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逸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眸色深处满是愧疚。 白婴心疼地捧住他的脸“吧唧”亲了亲,又劝:“再说了,在天途关时,你不是见过我伤势好得快吗?真要说起来我这胸口的伤,还没那会儿替你挡刀来得深,你就放心吧!” 苏逸沉默。 很好。 放什么心。 他一想往事,整颗心都快揪起来了。 眼看她家宝贝儿的气场逐渐剑走偏锋,白婴后悔不已地咬了下舌头。既然讲理不好使,她干脆直接撒娇耍浑,一头扎进苏逸的怀里,蹭来蹭去道:“宝贝儿,你不要生人家的气嘛。” 苏逸的耳朵尖蓦地发红。 几步开外的向恒也是面红耳赤:“白婴,你……你怎么,说得,出口!” 白婴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我一个口头给宝贝儿添丁都添了好几百次的人了,这有什么不好出口的。我若遮遮掩掩,你过两天怎么当干爹的都不知道。” “谁要当,干爹!” “你想当,干娘?” “白婴,你!” 苏逸清了清嗓子,脖子上也绯红了一片:“阿愿,此事……暂且打住。” 白婴忍俊不禁地端详他,咋舌道:“哎呀,宝贝儿害羞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在别人面前害羞呀?你前几日折腾我……” 苏逸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道:“是你说的,他还是个孩子。” 这情节,伤害不高,但侮辱性……很强! 向恒气到扭头就想走,白婴收住插科打诨的心思,赶紧叫住他:“回来回来,我不说了还不成?你坑我一把也不让我坑回去,难不成我这些年在你面前树立的是个以德报怨的圣人形象?我记得我没这么光辉伟岸呀!” “你别,侮辱了,圣人。” 白婴笑笑,倚在苏逸的肩头,没去搭理向恒的讽刺。她往窗框外望了望,招呼道:“把那人叫进来吧。” 向恒一言不发地挪去门边招手,那中年男子很快一溜小跑入了屋,杵在屏风后头道:“小人柳凡,见过女君,见过楚将军。” 苏逸看了眼白婴。白婴了然道:“这人师承南苗药王谷,当年叶云深就是屠了他的师门,顺走了人家的典籍古书,才学会饲蛊一道。柳先生彼时在外云游,恰好躲过一劫。我打听了多年药王谷的传人,直到被你抓回来前,才寻上他。经过我苦口婆心长篇大论的书信劝说,柳先生决定赶来边关,助我解决药人之苦。作为回报,我也答应替他搞死叶云深。” “哦,是吗。”苏逸平静地反问。 白婴点头如小鸡啄米:“是!千真万确!你要不信他精通医道,先拍烂他几根肋骨试试他能不能自医。” 屏风另一头的人吓得“扑通”跪下,颤个不停道:“女、女君……您没说会有这么一茬呀!天底下谁人不晓定远大将军的威名,若真拍我几掌,小人恐怕连自救都来不及就丧命了!” 向恒虎着脸说:“你玩够,没有。先让他,诊治。” 白婴笑得花枝乱颤:“瞧你把他给吓的。” 从头到尾都没吭过声的苏逸抿紧了唇,目光定在白婴的脸上。 白婴讨好地捏捏他的手,娇声问:“让他试试吗?” 苏逸沉默少顷,继而从旁边的木架取下一件外裳,披在了白婴的肩头。白婴抬手推拒,一个劲儿嘟哝热,苏逸觑着她那单薄的白色亵衣,无情地说了句“冷”,便不管不顾地把领口给她裹得牢牢实实。 有一种冷,叫你哥觉得你冷…… 白婴暗自腹诽着他这强烈的占有欲,又觉他的模样甚是讨喜,情不自禁地凑近他的脸颊亲了一口。苏逸稍稍一顿,脸色愈见发红,干咳了一嗓子,起身挪去旁边,淡声道:“进来吧。” 得了他的令,柳凡慌慌张张爬起来,弯腰屈背地绕过了屏风。他不敢直视屋内三人,半跪在床前将药箱打开,拿出脉枕放好。待白婴主动将手递上,他方隔着一块白巾诊上她的脉象。 白婴笑嘻嘻道:“柳先生这一路舟车劳顿,委实辛苦了。我这身子骨吧,信里也数次与您交流,您是最清楚不过的想来应是早就有了对策。您直说无妨,待会儿诊完了,好让我弟弟带你去城中逛一逛,吃顿好的,也算聊表我的心意。” 柳凡看看白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多谢女君。您这药人之症……” 苏逸突兀道:“阿愿近来总为噩梦所困,此症状已有四月未曾出现,可否请柳先生告知,她何以至此?” 柳凡噎了一噎,下意识地又看向白婴。白婴想说点什么,一个不慎对上她哥凉凉的眼神,到嘴的词句登时就滚回了肚子里。没了主心骨,柳凡绝望地回头瞧向恒,向恒抱着怀里的剑,一副石化的状态。左右没人解围,他只好连擦两把冷汗,谨慎道:“女君……女君为噩梦所扰,约莫是因气血两虚。” 苏逸闻言,拧了拧眉头。 白婴刚要搭腔,他抢先道:“你继续说。” “是……根据女君的脉象,应是长期气血伤于内,凝滞不畅,脏腑由之受损,是有损于外的症状。” “有损于外……”苏逸喃喃重复。 此人的说法与向恒不谋而合,看来是真有些本事。一念至此,他问:“你出身药王谷?” “是。” “炼制药人的方法,是从你师门传出?” 柳凡的腿软了一下,结结巴巴地回:“炼、炼制药人……的确起源药王谷,但那是前人所为,及至小人这一代,药人之说仅仅出现在典籍里,上至谷主,下至入门弟子,都没行过此旁门左道。” 