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天高皇帝远,奏章上,平素只见锦绣灿烂。民间疾苦,莫说我远隔万重山,便是本地的老爷们,也未必能个个体恤。倒不如明文条例,现规限行。焐弟,你有颗仁爱之心,又有侠义之情,世人不懂,误会你是魔星,全是我之过。” 褚焐不耐烦听这些,皱眉道:“你还惦记着那姓商的呢?这也还好,不是来了个姓桑的,凑合着做个伴吧。” 皇帝摇头长叹,哀道:“我老了,有些事,早该忘了!” 他从未对人提起,韦氏却不知从何得知,居然找出了这个有八九分像她的人。宫里不是没有过长得像她的,但连说话神情甚至眨眼都像的,唯有这一个。 褚焐撇嘴道:“她自愿入宫,自愿投诚,只有一个条件:保韦家三房两个人!” 皇帝抬头,松口道:“应了她便是,送出去吧。焐弟,你替我安排好,莫让人知道这事,免得耽误了她。” 褚焐摇头道:“她愿意留下,那就做个女官。成日家唉声叹气,想来你也熬不得多久,到那时候,再送出去荣养便是。” 皇帝知道弟弟是为成全自己,倒不忌讳说他寿短,一时心又软了下去,不知该如何是好。 褚焐哪有不知道的,不耐道:“才夸你两句,又积粘起来!中意的女人,又不是你强掳了来,她愿意,你就留下,她想走了,你就放开。多简单的事!” “这……” 褚焐拂袖而去,再懒得理他! 因楚王只许他两坛,朱老头骂骂咧咧跟着内务府的人挑酒去了。 韦鸿停伴着莒绣在侧殿等着。 莒绣见四下无人,便轻声问:“你还要留下做些什么?” 韦鸿停笑道:“我应承了王妃,要陪着王爷。” 莒绣点头道:“还有凶险吗?” 韦鸿停摇头,抚了抚她鬓角,道:“皇上疼王爷,信赖王爷,因此,要紧的位置上,待的都是王爷的人。王爷讲侠义,他带出来的人,也是忠义先行,除方浩外,一切皆在掌控中。有异心的那些,早压了下去。但凡事,就怕有个万一,还是留下来的好!” “正该如此。” 她身上的遭遇,可不就是提防了一万,偏漏了个万一。 他轻抚了她发髻,让她靠向自己,柔声问道:“你记不记得那事的经过?” 她一直愁着不好提,此刻他主动问及,她懈了顾忌,从琉璃来找她说起,把她记得的,一点一点说清楚了。 提到方书音时,她小心翼翼道:“她也中意你,屡次施压让我自惭形秽。她家世好,有才学,是比我强许多,可我……我不想让,我舍不得你!你送我的簪子耳坠,上边是不是錾了诗词,我没看懂,她认了出来,将它们全拔了去!” 韦鸿停心里一腔的怒火,先强压下来,安抚道:“她算个什么东西!那些不要了,被她碰过了,脏。咱们再做更好的。” 莒绣在他胸前蹭掉了眼角的泪,虽如今获了救,现下再回想起那些绝望的时刻,仍心有余悸,只有贴着他,才能安下心。 “好娘子,你放心,那些人,咱们一个一个收拾回来。你不要心软,她们心狠手辣,倘若不惩治,将来还会把手伸向旁人。” 确是如此。 一个三太太,莒绣态度坚决,从没打过四少爷主意,她却屡屡为难。 一个方书音,不过是姻缘受阻,就要致自己于死地。 倘若放过了,将来她们还会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对别人下毒手。 莒绣便把劝解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她心里的结,一时散不开,小声道:“我的身子受了损,会不会影响子嗣?” 朱大人那话没说完,就被他截断了。莒绣疑心他是知道的,只瞒了她一个而已。母亲下半辈子的苦,就是从子嗣上开始——说好的放籍没了影,丈夫也早逝,没了依靠。 