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音刚落,殿门处一众哀泣的嫔妃们挤了进来,一个个叫着“陛下”“万岁……” 楚王喝道:“行了行了!” 这一时,众人哭也不好,停也不好,只尴尬地挨挤着,在榻前全跪下了。 天福悄悄地进了来,朝楚王略点了一下头。 楚王便道:“王远复,你东看西看,看什么呢?有话就出来说,人也齐了,剩下那些,鸡仔似的怕事,不来也罢。” 王太保往旁侧瞟了一眼,恭敬道:“王爷,且再等等,几位王爷还未到,这……” “哟,”楚王将短刃收回,站起身,垂头整了整衣襟,撇嘴道,“什么要紧的事,还得搬了老人家来?褚谚(老郡王)怕是来不了,上回那一脚,没让他进棺材,那是我慈悲。褚诚(甯郡王)新纳了四五个小老婆,这会子也爬不起。褚谅(瑞郡王)去了南边捧戏子,你还要等谁啊?这不说不觉着,一说还真是,我们褚家,从上往下,就没一个好东西!” 王太保面皮抽搐了一番,随即镇定下来,淡然道:“陛下抱恙,下诏两位王爷进京。王爷早到一步,秦王此刻也进了城,还请王爷稍安勿躁,再等上一等。” “原来还有他的事?”楚王要笑不笑地看着门口。 外边那人连忙大声嚷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急匆匆赶来的,正是圆滚滚的秦王。 “四五年不见,你就……这是现吃了一头猪,才出的门吗?”楚王见了他,张嘴就讽。 秦王好脾气地笑着解释:“不是不是,焐弟,这几年,我惫懒了些。南边天气好,好吃好睡,可不就发福了!你放心,我回去就茹素斋戒,少吃少睡。” 楚王懒得跟他打机锋,问道:“你家那个宝贝,做了许多好事。她孝敬你的那些东西,问你要银子,或是行方便了吗?” 一说到银子,秦王心里苦啊,上前拉着他袖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哀求:“焐弟啊,你再借我个三五万成不成?每年一到这时节,那妖风就使劲儿刮。我那破宅子,院墙倒了大半,好容易才挤出几两银子,修修补补的,实在不成个样子。我生得糙,吹吹风不打紧,就是怕丢了皇家的脸面啊!” “滚!” “好嘞!”秦王戏唱得多,收放自如,眼泪鼻涕立时就缩回去了,挨着他的侄子褚敦贴墙站去了。 楚王想起家里还有个担忧的,一心疼便不耐道:“人也齐了,你们再不说,也行,那我可走了啊!往后想起来,哪些事不如意了,我再来……” 王太保忙道:“立储之事,皇上早有筹划,与我们几个,细谈了几回。虽未下明旨,也是起草过几个章程的。” 众人都看向他身后两人,他们并无异议,三公历来各有立场,并不同谋,因此,这消息应当是可信的。 王太保展开手中谕旨,接着道:“皇后仙逝,无嫡子,寿王为长,然体弱不足以负大任。皇上的意思,是赐郁州、积州,允留京养病。” 寿王刚要起身发话,被寿王妃死死地拉住了。 王太保看了他二人一眼,又道:“二皇子顽劣桀骜、专横无礼,不堪重用,赐陵州,非诏不得入京。三皇子小黠大痴,亦不能肩重担,赐恪州,非诏不得入京。六皇子七皇子年纪尚小……” “叮!” 王太保下意识地抬头,惊得停了嘴。 楚王那柄短刃,这会扎的可是龙榻。 跪地的众人全被惊起,虽眼神愤恨,却没人敢做出头鸟出声指责。 楚王大声问道:“这些东西,是你写的吗?” 龙榻上那位自行坐起,咳了一声,答道:“尚未议定!” 除楚王外,其余人全跪地口称“皇上大安”。 皇帝摆摆手,王太保上前,皇帝和和气气问他:“我几时和你说的褚敦无礼?” 王太保顿了顿。 皇帝又道:“你实话实说便是,我是问几时!” 王太保镇定答道:“上元,三月节,去岁中秋,前年重阳。” “哦,”皇帝轻叹一声,又问,“这封地的事,你们几个是如何商定的?” 皇上历来是这样的好性子,王太保耐心等着两位同僚上前来解释。 太傅蔡蝉始终未张口。 曹太师恭恭敬敬道:“事急从权,臣擅自取了陛下留在御书房的手谕。” “噢?拿来,我看看。” 皇帝翻看了两下,又递了出去,不紧不慢道:“这玩意烧了吧。我身上好了,你们也不必守着。冯军,送娘娘们回宫。” 冯军领着十来个羽林军守卫走进来,列成两队,等着恭送这群女人。他目不斜视,丝毫不理会盯着他看的那位。 嫔妃们可不想被拖出去,配合地起身往外走。只要皇上不死,她们就没什么好担忧的。 只有蕙妃娘娘面色晦暗,垂眸道:“臣妾不放心,皇上,容臣妾留下伺候吧。” 皇帝盯着她看了会,突然道:“敦儿过来,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 褚敦没动,楚王朝他白一眼,他才抿嘴挪了几步,却立定不动,倔强地不肯解衫。 皇帝叹道:“是我对不住你,好孩子,父皇年纪大了,时常犯糊涂。” 褚敦咬牙,也不说那些圆场的话,扭头又走回了原处。 这举止,正合了目中无人的专横无礼。有人暗喜,却听皇帝垂眸道:“皇子褚敦,昂昂之鹤,不磷不缁,天赐隽杰。你们三位,即刻起诏,早日昭告天下,往后也要好好辅佐他。” 蕙妃跪下,刚要张嘴。 皇帝又看向她,叹道:“秦王蕙妃行为不检,大逆不道。秦王贬庶民,不查抄,黜封邑,断俸禄。诸子同罪,去国姓,一同遣返,永世不得入京。” 秦王噗通一声扑倒,正要哀求,对上皇帝那张失望的脸,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往后,好自为之吧!” 