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还是有混在人群中故意挑事的人不愿作罢,继续开口:“你是何人?即便神嵬军是好的,可他呢,他还是杀人狂魔!” “杀人狂魔?”温若呵笑,“你口中之事无凭无据,你可亲眼看到过谢将军滥杀无辜?” “我、我......”那人被堵得一时语塞,他不过是收钱办事,哪里有与人争辩的好口才。 “至于我,我乃大昭永乐公主温若。今日之事,我绝不作罢,谁造谣、污蔑、滋事,一律按大昭律例严惩不贷!” 见温若亮出身份,众人皆是一惊。可温若顾不得他们的情绪,只旋身吩咐道:“来人,将此人压下去,好好审问。” “是!” 见有人被带下去,混在人群中的挑事者都不敢再说话,百姓们亦是往后退去。街道终于畅通,队伍继续前行,只是大家的情绪愈渐沉重了。 各路队伍渐次分开各回府邸,而温若和谢屹辞带着一队亲兵回到将军府。下了马车,温若便匆匆追着谢屹辞的身影进入府邸,她没上前,只静静跟在离他两三步距离的位置。 待两人行至后院时,谢屹辞忽然停下脚步,低头吐出一大口鲜血。 温若被吓到了,她赶忙上前拽着他的衣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哽声:“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我让人去请府医......” 她正欲转身去唤人时,手腕却被扯住。她转身迎着皎洁月光,看清了谢屹辞眸底的哀色。然后,在谢屹辞正想将她拉进怀里时,温若快他一步,抬起手圈住他的脖子,牢牢将他抱住。 抱得很紧很紧。 谢屹辞的身体有一刹那的僵硬,然后他慢慢地垮下脊背,将脸贴向她的雪颈。不多时,温若的脖颈处传来微热的湿润。 她的心感受到被灼伤一般的钝痛。
第46章 心疼 屹辞,你有我了。 相较京城的皎洁皓月, 信阳的夜空厚云密布,连一颗星都寻不见。 自信王的死讯传到封地,温殊的生母常太妃几近崩溃, 而皇帝正是知晓她会情绪不稳, 因此没有给她入京的机会......一个母亲,连儿子的丧礼也无法参加,只会让她的仇恨滋长, 变得愈加疯狂。 这些时日,常太妃终日与酒为伴,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只一件事她记得, 并且日日去做。那便是到了夜晚, 她必定会到王府最偏远的南院去找那个人...... 今夜的常太妃痛苦异常, 这几日温殊总是会在夜里入她的梦来, 质问她为何不替他报仇。常太妃饮了好些酒,进屋便将桌上的茶壶茶杯摔了个粉碎,随后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立于屏风前, 抬起颤抖的指尖, 撕心裂肺地哽声逼问:“殊儿死了,殊儿被人害死了!你为何还在这里, 他是你的儿子啊!” 半透的屏风隔开了她与那个男人的距离, 屋内昏暗的烛光将男人的身影印照在屏风上。良久,男人几近冷漠的声音响起, “出去。” 他的语调清冷低沉, 衬上他明晰的身形,可以看出保养得十分得宜。 常太妃被他的冷淡绝情刺伤心肺,她哭喊道:“你有心吗,殊儿是你唯一的孩子!谢屹辞、是谢屹辞杀了他, 你竟不去寻他报仇?” “出去。”他再度重复。 常太妃煞白的脸上沾满了泪,通红的眼眸中尽是绝望之色,她转身一步一顿地走到门边...... “殊儿的事,”男人薄唇微抿,沉声:“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闻言,常太妃的唇瓣轻颤,终是没有再说一句话,颓然离开。而坐于屏风后的男人,捏着滚烫茶杯的手骨节分明,似有青筋突起。 终于,他冷然的眸光中浮出几许痛色。 * 夜渐深,风渐起。 微凉的风早已将颈侧的些许湿意吹干,两人缓缓松开彼此。温若忍住酸涩,静静凝视谢屹辞澄澈的眼睛,发现他漆眸中的哀伤已然不见,那些许脆弱仿佛从未有过。 ——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坚不可摧的谢屹辞。 温若抬手用柔软的指腹蹭去他唇角残着的血,而谢屹辞顺势握住她的手,牵着她静静走回寝屋。 “方大夫为我备了药浴,”谢屹辞揉揉温若的脑袋,温声道,“你先歇息,不必等我。” “好。” 可温若怎么睡得着呢?待梳洗结束,她怔怔地靠着床头,毫无睡意。直到烛心爆破的声响扯回她飘散的思绪,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谢屹辞怎么还没回来? 什么药浴,泡了近两个时辰还未结束...... 温若心口微微揪起。不作他想,她起身换好衣衫披上斗篷朝外走去。深夜寂静,待温若行至独立的湢室,室外的方大夫见到温若,亦不惊讶,只恭敬行礼:“见过公主。” “方大夫免礼,”温若面露担忧,问道:“将军今日泡的是何药浴,竟要如此之久?” “就是寻常的药浴罢了。” “方大夫,我要听实话。”温若正色道,对方墨澄简单的说辞完全不信。 良久,方墨澄凝重的神情有些松动。他喟叹一声,才低声开口:“回禀公主,将军泡的确实不是寻常药浴,而是洗去伤疤的药浴......” 随着方墨澄的话,温若的脸色渐次变白。待他讲完后,温若几乎是用僵着的手推开门,迎着浓郁的药味走进湢室。室内水雾缭绕,除了药味温若还闻到丝丝血腥味。如此重的药量都盖不住血腥......他是流了多少血? 温若合上屋门,心口郁涩难抑。她分不清眼前是热雾还是她眼中蓄起的水雾,沉重的脚步亦挪不开半分。 “不听话。” 