苏逸不置可否,挑出了重点道:“可有解法?” “什么?” “药人之躯,可有解法?” “这……”柳凡又睨向白婴。 白婴欲言又止。她若再是打岔,料想会引起苏逸的疑心。这一局本是变数之下仓促所设,能不能瞒过苏逸尚且是未定之天,而今之计,也只能顺着他的意思,避免露出过多马脚。 白婴给柳凡递了个好自为之的眼神,随后便垂下了眼皮。柳凡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药王谷的典籍上,素来关于蛊毒的记载,都是没有解法的。” 苏逸迈近半步。 柳凡生怕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拍烂自己的天灵盖,一手抱住头道:“将军有没有听过医家?” 苏逸顿了顿,想起乌衣镇那满口仁义的老大夫,瞳孔微缩道:“略有耳闻。” “在医道之上,药王谷未灭前,其实与医家算是对立关系。两边为证医道第一,常年处于水火不容。药王谷重蛊与毒,医家则重治与救,双方你来我往,死伤无数。所以药王谷的蛊毒若是有解法,都该在医家的典籍上。” “我曾阅览部分医家典籍,未曾发现药人的解法。” 白婴讶异道:“你何时……”想了一想,又瞬间明白,“乌衣镇那医馆,原来是医家的人所设?你当时无事翻看的书,就是人家的典籍?” 苏逸无声默认。 柳凡低低嘟哝:“药人是药王谷的撒手锏,就算医家有解法,也不会随意交给门人啊……” “如此说来,柳先生在此,是没什么用了。我该去寻的,是医家之人。” 柳凡一听形势不妙,赶紧道:“小人有幸,这些年云游在外,也有几个交好的医家门徒。因与女君早前有书信往来确然打听过药人的解法。” “哦?”苏逸将信将疑。 柳凡当即取出一根细长的银针,请示道:“女君,小人可否以针试您后颈处?” 白婴寻思着今儿个是给自己挖出了一个大大的火坑,有她哥在旁盯着,她眼下就算不想跳,她哥也得使一把劲儿把她推下去。左右没辙,她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趴在了枕头上。她将青丝拨去一边,露出颈后瓷白的肌肤。柳凡站起身,用烛台烧了遍银针,一举刺进了白婴的穴位。白婴只感一阵眩晕,旋即手脚都有些微的酸麻,皮肉底下隐约像有蚂蚁在游走一般。 她看不见自己后背的情形,苏逸和向恒却是清清楚楚地尽纳眼底。那近乎半透明的薄薄皮肤里,无数长约一指的黑线密密麻麻,如有生命似的,钻来钻去,极为恐怖。向恒用力地握住了手中青锋,指节发白,整个人都在轻轻战栗。苏逸面上不动声色,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底,却是戾气横生,埋藏的恶念有那么一刹决堤而出,欲要摧城掠地。 白婴拽了拽他的衣袂,唤得他回过神来:“怎么了?” 他不作答,向恒也闭口不言。 白婴正是紧张得不行,柳凡启齿道:“女君,疼吗?” “不、不疼呀。” 她本意是想安抚苏逸,结果万万没想到,起了反作用。柳凡的神色凝重起来,隔了好半晌,又问了一遍:“半点都不疼?” “呃……” 白婴犹豫着想让柳凡给个提示,不想柳凡跟她毫无默契可言,摸了摸下巴,格外沉重道:“若是不觉得疼,恐怕就……” “就如何?”苏逸声音冷然。 白婴和柳凡齐齐打了个抖,向恒反应慢半拍,还没抖成,就听柳凡诚惶诚恐地说:“这按照常理,蛊毒入体,会与宿主有一个互相排斥的过程,时间长短说不准,兴许几日,也兴许几年。在这当下,如有一味药引,实则是有法子将蛊毒引至另一人身上的。” “什么药引?”苏逸问。 “此话当真?”白婴和向恒异口同声。 柳凡瞅了圈三个人,最后选择回答令人天灵盖隐隐作痛的西北都护:“那一味药引,叫作龙涎草。据最古早的医书记载,龙涎草长于龙涎口附近。可是,小人从医多年,从未听闻有人见过龙涎口,更莫说是那珍奇无比的龙涎草……再者,女君如今的状况,已不是龙涎草能可解决的了。” 所谓龙涎口,是历经了千万年的演化才得以积聚的庞大地下水脉,绵延可达方圆百里。因在无人地层中,每逢潮汐涨落,水花拍打像极了龙啸九天的声音,故而得名龙涎口。 他指了指白婴的后颈:“蛊毒是以宿主的血肉为养分,在活跃之际,宿主便会感到剧烈的痛苦,也会出现如女君这般,为梦魇所困的情形。这是因为蛊毒在一步一步摧毁女君的意志力,是以古往今来的药人,最后都会陷入魔怔。近来女君气血有亏,导致蛊毒的活跃越发频繁,而当蛊毒休眠时,宿主才能得以喘息。女君现在清醒,恰能证明蛊毒在休眠期。我以银针诱之,催蛊毒重新活跃,此时的蛊毒,并未吸取养分。女君若是疼,那是蛊毒与她互相排斥,换言之……” 后面的话,柳凡没再说清道明。 一方室内,骤然静默无声。 白婴僵了僵。对于药人的解法,她从来没抱过希望,柳凡起初的话,让她看到了一丝光明,可一眨眼,那短暂的光就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这般上了云端再狠狠摔下来,无异于是一次粉身碎骨。她花了片刻来平复心绪,努力挤出笑容,拽紧苏逸的衣袂说:“不打紧,死不了就行。有宝贝儿陪着,我没那么容易疯。我要是疯了,你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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