秦王哭声不止,却不敢再求。他老是管不住自己,两件大事上,他都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他以为……还能混过去。 他不出声,蕙妃却觉冤枉,她怎么会跟这猪一样的窝囊废有私情?这罪名太荒谬了! “陛下,这是污蔑,臣妾满心满眼里,从来都只有您一个,怎么会……” 皇帝压根不看她,摆摆手,便有人上前,要押了她下去。 蕙妃庆幸方才带上了保命符,忙指着远处的桑毓琇道:“皇上,你看看她……” 皇帝抬眸,才看一眼,随即愣住,盯着她出神。 桑毓琇上前,跪地道:“韦氏与五军营、三千营统领都有往来!” 她从袖中取出书信,天福上前查验过,递到皇帝跟前。 蕙妃不敢置信,嚷着“我没有我没有”。她挣扎着要上前,刚要揭了那个秘密,却被人捂了嘴拖出去。 楚王拔了短刃,扭头要走。 皇帝好声挽留:“焐弟,且再等等。” 他扫了一眼面前几人,叹道:“褚敛,谁怂恿你跟蕙妃亲近的?” 褚敛(三)伏地,怯道:“父皇明鉴,儿臣没有做……做那些事。” 皇帝失望,摇头道:“回去收拾收拾,日出即启程去溯州,身边伺候的人,一个不许跟。” 褚敛骇得面无血色,溯州北有江,南有湖,按说该是富饶之地,只是连年汛情,早就…… “老四跟着去,给你兄长做个幕僚,往后你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去。” 褚政(四)扑过去,抱了皇帝大腿哀嚎:“父皇不疼儿子了吗?父皇,我没做错事,玉佩是三哥弄来的,不是我!” 皇帝一脚踢过去,面无表情道:“如今,你去学着当狗吧!” 褚敛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但好在还有个垫底的,又得了方才那话,总算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如今这境地了。 他总以为韦氏会挑中更机灵的自己,却不想,人家要的是傀儡,自然是褚政这蠢货更合适。老四一提玉佩,他自然就知道了内幕。他心里恨极,抓了褚政往外拽。 褚政自然不服,倔强着哀求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看着他,眼里却没一丝温情。 “你叔叔就一个儿子,我这儿一堆,你说说,谁家的更珍贵?我平日里总教你们要懂得感恩他,我是个无能的,朝政能稳到如今,全托赖他替我周全稳固。他要是愿意,这皇位早给了他,只可惜……往后朕再听到谁对他不敬,以谋逆论罪!” 敇儿留京的日子少,一向独来独往,唯有那年,老四和他走得近了些。他还暗自欢喜老四知道心疼弟弟,不曾想这混账却是在羞辱人家。 皇帝向来亲和,很少以“朕”自称,因此这一句的分量,在场的人,再清楚不过。 褚政瘫软,再不敢出声。 楚王见皇帝终于像了三分样子,等人都被打发了出去,语气也软了些:“早该如此!那年我就同你说了,他们教你那样行事,不过是为的日后图谋。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做得像和事佬?再说了,哪有样样周全、人人满意的,要什么流芳千古,不荒淫误国,那就算明君了!” 皇帝头一回处事这样干脆利落,虽遗憾身边人居心叵测,辜负了他的信任和怜爱,但确实觉着胸前舒畅了许多,点头道:“是我糊涂。” 楚王还记着自己应承的事,收了脾气,好生道:“另有一事,朱老头要酒,我应了他,让人领他去挑了。” 皇帝笑道:“酒算不得什么,你再替老先生挑处好宅子吧。” “那就免了,他要磨炼那混账儿子,身外之物,一概不受。你放心,我总不会饿着他。” 皇帝又笑,“焐弟赤诚,跟着的人也是如此,我也沾福。行止也是个不错的,文韬武略,又忠心耿耿,我想留用。焐弟,你帮忙劝着些,问问他想做什么样的官,管什么样的事。” 褚焐摇头道:“别看他稳稳重重,那也是个野性子,我可管不住他。正要说起他呢,他那新婚的娘子,也在这事里被人算计,伤了身。若不是他为了守着你,丢下了那头,也不至于遭此劫。赏赐另说,我的意思呢,是他也姓韦,若按大罪论,他和其他妇孺也躲不过去。因此,韦家的事,不如给他留个情,由着他去处置。该去的去,该留的留,毕竟这事不好宣告于天下。” 敞开了说,皇帝有些体面就挂不住了。 皇帝点头道:“正是如此。” 褚焐趁机道:“韦家那位祖宗,当年是那样的人物。到如今,人心破败成了这副样子,全是齐家不行正道所致。二哥,我……” 他这一声二哥,叫得皇帝感慨万千,眼含热泪等着他往下说。 “行止娶的这位,出身乡野,却是个心细的。行止提及学里一道辩题:老妇二子,长子从耕贫,次子行商富,该谁赡养。众说纷纭,各有养法。只有她答既是一富一贫两头落,那便是兄弟之间,彼此不扶持,母子不接养,再论不上情谊和道理。该与不该,嘴上说,嘴上应,又有何用?不如让官衙来做中间人,限定执行。”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1 首页 上一页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