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果真去扯龙耳。 皇帝无奈,动了动嘴,连日肿痛艰难的喉间里竟发出了胡噜声。他忙道:“好……孩子,伯伯……是病了。” 他又惊又喜,接着道:“焐弟,我好了许多,多谢你。” 年过五十,早就做好了随时驾鹤的准备,这回苦苦熬着,是安不下心,要等着焐弟回来,总要等那些事有了安排才能撒手。哪知这会又…… 褚焐撇嘴道:“谢我这闲人做什么?朱大夫一把年纪了,还连夜赶路替你去毒。行止今日成亲,也耽误了,先前若不是他连守了你几个日夜,你早归了西。你这眼神,也太不好使了!” 他躺着,自然看不到候在帘外的几人。 皇帝好脾气地笑笑,应道:“是是是,难为他们了,都该厚赏。” 他察觉力气上身,稍稍偏转了头,看向正在拆他腰间白龙佩的小娃娃。 小娃娃扯了两下,不满道:“这个是臭的。” 皇帝忙哄她:“伯伯还有好的,一会都给你。” 褚焐上前,用力扯走了那玉佩,朝朱大人那丢过去。 天福适时地上前,躬身请命:“万岁爷,容老奴带小郡主去里间挑一挑吧。” 皇帝见褚焐没出声反对,便道:“她喜欢的,都包起来。你带她……先去净净手。” “是。” 天福牵着小娃娃去了大殿后的藏宝阁,两个候在帘子外的女官跟了上去。 韦鸿停朝楚王看过去,见他没有异色,便捏捏莒绣手指,示意她不必担心。 褚焐一看皇帝那张脸就有气,皱眉瞪着他,冷声问:“我就问你,你知不知是谁动的手脚?” 皇帝面露难色,等弟弟嗤笑出声了,忙道:“老三孝敬的,但只怕他也是受了陷害。” 褚焐扯扯嘴,又问:“然后呢,你还知道些什么?我总要知道,你还有没有救?省得浪费我精力。” 皇帝叹了一声,小声道:“她做了些错事,只是……到底吃过几回苦,跟着我,将来也没个着落,难免……她刚伤心一场,这事,要不就……” 褚焐失望地呸了一声,反问道:“你是亲眼见她落的胎吗?几个月的身孕,娃成型了?” “太医和起居注……” “佟家要完,她就小产,可真是她娘的巧到家了!” “这……她小产在前,佟家查抄在后。” 褚焐虎着脸道:“行止,你来给他念念。” 再跟他说下去,他就要杀兄弑君了! 皇帝讪笑道:“焐弟,你坐下歇歇,这些事,也不忙在这一会。” 褚焐手都按到腰间软剑上了,磨着牙道:“你能不能歇会,安静听着。” 皇帝历来对他百依百顺,果然好脾气地闭嘴了。 韦鸿停抚抚莒绣的肩,示意她不必担忧,朱老头朝他点点头。韦鸿停这才起身走过来,站在楚王斜后方,先朝皇帝行了礼,再一条条报给他听。 “本月十三,查出佟家生药库的青果和千年健为落拓丹材料伪造。” 十四日,她小产。 “延闳十年十月,方浩与韦家闹一场,断了往来。延闳十年十二月,方浩开始为王爷捎信办事。” 太后丧礼,正是她和秦鸣都夸赞了一句小礼官方浩稳重、办事牢靠。事后他偶尔想起这么个人,才打发方浩去西北寻焐弟,送赈灾物资。 “延闳六年,寿王突染重疾。他与韦家四奶奶佟云裳病症一样,脉象杂乱,骨痛难忍,雨雪天瘫倒不能起。他们中的都是‘红花一生散’,这是佟家的秘药。” 那年,她初次有孕,升了嫔位,可惜这一胎,没保住。 “与落拓丹有牵扯的,京中共十七家,西南四家,西北三家,东南一家,正是秦王殿下。” 皇帝重重地喘息了两声,伸手去枕下摸。 有楚王扭头示意,韦鸿停上前,帮着皇帝拿到了匣子,在他眨眼后,打开确认了。 “皇上,正是此物。” 皇帝哀叹:“这是褚敏送来的。” 楚王又忍不住了,讥讽道:“我早说了,那混账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年就该废了她,好好打一顿板子,你偏要纵着。” 皇帝也懊悔,他心疼被赶出京的那个弟弟。这是他家唯一的女孩,天生不可能谋逆争天下,他便多疼了两分。她做下错事,苦主没抗诉,他怜她年纪小,便谅解了。 韦鸿停又道:“褚敏有孕,正合蕙妃月份!” 这些人会盘算,那个孽胎,也是韦家和褚家的血脉融合。 皇帝脸都白了,叹道:“是我放纵了她们,都废了位份吧。” 楚王气乐了,挥退了众人。 等殿内无人时,他笑道:“你不就是怕她们揭穿你老底呗,笑话,你那些破事,还以为我不知?褚焕,你这人,也太有意思了。你说你当这皇帝,又有什么劲!喜欢的女人不敢宠,不喜欢的,就因为是老东西钦点,非要明里暗里纵容,还天天画雁赏雁装样子,雁都让你给羞死了。房家那女人心狠手辣,明着废黜有理有据。你偏下不去手,她帮你除了,你就觉着欠了她,又怕了她。” 皇帝怯怯地看着弟弟,明知辩解不过,仍喃喃道:“她小产……多次,我总是愧对她的。” 楚王摇头道:“那是老天有眼,要不然呐,哼!你是皇帝,行事总要讲个是非曲折,轻重缓急吧?” 皇帝眼含热泪,愧道:“焐弟,我最亏欠你,也最羡慕你果决。父皇和先生们的教导,框住了我。你说得对,我为做他们眼里的仁君,连个人样都没活出来。你说得对,我太虚伪……遇事犹豫不决,生生拖坏了。” 楚王转过身,不去看他这副样子。