韦鸿停早有说词,小声道:“散学那回,我说‘暂且不成亲’,莒绣可知缘由?” 那时,她只当他是察觉了自己的心思,随口寻个婉拒的借口罢了。怎么听他这话,倒像是背后真有缘故了? 她疑惑地看向他。 他轻咳了一声,托了她的手,盯着它,缓缓道:“早年间,我从崖上摔了下去,受了伤。朱大人说,将来……好莒绣,是我拖累了你,你多多包涵,往后,咱们挑个好的过继,你看……” 莒绣知道他过去吃了许多苦头,虽有遗憾,但心疼还来不及,哪里会计较?她忙道:“这是巧了,我身子也不好。过继也有好处,能看着孩子挑人,自己生的,还不一定有这样称心如意呢!” 韦鸿停笑着亲亲她指尖,哄道:“正是如此。” 在帘外站着的朱大人却有意见了,不满道:“嘿,你们说的什么话!老道治病,有失过手吗?混小子,只要你应承我,每日两坛,什么毛病我都能给你治好了。要是没有,那我倒要问问,我几时说过……” 他眯眼要挟,韦鸿停冷眼看过去,问他:“你讨的酒呢?” “正是,你的酒呢?”楚王站在殿外,冷声问道。 朱大人挠挠头,在身上掏了掏,随口掰道:“我指了数,他们一会给我抬回去。现下,我怎么知道在哪?” 隔着丈余远,都能闻到酒熏。 楚王哼了一声,气道:“别忘了,木瑛子月末就回。” 朱老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儿媳,闻言立刻缩着脖子道:“人老了,不经熬,谁送我回去歇息?” 楚王朝韦鸿停略点了头,又道:“明着由天吴主办,那些牵扯麻烦的事,全丢给他。” 天吴大人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恭敬道:“请王爷安。” 楚王丝毫不觉着安排他背锅有什么不妥,反而理直气壮道:“他是晚辈,你多照看着些。” “是。” 楚王本有些话要交代,但看小两口亲亲热热,扭头就往外走,丢下一句“走不走”。 老头怕他告状,老老实实跟上去。
第88章 韦鸿停朝天吴拱拱手,恭敬道:“多谢大人照拂!” 天吴点头,吩咐他:“你有了章程就差人送来,尽量早些,免得耽误了。” 韦鸿停从怀中取出一封函,双手奉上。 天吴接过来,道:“怪不得王爷对你赞不绝口,这事你放心!” “大人,请。” 天吴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这是宫里,韦鸿停不预备多待,等着小黄门进来回禀过,就领莒绣出来,扶她上了“四人抬”。 领头的黄门道:“韦爷娶亲是大喜事,皇上着人预备了些赏赐,王爷代为谢恩了,东西已送去王府。” 韦鸿停悄悄递了张银票。 黄门大大方方收了,眨着眼道:“人在慎心殿,韦爷这会过去,还赶得上。” 韦鸿停点头。 他捏捏莒绣的手,对抬轿人道:“走吧。” 慎心殿偏僻,因这破晓前带了分凉意,更显冷清。 她们到的时候,桑毓琇正站在台矶上远眺,头顶灯笼在风中摇曳,光影中的她,没了烟火气,倒像是一幅美人画。她见她们到来,丝毫不觉意外,淡淡一句:“来了啊,进去吧。” 莒绣下轿,桑毓琇朝韦鸿停看一眼,随后在他默许下,挽起莒绣,细细解释:“我被她提前接进了宫,来不及和你道别。” 莒绣摇头表示不要紧,里边瘆人的惨叫,让她无心这些。 桑毓琇再瞧一眼后方的韦鸿停,回头劝她:“她做了许多恶事,你……要不要亲自看一眼?” 他就在身后,莒绣便无所畏惧,点头道:“好。” 进了院子,莒绣想问的那些话,全压了下去。 春凳上那团湿漉漉、血迹斑斑的人形,没有问讯的必要了。 桑毓琇耐心等了等,见她撇过了头,韦鸿停揽住她,她便明白了她们的意思。 