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恒上前一步,怒气冲冲:“我何时,说要走?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你要去,永岁山,也别想,丢下我!” “看吧,刚说完年轻人冲动,他就冲劲儿上头。”白婴按了按眼眶,“罢了,你赵叔叔到时候看一个是看,看两个也没差。” 她转头冲赵述耸肩:“这娃当你半个侄儿,你可得帮我守好了。” “白婴,你!” 赵述心里一阵悲涌,面上亦是无可奈何:“安阳……” 白婴打断他:“不说这些了,再讲下去我怕你们三个当着我的面哭丧。另外还有两个事,我心里一直有种不安的直觉。述哥你留守遂城,须得谨防有变。” “你是指……” “我宝贝儿……他了解我,再怎么说,我也算是他带大的。可如今我对他……却总像雾里看花,不清不楚的。我不知道,他猜到了多少。最奇怪的是,若非此次老柳出现,从我身份暴露至今,他没有一次问起过我这药人之躯。这本身极不合理,况且以他之智,不该没察觉长梦的玄机。” 三人面面相觑。 白婴心累道:“还有,关于地下城。他那人有多狂,述哥你是明白的,他素来不把叶云深放在眼里,十六国里里外外,在他看来也都是杂鱼。可为什么,他愿意启用地下城?撇开他对那人留下的东西有没有心结不说,他费时费力地重新打通机关,总不会是为了让我安心。假设不是用来对付十六国,那他……” 白婴攥着拳抵了抵额头:“我现在怕就怕……他会不会从一开始,就知晓我和叶云深的关联,在我筹谋的同时,他也在暗中计划什么。真是这样,那便糟了。” 三人静默了一刻,向恒道:“你杞人,忧天。他又,不是,神棍,能掐,会算。” “希望你说得对。” 白婴窝进被子里,声称要休息一会儿。三人都不想扰她安宁,先后离开了房间。向恒送柳凡出城,赵述也得去处理军中事务。临别前,赵述语重心长地对白婴说:“安阳,战争难免会有牺牲,此后无论成败,你都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莫要为难自己。” 白婴轻声应:“好。” 赵述的最后一言,则是有关苏逸。他说时常会想起旧时他们五个人在京中的情形,这几年物是人非,好似一切都变了,可他又觉着,好似什么都没改变。 白婴知他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了珍重。 至夜。 白婴又苦苦煎熬了一宿。苏逸不在她身旁,她几近失控。这回,她没梦到苏逸杀人,反而梦见他从小到大所受的种种折磨痛苦。她梦见他为影族众人甘愿成为楚尧的替身,她梦见他回归故地,却遭族人算计,承那挫骨之痛。她梦见他千里迢迢赶来找她,入耳的却是她的“死讯”。 其后,四年光景,他被困在那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城,满心恨意。 大抵是受了药人后遗症的影响,白婴在那一瞬只觉这浊浊红尘,世人赋予他的苦,皆不可原谅。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替他报复,想以自己的血来涤清他的前路。她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耳旁不断有人在喊她清醒,可她始终醒不过来。 及至有个强硬的怀抱将她牢牢地禁锢住,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对她说:“乖,你好好待在我身边,我就不会疼了。” 这句话很有作用。白婴闻言,慢慢平静了下来。她也试图挣脱了几次,到底是拼不过那人的气力,只能靠在他怀里“嘤嘤呜呜”地啜泣。 待隔天日上三竿,白婴醒来,才发现她睡在苏逸的怀里。苏逸和衣就寝,一手还搂在她的腰间。她被窗框透进来的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稍微一动,就觉脖子上有细微的痛意。伸手摸了摸,触及鲛纱质地,白婴才一阵后怕,直觉昨晚疯过头了。 她勉强支起上半身,瞧见床前的地面还有斑驳的血迹,残缺不全的记忆依稀重现,她才迷迷糊糊地想起,她昨晚彻底失去了理智,在向恒冲进屋照看她时,她夺走了向恒的剑,想要自残。后来,苏逸出现,折断了她手里的利刃。 白婴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掀开被子,抓住了苏逸裹缠着纱布的右手。她的喉咙一堵,泪珠子当即滚了下来。苏逸眼皮都没睁,把人摁回怀里,轻声道:“怎么刚醒来就哭鼻子,我记得你小时候说过,早上不能哭,不然一整天都容易触霉头。” 白婴忍了忍,没忍住,哭得越发嘹亮。 她一边“嗷嗷”哭,还一边恶人先告状:“你是不是傻呀?为什么不直接劈晕我?你以为你是铜筋铁骨,能空手接白刃吗?” 苏逸笑笑:“阿愿的话本子看多了,可知把人劈晕,需用几分力道?我若下那手,怕你半个月都抬不起头来。” 白婴了,小声说:“那也好过我伤了你。” “将心比心,你不舍伤我,那我又怎愿伤你半分。”话至此处,他才睁开一双澈亮的眸子,撞进了白婴眼底,“阿愿,于你来说,最好不过的结局,于我来说,兴许是生不如死,你明白吗?” 白婴后背一凉。 “人活世上,总得有一个想争的人,想争的事。若那人事不在,众人皆醒我独醉,有何不可。” 白婴默然半晌,眼睑睁开又闭上,叹:“放眼世间,没有几人能恣意而活的。