他余怒难消,没好气道:“你好好想想吧,往后,我可不会这样日夜兼程,赶回来救什么驾了。我有的是银子,八辈子也花不完,谁来当这皇帝,有什么要紧的?我和家家天南海北,自在逍遥,乐得丢了烂摊子不用管。” 皇帝哀求道:“都是我的错,焐弟,我糊涂,不会看人。你替我挑挑,这个家业,总要有个人来挑大梁,传承下去。” 楚王嫌弃道:“家业家业,传承个屁,斗大的国,不齐心协力壮大,一个个斗得乌鸡眼似的。如今,连弹丸之地的蛮子,都敢跳到跟前耀武扬威。我看呐,要不了多久,就要亡国咯!” 这二十年,说是游历,实则是他带着家小,到处替这糊涂虫补窟窿!他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要生在这样的人家! 皇帝知道他心里有气,由着他发泄完了,再眼巴巴地看着他。
第87章 楚王瞪够了,抬手一拍,大殿的门开了。他朝床上看过去,皇帝了然地闭眼。 殿外先涌进来的是寿王和寿王妃,两人疾奔进来,一齐跪下。 寿王痛心连唤:“父皇,父皇!” 寿王妃哀哀戚戚劝道:“王爷,不如把那喜事说与皇上听,冲一冲。” 寿王果然在床前大喊:“父皇,父皇,儿臣要有后了。曾氏有了身孕,父皇,您一直盼着的孙子,就要来了!” 他一面喊一面抹泪,很是卖力。 可惜皇帝喜不起来,一丝动静也无。 寿王扭头,站起身,质问楚王:“六皇叔,你为何在此?怪不得这几日御前不许人靠近,原来是你!哼,父皇总是纵着你,你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该记着自己的身份。” 寿王妃也看过来。 楚王嗤笑了一声,看向殿门。 这一回,来的有四位。 蕙妃娘娘一马当先,拖着“病体”飞奔,扑到床上,梨花带雨,柔声轻唤:“皇上,皇上……” 随她进来的,是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一个眉眼清冷的桑毓琇。 楚王被这几人嚎得脑瓜子疼,喝道:“他们几个呢?” 四皇子扭头,怒目圆瞪,斥道:“父皇还在呢,你要造反,也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脸?” 楚王才撸袖子,他就畏缩着往三皇兄左侧退去。 这种孬货,打起来都没意思! 楚王嗤了一声,对殿外伺候的人道:“去把老二、老六、老七都找来!” 蕙妃娘娘直起腰,缓缓转身,红着眼眶控诉:“楚王殿下,皇上从来宠你如至宝,亲生的儿女都要避让。你如何忍心……” 楚王最厌恶的就是这类人,毫不遮掩地撇嘴喝道:“滚!” 蕙妃委委屈屈,掩面而泣,四皇子攥着拳头上前劝慰,三皇子也不忿地扭头瞪他。 寿王站直了身子,指着他,愤恨地“你你你”。 楚王撩起袍子,施施然坐下,从袖中摸出一枚短刃,无聊地抛接着。 御前不见兵刃,但皇上二十年前就特许了他。且他向来行事无章法,胡作非为无人管。便是杖打长辈,皇上也要纵着,一句重话不敢说。如今疯起来,杀个把皇子妃子,也不是不可能。因此,那几位虽恨得咬牙,也忌惮着不敢上前。 蕙妃朝老三使了个眼色,三皇子起身,往门口去。 楚王只看一眼,并未阻拦。 三皇子出去不过半刻,又脸色难看地跑了回来,重新跪好。 过不得多久,六皇子和七皇子垂着头,匆匆进来,默不作声地跪在龙榻前垂泪。 二皇子来得最迟,宫里留值的几位大人都比他早到。褚敦脚下迟缓,面色有些泛白,进门无话,先朝皇帝跪拜一个,再起身朝皇叔恭敬行礼。 他没哀嚎父皇,也不指责皇叔,做完这些,便安静地退到一角。 楚王却没放过他,抬眼看向他,冷声指责:“你兄嫂在此,还有……那位,你学的那些规矩呢?” 众人腹诽:你也有讲规矩的时候? 但此刻,个个巴不得他指老二的错,因此,并无人出声表“大度”。 褚敦眼里有愤慨,并不往他说的那些人身上瞧,也不屈服,只咬着牙站定,当自己不存在似的。 寿王多看了他一眼,又扭头,跪在了榻前首要的位置。 寿王妃则警惕地不时瞧一眼侧身坐在龙榻上的蕙妃。 楚王又哼了一声,自顾自玩短刃。他将它甩出去,短刃扎进了墙里,小黄门殷勤地小跑过去,将它拔了,再躬身捧回来送还。 楚王觉出些乐子,瞧准了屋里几样物件,一件一件地轮番扎。 值守的几个老臣彼此对视,由太师曹原祖出面,他往旁侧迈了一步,从帘后露出脸,束手教训道:“王爷,消停些吧!万岁爷龙体欠安,正是……” 楚王笑道:“这天下,姓褚不姓曹,你管得也太宽了些!” “你!” 楚王又笑,“这个‘你’,我一日要听多少回?这么些年了,我这样的人,谁教化得了,从来就是个混账,你们未必还不知?行了行了,那几个来了,这天也要亮了。该说的话,早些说完,我好回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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