张姑娘能忍,她不能,她上前几步,挨着那人站定了。 行刑的人早早地停了手,背过身,杵着刑杖侍立。 韦姝蕙得了一丝喘息,期盼地撇头往灯笼处看,一见了她,不甘地愤恨道:“为什么?我抬举你,也许了你位份,你为何要……” “韦氏,那时,你又许了商绍什么条件?” “你?” 桑毓琇侧身,正对着她蹲下身,伸了手指,施舍似的帮她拨开了垂到鼻孔附近的乱发,温温柔柔道:“那人突然离开,还非得带走所有护卫,只留两个老弱,再把堂妹丢给外人。傻子才信呢……” 韦姝蕙知道那人在皇帝心里有多要紧,知道面前的她,是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暂且放下恩怨,苦苦哀求:“你救我,我帮你指证他们,让你报仇。你放心,我也不求别的,只要你保了我这条命,我还能告诉你几条密辛。往后保你位份直升,再无障碍。老二那性子,又拗又硬,他一根筋,极好对付,不足为惧。你早日承宠,生下孩子,还有机会夺大宝!” 桑毓琇笑着点点她鼻尖,笑道:“都说你有智有谋,是万里挑一的能干人,没想到呀,竟跟个孩子似的,想得这样天真!哈哈,你不就是想说,我生得最像商芝芝嘛。房如碧手段使尽了,可皇帝偏偏只惦记她寡嫂,她弄了样奸情陷害她。商芝芝懦弱,不敢争也辩不清,一条白绫就归了西。这个事,你当宝贝似的压箱底捂着,可这在我们商家,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你不知道,到如今,她们还成日唏嘘当初不该将她嫁去房家,仍做着皇亲国戚的美梦。她们打发我上京,可不是为的外祖母病重,老人家去世的时候,她们还在忙着争采选呢!我的仇,也不用自己去报,她们恨死商绍了,往后啊,只会更恨,哈哈!小蕙蕙,我可不是商芝芝,谁伸手推我,我必要咬下她的爪子,反将人撕碎了才解恨!” 韦姝蕙的眼神死了,桑毓琇满意了,拍净了手,款款站起身,轻飘飘道:“弄吧,小心些,别轻易就断了气。时辰到了,再上鸩酒。相识一场,我不来送送,怎么对得起这份情谊呢?” 韦鸿停挑眉,揽着怀里的莒绣退出去。 莒绣出了院子,透了一口气,才道:“为了她们想要的,随意就摆布了她人的命运,这便是她们的能耐吗?” 韦鸿停抚抚她的肩头,轻声劝道:“不过是些妖魔鬼怪,不必理会。” 莒绣想起错乱人生的梅姐姐,还有佟云裳,桑姑娘,和险些就死掉的自己,叹息摇头。 韦鸿停送她上了轿子,捏捏她手心,道:“天快亮了,我们留在宫里不合适,先回去吧。” 莒绣了然地点头。 等出了宫,赶车人早早地等在大门外。 莒绣下轿,被他抱着上了车。 马车离皇宫远了,他才道:“韦家老祖宗虽是乞儿出身,却是个极有抱负之人。他趁乱丢火把烧营房,扰了军心,他使计谋诱开了城门,帮着太祖皇帝快速拿下京城,免了军民许多伤亡。太祖皇帝记着他的功劳,力排众议封了侯,但难免有人前排揎,人后说酸话的。那时,朝政不稳,四处都有效仿起义的‘勤王护驾军’。韦侯爷总是主动请缨,亲身上阵,据说身上伤累伤,疤痕交错,但换来了从此再无人攻讦。他的儿女,不说个个英杰,也有两三个称得上人物。再往后,一代不如一代。嫡支忙着享乐挥霍,旁支被排挤、冷落。眼看富贵到头,这才着了急,只是软下去的腰杆再挺不直,就把主意打到了女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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