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只需效仿皇上盛时之法,将心力用在政事上,积累政绩,在朝臣百姓中博一个好名声即可。 如此,哪怕庆王有心捣鬼,圣上都亲自会替他料理。可惜,他偏要弃了正道,混迹党争,将一手好牌打成如今不上不下的局面。” 凌萧怔怔地看着他,道:“这些话,你都对太子说过吗?” “说过……”沈青阮大方承认道,“第一次东宫召见时就说了。可太子不信,以为我在随口敷衍。” 凌萧一时无语。 沈青阮也无奈一笑,又问:“世子方才说原因有二,这第二又是什么?” 凌萧看了他一眼,道:“第二……是因为你,你这个人。我听过你对「出世入世」的见解,听过你对「教化」的否定和对「功名利禄」的鄙夷,也听过你的琴。我想,一个心怀江河日月,山川大海之人,必不会甘心陷于阴诡权谋的小小漩涡。” 他说得很肯定,沈青阮有些发怔地看着他,半晌才淡淡地笑了下。 “太子的确有意拉拢,试图让我为他筹谋……”他平静道,“可我不愿。” 可我不愿…… 四个字轻飘飘地从他口中说出,听在凌萧耳中,却重逾千斤。 东宫欲纳良才,又岂会仅仅是「礼贤下士」这么简单。背后无形的压力与机锋,恐怕不知凡几。 他一下想到他们在太极殿养伤时,沈青阮小心隐忍的模样,心中不由泛起不忍。这只是他碰巧看到的,背后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他甚至不愿去想。 其实,若只是如此也还罢了。最难的是,他虽心下不愿,世人却已经将他视为东宫一党。 不仅流言蜚语不堪卒听,甚至连对手都将他视为仇雠,欲杀之而后快。他就如一面巨大的招风旗,秀于林,风必摧。 可面对如此种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不能摇旗呐喊,与东宫划清界限。 因为他并非自己一人,他身后还有父亲、妹妹和沈氏全族的荣耀。但委身东宫又非他所愿,如此日日上下应酬,岂非度日如年? “既如此,当初又何必进京?”凌萧心下不忍,不由问道。 沈青阮无奈地笑了下:“若有的选,我又怎会踏上回京之路?太子力荐,圣上下旨,调虞州刺史回京,任户部尚书。旨意来时,家母过世尚不足半年。” 凌萧心下愈发难受,道:“如此这般,可辛苦?” 闻言,沈青阮顿了一下,道:“我原本也以为会十分辛苦,可是……” 他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后来才发现,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艰难。” 凌萧微微皱了下眉,不以为然道:“太子既下了这么大的决心,又怎会轻易放过你,你又要如何应付?” 闻言,沈青阮却笑得更深了。 他看着凌萧,目光中忽然透出些许狡黠:“幸亏在下颇通玄学。四柱八字、紫微斗数、象数易、大六壬、六爻、太乙、甚至奇门遁甲、五行八卦,在下都有所涉猎。” “什么?”凌萧愣了一下。 沈青阮嗤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世子或许不知,咱们这位太子,虽然在政事上与圣上所谋殊途,但在寻仙问道这些事上,却是默契惊人,迷信得很。 第一次东宫召见之时我便察觉到了这点,遂将话题引到玄学上去。 太子果真大感兴趣,隔三差五便邀我去占吉凶,测命理,一谈便是几个时辰。说来可笑,真心实意的肺腑之言他听不进去,胡编乱造的瞎话他倒是信了个十成十。” 闻言,凌萧不知该说什么好,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么个人,有勇无谋,醉心权术,又偏信迷信之言,如何担得起一国之君? 这么想着,他嘴上就说出来了。等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愣愣地看着沈青阮,脑中一时一片空白。 沈青阮却丝毫并未将这番「大逆不道」之言放在心上,就仿佛他方才只说了句「今晚月色不错」一般。 他轻轻笑了下,道:“其实,将泱泱大国,万千百姓交付于一人之手,本就是这天底下最荒谬的冒险,不是吗?” 凌萧一怔,心中似有巨石隆隆滚过。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别开了头。这个说法近乎叛逆,他一时无法接受,却也并不想反驳。 见他如此,沈青阮也放开话头,端起茶饮了一口。 凌萧觉得有些尴尬,便没话找话道:“你……真的懂占卜之术?” “何止,我还会看相呢。”沈青阮瞟了他一眼。 凌萧皱了皱眉,不确定他是否在说笑。 见他如此,沈青阮便解释道:“看相占卜之术,自通天机,并不是读几本书,见几位高人就能参透的。世上得此机缘者,不过寥寥数人。 而这些人也不会轻易与人占卜,因为吐露天机,往往会导致阳寿折损。 世人口中的占卜,无非就是凭相师的一张嘴。只要他能自圆其说,你又如何去验证这是否真是他占卜所得呢?” 闻言,凌萧不禁皱眉:“可太子岂是平庸之辈,你这样胡编乱造,他便会信吗?” 沈青阮微微勾了勾嘴角,在他面上轻轻瞟了一下,道:“我看世子眉梢带俏,眼角含春,近来定是桃花旺盛。在下所言可对?” 