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沈青阮大步当先,身后扯着一位老者。那老者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被他扯得踉踉跄跄。 逆着正午的日光,凌萧眼尖地看到门框上光秃秃的一片,两扇门扉并排倚在一旁的墙上,其中一扇还破了个大洞。 他愈发愣怔,茫然地看着那老者,就听沈青阮道:“麻烦您给他看看。” “看什么……”凌萧皱着眉又要起身,却又被他强势地推了回去。 他转头看着大夫,伸手道:“请……” 凌萧只得无奈地躺到枕上,朦胧间感到两根温热的手指搭上了自己的脉,顿了顿,又换了另一只手。 接着,老大夫点点头,刚要收手,却瞥见沈青阮阴沉的眼神。 他面上明显一缩,又将手搭到了凌萧腕上,如此沉吟了半晌,方才斟酌着开口。 “公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春日干燥,有些心火旺盛。”他笑了笑,了然地看了凌萧一眼,“不过这也正常,公子这个年纪,正是血气方刚。只是饮食上要注意些,莫要吃太过辛辣之物……” 老大夫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凌萧的脸却已经烫了起来。 沈青阮也面色不善,等他说完便道:“只是心火旺盛?心火旺盛会导致嗜睡,醒来后不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嗯?”老大夫一疑,看着凌萧道,“公子有此类症状?” 凌萧还未答话,沈青阮便替他道:“是。并且发作频繁。” “竟是如此……”老大夫皱眉思量了一下,又在凌萧腕上搭了搭,不解道,“可公子脉象平和有力,不仅没病,反而十分强健呀!” 沈青阮一皱眉,还要再说什么,凌萧却抢先道:“如此甚好,多谢大夫了。”说完,他给沈青阮使了个眼色。 沈青阮遂也不再强求,起身将那大夫送了出去。片刻后回来,他阴晴不定地盯着凌萧。 凌萧见他担心,便将《万相经》一事说与了他,又道:“你不必忧心,虽然这事奇怪,但我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日渐轻盈。想来是这门功法的奇妙之处。” 听他如此说,沈青阮才稍稍解开了眉头。 凌萧目光一转,看看自己的屋门,道:“我的房门……” 沈青阮也往外看了一眼,没好气道:“早上叫了你许久,你不醒。早课后回来,我见你屋门仍闭着,再叫你,还是无人应答。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便破门进来查看。” 凌萧不由好笑:“可这门也破得太离谱了些,这么看着,我今晚岂不是要开着大门睡觉?” 沈青阮轻轻白了他一眼,道:“世子血气方刚,心火旺盛。夜里开着门睡觉,正好降降燥热。”说完,他便在凌萧的目瞪口呆中施施然离去了。 如此,又过了半月,凌萧已经摸出了门道。 他发现,自己只要一在脑中回想剑招,并搭配以心法琢磨,便会进入无妄之地,状似昏睡,人事不省。但此后,他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盈与舒畅。 如此过了一月,他自觉内息丰厚了许多,连耳目都比之前更加灵敏。 时进四月,正是草长莺飞,百花齐放的时节。国学监的花都开了,满丛满树郁郁葱葱,姹紫嫣红。 月西江畔的樱树和海棠也已盛放,长街上日日挤满了赏花的游人。少男少女们在细雨中相逢,落英缤纷,见证了一场又一场美好的初见。 就在这一年中最瑰丽的时节里,一个消息在元京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东陵使臣来访,不日即将抵京。
第95章 东陵大儒(一) 这个消息来得稍显突兀,但也怪不得谁。东陵地远,与江国之间又隔着崇山峻岭,行路极难。 皇上在两年前便给东陵去了信,邀梁国公齐枚回京一叙。 齐枚是他在东宫时的伴读,与他,还有卫国公三人是自小的情谊。 后来齐枚尚了东陵的德旻帝姬,随其留在了东陵。卫国公又长年驻守北境。算来,三人已有近三十年未曾聚首。 给梁国公的信,是在两年前的春日与给卫国公的旨意一道送出的。 然而,足足过了一年才收到回信,言梁国公不日将启程,同行的还有东陵大儒,源氏月。 当时恰逢索伦也送来国书,后又出了索伦政变一事,大家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而在这短短一封书信之后,东陵便再无音信。鸿胪寺的人频频传递消息,却都如石沉大海。 渐渐的,此事越来越不被提及,京城大事一件接着一件,东陵来使一事被悄声淹没了。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要泡汤时,一骑快马却敲开了元京的城门。信使送来消息,东陵使臣已行到西南地界,不过一月便可抵京。 这一下猝不及防,一问才知,东陵一共派遣了三队信使,前两队都在翻山时不慎坠崖摔死了。 这人所在的那队是最后一个出发,比使团提前一月。但他们在大山里遇到了滑坡,一支二十人的小队,只他一人逃出生天。 不想,三队信使各自不幸,使团的队伍却一路畅通无阻,竟然在西南赶上了他。由此,使团便在西南稍作休整,他先行一步,八百里加急赶到京城报信。 