一片雾气中,她看着谢屹辞身着绯色寝衣向她走来,原就白净的脸庞此时更是毫无血色。温若亦是快步走过去,却绕开他朝内室走去,未料到谢屹辞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似的,快速旋身抬起手用掌心覆住了她的眼睛,轻缓地将她往软榻上带。 冰冷的温度从眼皮传至心脏,温若身子微颤,眼睛瞬时热了热。 ——在她的记忆里,谢屹辞身上永远是暖的。可是此时此刻,在这热气腾腾的湢室之中,他的身体却如置身冰窖一般寒冷。 他究竟受了怎样的苦楚? 温若不敢挣扎,甚至连动都不敢动。她害怕她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伤口,再伤到了他。她由着他将自己带到榻上,听着他扯动榻边的铃铛。然后,似有奴才进屋将内室的浴汤收拾干净。不多时,室门合上,里头浓重的药味、血腥味都渐次散去。 谢屹辞终于松开她,然后在她身边躺下来,并扯过软榻上的锦被两人盖住。他似乎真的很疲累,只轻轻拨了拨温若额间的碎发,说:“睡吧。” 温若心口酸胀,脑中全是方才方大夫说的话。她捏了捏僵直的指端,忽然侧身去解谢屹辞寝衣腰间的系带。她的胳膊撑在他边上,固执地去扒他的衣衫......既然他不让她看那混着血的浴汤,那她一定要亲眼看看,他身上到底是怎样的。 他到底有多疼? “没想到公主这么急,嗯?”谢屹辞摁住她的手,轻轻将她压住,眼尾微挑道:“不过今日不行,过几日吧。” “谢屹辞!”温若的眼泪溢出眼眶,她咬着娇唇呜咽:“你别岔开话题,我今日非要看......” 谢屹辞无奈轻叹,再开口时语气亦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虚弱,他用额头轻轻撞了下她的额头,说:“大夫的话你也信?方墨澄惯会唬人的,其实就一点点疼而已,我又不是细皮嫩肉的姑娘。” 一点点疼? 温若哭得更凶了,谢屹辞无可奈何又不会哄人,只能将人拢到怀里抱着,心里更是将方墨澄那个嘴上没把门的骂了个千万遍。温若嗅着他身上的药香,心口发苦,仿佛喝了一大碗浓苦的药一般。 古今将士,受伤留疤实属寻常,哪有人上过战场却不会受伤的呢?绝无可能。所以当初在寒韶寺撞见谢屹辞换衣时还觉得奇怪,因为谢屹辞身上连一条疤痕也没有,干净得不像一个将军......原来背后的原因竟是这样的。 谢屹辞当然会受伤,可战神却不可以留有伤疤。因为敌国虎视眈眈,不管在何处都有敌国的细作盯着他,他的身子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才能将敌军心悸。 ——大昭战神,名副其实,没有任何刀枪剑戟能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如同铜墙铁壁一般,为大昭为万民挡去所有。 血肉再生、融疤换皮,比受伤时更疼上百倍。这么多年,每场战役后,他都要趁着伤疤还未完全凝结,快速将身上的伤疤洗去,然后始终以最强的姿态面对众人。 可他毕竟不是真的神,他也是人呐......会疼会伤的人。 “不要说谎,”温若眨着泪眼,心疼如绞,“屹辞,在我面前不需要忍耐。” 温若不敢再缩在他的怀里,她知道现在无论什么多轻柔的力量覆在他身上,对他来说都是刺痛的煎熬。所以,她退出他的怀抱,只牢牢握住他微凉的手。 两人相对而视,谢屹辞眸光微动,继而轻声说:“真的不疼。” “那这里呢?” 温若缓缓伸手,绵软的掌心覆在他的心口,感受他虚弱的心跳。谢屹辞的眼角渐次殷红,他抬起手将她的手握住。良久,他凝着她蕴着雾气的眸,语气沙哑地诚实开口:“疼。” 言罢,他的手上略微用力,想将人拥入怀。可温若却用手轻轻抵住他的肩,眉眼间浮着抹不去的心疼:“会碰到你的伤......” “无妨。” 正如温若所言,真正让他痛的伤从来都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那些寒冷、疑惑、厌恶的目光犹如刀子一般剜在他心上,将他推向万丈深渊,让他心寒如冰。而此刻,只有抱着她,才能让他的心渐渐暖起来。 让他觉得,自己犹在人间。 温若在他怀里缓缓抬首,然后捧住他的脸,用柔软的唇去贴一贴他的唇角,“屹辞,你有我了。” 顿了顿,她再亲亲他,说:“我来保护你。”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柔,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谢屹辞心口一暖,将她拥得更紧。 ——自少时起,父亲便教导他为君王效忠、为百姓而战,谢氏从来都是保护别人的存在。 可今日,有人同他说,她来保护他。 谢屹辞抚着她背上的蝴蝶骨,她这样纤弱,轻得像一片羽毛。可她的话语却是那样坚定有力,眼神中更是噙着执拗。谢屹辞情不自禁地仰起脑袋,去吻她的眼睛......温若的眼皮被他亲的有些痒,于是等他亲完,她也俯身去亲他。不知怎地,她像是在此事上起了胜负心,亲完他的眼,又去亲他的额头。 谢屹辞失笑地望着她,随即将人往身上按了按,去亲她的脸颊......两个人你来我往,不觉累。 翌日清晨,温若先醒过来。望着身侧的人脸色依旧没有完全恢复血色,她轻轻起身去内室梳洗了一番,出来时发现室外有个熟悉的身影踌躇着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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