凌萧登时怔住,耳根唰得红了:“你……你怎么知道?你真的会……” 沈青阮摇头失笑:“这还不明显吗?其实我并看不出来世子眉梢眼角是否含春带俏。但世子在索伦国宴上的一番举动,定然斩获青睐无数,接着自然便会有人上门说亲,这都是顺理成章的事。知道了这个结果,我再在前面随意编排些因由,又有谁会去验证呢?” 凌萧的脸更红了。 沈青阮见状,不禁奇道:“世子脸红什么?男女婚嫁,岂非天理伦常?又或者,世子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凌萧被他问得窘迫,想要喝口茶缓一缓,却忘了杯中是刚续上的新水,被烫了一下,又将手缩了回来。 “没有。”他有些着恼,“那你呢?” “我?”沈青阮不甚在意地抹去他方才碰洒的几点水渍,道,“倒是没听父亲说起过。可能也有那么几家吧,但都被阿吉吓回去了。” “令妹?”凌萧意外。 沈青阮不禁笑了:“阿吉对谁都说,她才是我的娘子。还说长大后要我娶她,别人谁都不许同她抢。” 闻言,凌萧也不由莞尔。 沈青阮又道:“但我看阿吉好像很喜欢你,在家总提起你,出门郊游时也问能不能与你同行。其实我们家阿吉也很好的,世子要是不嫌她年幼,又忍得了那份聒噪,倒不如再等几年,等她长大了再看看。” 听他连自己的妹妹都编排,凌萧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又在他嘴角看到那抹熟悉的,略带狡猾的笑意,实在忍不住,轻轻白了他一眼。
第92章 菩提果 十日功夫很快就过去。在一个明媚的清晨,凌萧同众监生一起,列队在氏月堂前恭候大宗师驾临。 辰正,随着山下一级级上报。终于,祭酒的身形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他身后便是那位名满天下的大宗师,左侍莲华。一行人走在苍翠的松柏之下,这个场景,凌萧一辈子都不会忘怀。 他从初晨的清露中走来,一身简朴的白色僧衣,轻灵,庄严,寂灭,似有光。 只是这道光比那晚柔和了许多,能隐约看清他在圣光之下的身形。 然而,纵然此番隔得更近,凌萧却依然看不清他的面目。仿佛此人有万千形态,或嗔,或痴,或美,或恶,众生万相,变幻无穷。 透过圣光,只能隐约看到一双清平恬淡的眼。太干净了,仿佛能看透世间万事,魑魅魍魉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他缓步走到众监生面前,凌萧及众人皆不由自主伏地跪拜。 耳边忽然听得一声佛号,如晨钟响自天边。凌萧只觉得形神俱震,要极力守住内心才能稳定灵魂的震荡。 好强的内力!他心中悸悸。 那种无形的威压,就好像天大地大,一瞬间都向着自己压来,而自己如沧海一粟,于天地间无所遁形。有这种内力,的确可以让对手魂飞魄散,尚未出手便一败涂地。 大宗师特意驾临国学监,所有监生都以为他会开坛讲经。 可他却一堂课都没有上,而是给他们出了一道考题,限期七日,七日后验收。 这道考题极为简白。他命人在氏月堂前的空地上架了一桅旗杆,上挂一丛菩提果,取得菩提果之人,将得他亲自接见。 旗杆高七丈,取果之时,不得借助任何物体,不得架云梯,不得攀爬旗杆,不得垂绳,不得将旗杆放倒,不得借助弹射机括,也不能用暗器兵刃将其打下,只能以轻功飞跃而上,以手将其摘下。 一众监生本来觉得没什么,可当旗杆架起之时,众人仰头望着高高在上,小得几乎不得见的菩提果,均觉得这是痴人说梦。 那么高的地方,凡人怎么可能不借助外物,轻身跃上? 但能与大师亲谈的诱惑实在太大,要知道,但凡经他点化之人,后来无一不成名门大士。一时间,国学监内鸡飞狗跳。 寝舍小院里,练武场上,甚至去饭堂的路上,都时常有人突然冲天而起。 后山的镜湖更是成了抢手的地方,大批大批的监生聚集于此,排队练习临风踏水之功。幽静的镜湖简直成了澡堂子,白衣飘飘的监生们在里面齐齐下饺子。 凌萧和沈青阮更是众多监生中最热门的人选。 凌萧自不必说,沈青阮的轻功更是不容小觑。然而凌萧的轻功这几年一直在三丈左右封顶,再难精进。沈青阮比他略好一些,但最多也只能跃到三丈五。 大宗师没来之前,凌萧就感觉到他似乎有心事。大宗师布置下考题后,他更是没白没黑地训练。 一日晚间,他从后山回来,就见沈青阮一头一脸的汗,抱着左腹坐在院中躺椅上,双目紧闭,呼吸粗重。 他一下想到他身上的伤,不由劝他,让他注意身子。可沈青阮却丝毫听不进去,双眸中是他从未见过的坚定执着。 如此高强度的练习下,二人的确有些小成,但时间太短,并未出现奇迹。 直到第六日晚间,凌萧最多也只能跃到三丈三。虽然已经突破了自己的瓶颈,却离旗杆顶端仍有一大段距离。沈青阮比他进步略大,但也不能突破四丈的极限。 其余人就更不必说,皆是唉声叹气,望杆兴叹。 但在第七日上,还是有不少人抱着瞎猫碰上死耗子的心态前来一试。氏月堂前挤满了人,大宗师危坐于讲演台上,静观台下境况。 试练开始,前面的人一个个败下阵来。最高的一个纪麟,跃到了两丈多近三丈的高度,虽然离目标尚远,但也赢得了一片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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