希言凝视了墙壁的经文片刻,忽然开口道:“伯约,你看这墙上的经文是不是很像棋局。” 韩沐内心一动:“这金刚经与棋局唯一相似之处,便都是由一片片的方块拼合而成,莫非?” 韩沐将方夫人留下的那张棋谱从袖中取出,对照经文端详了好一会儿,并未找到什么暗示,心中一阵恼怒,索性上前摸了摸经文,用力向下按去,却并无异样,不由抱怨道:“张允中这老头子到底搞得什么鬼花样?” 顾希言索性将架几上的观音大士像挪开,默默注视了经文一会儿,忽然失声道:“季安,你来看,这经文的颜色是不一样的。” 韩沐仔细端详片刻,也发现了异样:“的确,经文有灰色的,亦有黑色的,若不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而且有的经文摸上去很是滑润,像是有人经常动过......” 顾希言又看了一眼棋谱,沉声道:“季安,你到左侧去,以灰色经文为白子,我在右侧,以黑色经文为黑子,按照我们昨晚演绎的破局之法,且以这面墙为棋盘下一盘大棋。” 韩沐眼神一亮,与顾希言一起按破局之法依次按下墙壁中的经文,分别是“入我座中,善护菩提”八个字。每按押一字,经文便向下缩入半寸,到了最后“菩提”两个字缩入时,佛堂的地面吱呀作响,不出须臾便露出几尺宽的门洞。里面黑漆漆的并无光亮。 韩沐不由大喜:“这座佛堂果然有机关。张允中的老巢终于被我们发现了。” 韩沐打了个呼哨,一众衙役很快便赶到了佛堂。见到里面竟然有这样一处隐秘的所在,皆面露惊异兴奋之色,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顾希言此时已完全冷静下来,提高了声音嘱咐众人道:“留一半人在上面把守,时刻留意张府的动静,另一半人随我和季安下去探一探这密室。” 众人忙应诺了,顾希言取了一只火把照明爬身入内,韩沐与一众衙役紧随其后。
第60章 追前情 大约向下走了十几步台阶, 众人折到了一间石室。透过火把微弱的光线,依稀可以看到石室正中摆着一张石案,一把石椅,地下杂乱无章地放着四五个箱笼, 里面空空如也。顾希言上前细细查验过, 猜测这些箱笼原本应是收藏金银财物的。 韩沐又仔细查看那张书案, 上面零星摆了几册文案, 大部分已经被焚烧销毁, 只留下残章断页, 他不由悻悻道:“该死, 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顾希言接过韩沐手中的册子正要验看, 忽听得顶部传来阵阵喧闹声,有一衙役急匆匆赶来道:“顾府丞、韩治中,张府突然起火了, 火势已经蔓延到佛堂。大家都要尽快出去, 否则恐有性命之危。” 这把火来得太巧了,想是有人蓄意放的,顾希言与韩沐对视一眼。匆匆将书案上的册子笼入袖中, 带着一众衙役折回阶梯向上奔去。 众人回到佛堂, 发现外面火光四起, 阵阵浓烈的焦烟气息扑面而来,而要属张侍郎和方夫人起居的厢房这边火势最大。 好在不多的证物已经带上来了,众人忙奔向南面火势稍小的地方躲避。顾希言目光扫过一众衙役,沉声问道:“昨晚我就嘱咐你们将张府下人严加盯守,怎么还是出了这样的漏子?” 顾希言的目光并不凌厉,却给人无形的威压,领头的那位衙役心中一颤低下头来, 忙跪下回话道:“顾府丞恕罪,是小的失职,刚才让弟兄们把注意力都放在佛堂这边,没有留意其他房间的动静,火是从卧房那一侧烧起来的。不过顾府丞放心,我们昨晚已经将张府围起来了,保证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一定会抓好纵火之人的。” 顾希言面色稍缓,沉声道:“把人盯紧了,谨防有人灭口。” 韩沐在一旁插话问:“火势何时可灭?” “请顾府丞、韩治中放心。”那衙役忙道:“我们的人正在全力灭火,另外已经知会东城兵马司的董指挥,他很快也会派人来协助,想来半个时辰内火势定会得到控制。” 顾希言心下稍定,便从袖中抽出那几张文册验看,因大部分被焚烧过,字迹断裂不清,一时也猜不出大致的意思,不由一阵失望,却见一旁的韩沐皱眉道:“伯约,你看这张信笺大有古怪。” 顾希言凑近一看,这是一张被火烧掉了大半边的信笺,剩下的少半边赫然写着两行字:“事又有变,静心入我毂中复又逃脱,宜遣人往扬除之。石老、退翁二人皆......” 韩沐犹在苦思:“这是张侍郎的笔迹无疑了。他想要除掉静心,这个静心究竟是谁?还有石老、退翁指的又是谁?” 顾希言心中有如电光火石闪过,他在沈府带了近十年,自然知道沈德清的书房名唤静心斋,沈德清的小号是静心,联系上下文,自然明了张侍郎想要除掉的人就是沈琼英的父亲沈德清! 多年的困惑在刹那间被解开,他忽然明白了当初沈家为什么那么坚决地拒绝的自己的求婚。明白了重逢后沈琼英为何对自己若即若离。原来沈德清亦参与到贩卖私盐中,最后良知未泯想要收手,却被张侍郎等人灭口。他后来让陈伯打听过沈德清夫妇的下落,听说沈德清不慎落水身亡,心中便觉得有些不妥,眼下一切都对上了。当年种种模糊的猜测在他脑中逐渐清晰,一个狰狞的真相正在慢慢展开。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9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