这一下,朝堂上立时炸了锅。好在鸿胪寺卿未曾躲懒,虽得不着消息,但该准备的一样也没落下,这才没让朝廷陷入窘境。 彼时礼部正在筹备五月初的海棠花宴,这是江国一年一度的大节庆,仅次于年节和上元。 去岁因索伦来使,花宴停办了一年,今年自是要格外隆重。 又逢东陵信使传来消息,皇上龙颜大悦,命将花宴推迟一月,等东陵使团来时一同庆贺。 皇上大手一挥,觉得只是小事。可礼部的人却挠破了头皮。 这宴会早一月晚一月无甚所谓,问题是一进六月,大半的海棠花都谢了,他们还办什么「海棠花宴」? 秦楼月唉声叹气了三四日,着手下四处寻访,从各省急调花期长久的海棠。秦观唐更是礼部、鸿胪寺两边跑,忙得脚不点地。 礼部尚书是他父亲,鸿胪寺卿是他外祖,他一向在两边晃,哪边有了活动,便去哪边帮手。 这下两大节庆拼在了一起,他一个都不想放,接连奔波了几日,嘴上便急得生了疮。 段于风被斩首后,庆王便被削了封号,降为郡王,迁至永州封地。 之后不久,静荣贵妃忽于夜间发狂,要谋害皇贵妃,被圣人赐死。至此,段氏一脉彻底沉寂。 以此为衬,太子自是志得意满,去了心头大患,此时又总领接待使团之职,一时间风头无两。 段于风死了,瀛颍两州的兵权却不能放任不管。太子屡次试图接手,却都被圣上挡了回去。最终,是原右副使吕信州接替了瀛颍节度使一职。 凌萧最后一次见到此人,是在他班师离京之日。 当日阳光晴好,长街繁花夹道,霞蔚云蒸。他还是站在人群里,远远地看见吕信州一身铠甲,在一众百姓的夹道相送中率部离京。 仍是白皙清俊,与行伍之人格格不入。只不过与来时不同的是,此时他一马当先,走在队伍正中。胯下一匹原本有些突兀的白马,此时却恰到好处地彰显了他的与众不同。 东陵使团即将进京,不仅朝堂震动,民间也是一片欢腾。 这份欢腾与去岁索伦来使大有不同,少了一分好奇,多了十分真心,大家是真心实意地期盼东陵大儒的到来。 而这一切,还要从江国与东陵的渊源说起。 如今提起东陵,江国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放在五十几年前,情况还不是这样。 东陵在江国的盛名,是始于五十年前一位东陵大儒对江国的造访。 凌萧他们那时还没出生,所以不知道当时的盛况。但他们的祖辈至今一提起「东陵大儒」四个字,还是会心潮澎湃,滔滔不绝。 那还是明德年间,孝武帝在位之时。众所周知,那是江国最混乱低迷的时期。 孝武帝为人荒淫无道,后宫佳丽何止三千。不仅如此,他还喜欢吸食东蛟神药,在民间搜罗各色美女,于宫中夜夜笙歌。 朝政荒废,奸臣当道。在他治下,江国贵族奢靡成风,京中遍布红楼妓馆,世族公子不学无术,终日风花雪月,纸醉金迷。 那时京中还盛行过一阵南风,王公大臣家中常豢有娈童。总之是礼乐崩坏,腌臜不堪。 京中天堂盛世,四野民不聊生。尤其明德四年接连三月大旱,江国西北边陲几乎颗粒无收。请愿书递了一遍又一遍,都如石沉大海。老百姓走投无路,被逼造反。 当时江国除都城外,处处硝烟,今日东边起来一个总舵头,明天西面闹出一个山大王,群雄割据,山河凋敝。 而索伦却在这个时节忽然拔地而起,攻城略地,不到十年时间,就成了与江国分庭抗礼的一方豪强。 要知道在此之前,江国一直是这片大陆上的天朝上邦,享万国朝拜。 而他索伦不过是北境的一个部落而已。可就在那短短的十年间,江国内部腐朽,不得不频频献城割地,国土面积大大缩小。 就在江国如一团黄浆,世风日下之时,元京城却忽然来了一队远客。 据说那是一个初春的清晨,元京城经过了一冬的烟熏炭烤,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 花树抽芽,青草冒绿,清新的空气中泛着淡淡的甜意。沿街小雨只淅淅沥沥的,给河道蒙上了一层水汽。 街上开始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撑着油纸伞,拖着慵懒的步子,赏花看雨。 就连那些荒唐一夜,眼底乌青的贵公子们,也踱着自以为美的病西施步,弱柳扶风地攀上湿滑的桥头,临风照水。 就在这时,透过濛濛雨雾,一支由青年人组成的队伍从城外缓缓踏花而来。
第96章 东陵大儒(二) 这行人很奇怪。具体怎么奇怪,他们也说不上来。 他们大概二十几个人,都穿着朴素的青衫,与京中锦衣华裳的贵人们格格不入。 但每个人都气质出尘,面目清朗,就好像池中静莲一般,出淤泥而不染,纵使衣衫朴素,风尘仆仆,也给人一种洁净温宁之感。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这人其实相貌平平,身材也只在中等。但那一双眼睛却极为清明淡然,仿若能看彻世间事,却又心怀大慈悲。 队伍最后是一队驴车,车上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不知装了什么宝贝。 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他们目不斜视地沿着主街一路向前,一直到达了宫门外。 候了许久,宫门开了一道小缝,一个小内官猴儿一样窜出来,傲慢地跟他们说了几句,便又窜回门内,顺手将门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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