老人说,人有双肩,是用来担责任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卸不下的担子。宝贝儿,你别忘了,除了我,你身后,还有楚家军千千万万众。” 苏逸默然不语。 白婴拉过他的手“吧唧”亲了下:“在阳光底下立身过的人,怎甘居于黑暗呢。我的宝贝儿,他就是我的光啊。” 她变着法子地劝,苏逸不是听不出来。他轻轻擦掉挂在白婴脸颊上的泪,摇头低笑:“你这满腹的大道理,倒是像极了他。” “他?”白婴不满,“我说的光,是你。” “我知。”苏逸漫不经心地把玩她的发尾,“四年前,他在地下城里求我保住楚家军和一城的百姓,你知我问过他什么吗?” “我猜……是值不值得。” 苏逸弯起了眉眼:“看来知我者,的确莫过阿愿。” “这又不难猜。”白婴耸肩,“你二人皆是受过所护之人反咬一口,你对他的选择,自是有所质疑。” “那在阿愿的眼中,我是不是远不如他?” “瞎说什么。你与他成长环境截然不同,他早年有其父处处庇护,而你却……”白婴说不下去,鼻尖儿一酸,眼眶又微微泛红。 苏逸拍拍她的后背,慢声道:“那时,他与我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白婴好奇道。 “他说,他们错了,可他不愿因此成为泥潭一角。人不止要活个生死,还得活个对错。” 白婴正想表示附和赞同,苏逸理着她的发,云淡风轻道:“可生死,对错,无疑庸人自扰之。影族的覆灭,阿愿必是清楚。” “嗯。”白婴闷闷应道,“你做的。” “是。我从不后悔,昔年救一族之人。也至今不认为,灭族之事有何不妥。” “宝贝儿,你……” “他们待我好,我回敬三分。他们做错了,就该付出代价。我要的,是我看重之人平安无虞。逆我之人,身死魂消若爱憎无法分明,还分什么对错。” 白婴哑然。这句话,她一时半会儿还不知从哪里反驳。她哥狂就狂在,他的的确确是有能力做到这一步的。反观当年楚尧,用最亲近的人来置换他人的安危,若这抉择摆在苏逸面前…… 他恐怕死战到绝境,也不会让白婴去涉险。 这其中,怎说得清谁对谁错? 哪个人的命不是命呢? 白婴心知肚明,苏逸这是在跟她摆明立场。事已至此,他不管白婴想做什么,他都只要一个结果—— 白婴好好活着。 即使,他会因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白婴咬了咬下唇,左右是劝不动他,索性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昨夜怎么赶回来了?不是说好今日接我吗?” “不放心你。那兔……”苏逸顿了顿,险些就随白婴的口吻叫向恒兔崽子,末了又自觉情分未到,改口说,“向恒的武艺,师承何人?” “我路边抓回来的一个江湖人,怎么了?” 苏逸默默起床,一面去收拾白婴的衣物,一面好笑道:“难怪他技艺不精。那时在鹿鸣苑,三招便败,昨夜更是连你都制不住。若我晚到一步……”他瞄了眼白婴的脖子,露出一副随时想把向恒打死的表情。 白婴赶紧捂住伤口,蹦跶下床去帮他:“你手伤了,还是我来。” “你坐好。” “……哦。” 白婴乖乖坐回床上,看着她哥越发贤良淑德地张罗一切,再次感到她果然是个被宠出来的废柴。她无事可做,只好晃着脚道:“你也别把那孩子说得这么不堪,我瞧着他如今的武学还不差呀,至少能打两三个山鹰吧。” “两三个……不差……”苏逸嘴角真实地抽了抽。 白婴嚷嚷:“你不能拿他跟你比!你那一打两百的战绩有多浮夸自个儿心里没点数吗?又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你这一步,他还是个孩子嘛!” 突然被夸,苏逸的眼尾都浮开浅浅的笑意来。又怕这笑显得太过嘚瑟,他干咳一嗓子,故作正经道:“既然如此,这些时日,留他在楚家军,让王威和赵述好好带带他。” 白婴想了想,迟疑道:“可我想让他与我们一道去关外,也好多个照应。” 苏逸瞬间垮下半边脸,凭什么捎上第三者。 白婴摸下巴:“与其麻烦述哥和王副将,还不如你教他嘛。你是他姐夫,又是名扬天下的‘战神’,他跟着你,肯定事半功倍!” 苏逸的另一半脸登时也垮了。 不仅要捎第三者,还要给他当老师。 白婴冷不防觉得房间里飘出来一丝儿凉气,随后就见她哥扭头冲她道:“也罢。习武没有捷径,得靠……” “多练!这题我会!”白婴兴奋抢答。 苏逸微笑道:“不是。得靠多挨打。” 昨晚就险些被男女双打至今还躺在隔壁平复心情的向恒默默寻思,奇怪,怎么突然感觉有阵阴风从主屋吹到了偏室? 收拾洗漱完,苏逸便赶去书房与几个副将交代了一通都护府的内务,白婴则和向恒一道用过了早膳。眼看时辰差不多,三人不再耽搁,牵了两匹马,离开了都护府。 彼时的城中已是人潮熙攘。白婴久未出来放风,一上街精神头都跟着好转不少。沿街的百姓见过她好几次,原本就猜她大抵就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如今又见苏逸亲自给她牵马,更加坐实了白婴的身份。 对于苏逸和白婴,百姓们自是分外的热情。得知二人要出城踏青,都赶凑着送来不少解馋的小零嘴,还有竹编的扇子,以及给白婴遮阳的帷帽。听得边上的俊俏少年是白婴的弟弟,不少家有适龄女子的大娘婶婶们,挤破脑袋要给向恒说亲。毕竟,能和定远大将军沾亲带故,这是众人心中无上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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