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儿又是哭又是讨饶。 莒绣蹑手蹑脚回到桌边,只当没发现这档子事。 心不静,搁了笔暂且不写。 乍一听,好似簪花和耳饰是秋儿动的,莒绣却是不信的。只怕她们是故意在院中吵吵嚷嚷,说给别人听,让秋儿坐实了这罪名,洗白了云堇书。 要真是秋儿所为,这府里,哪里还容得下她? 云堇书这出戏,于莒绣,算不得坏事。至少韦府的主子们,分散了注意,不至于立时盯上美绣那一出。 说到美绣,她这一细想,又有不对。 美绣说她和五少爷是不上学在园子里遇上的,可自个以墨换书那会,韦先生还不曾到学里任教,这也对不上号。 美绣只怕是有隐瞒的。 莒绣心底生出一股邪火——就算知道美绣心思诡,她还得尽力帮她描补,就因为两人该死的同出一门。 这世间又一不公:自私的人,放肆任性犯浑。本本分分的,倒要劳心劳力来为他们擦屁股。 莒绣起身,到屏风后洗了一把脸,再无心写字,听外边没了动静,便决心出去走走。 冬儿又不见踪影,莒绣一时兴起,便问了在外边修剪枝叶的洪婆子。 冬儿的爹是个小买办,她娘是管着内宅各处门房守夜的妈妈。洪婆子自然是认识的,指了她们家方向,又道:“都说她们家了不得,除了这住处,还在外边置了宅子。冬儿她哥,如今正在外边上着学呢。这家人,往后是要翻身做主子的。” 洪婆子说的住处,是主子们划给得脸奴才的住处。冬儿爹姓方,方管事夫妻俩办差还算得力,一家人住了杂院三间房,离主子们的住处也不远。至少按洪婆子指的路,比韦先生住的东院还要靠里些。 莒绣突然意兴阑珊,停了步,不再寻人,只是人出都出来了,想着散散心冷静冷静也好。想去园子吧,又觉美绣那事膈应。因此,她走出去鹿鸣院不远,便踟躇着不知该上哪。 “张家妹妹,这是要去哪?” 莒绣扭头,见是见过的那位四少爷,便行了福礼,胡乱道:“下学时匆匆经过,好像在哪见了一丛迎春,我出来寻寻,好完成学里作业。” 韦鸿腾一笑,温和道:“园子虽小,倒也有几处开得不错的,你上哪去找更便宜。” 莒绣点头致谢,等着他先离开。 谁知四少爷却没有离开的意思,调转方向,领着身边人往她这一处走来,莒绣本就站在路边,退无可退,只能屏住呼吸等着他经过。 韦鸿腾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住了脚,又开了口:“妹妹家离京都远不远?若是惦记家里,我常在外走动,捎个信不是难事。” 莒绣再福一礼道:“多谢四少爷,家里一切都好,再过些时日,我们就回去了,家里人也就不必牵挂了。” 韦鸿腾并不恼,指着后边这青年道:“这是安家,管着府里礼俗人情,你们认识认识。安家,往后表姑娘若有事找上你,尽力相帮。” 莒绣抬头,见这个安家,五官端正,身上收拾得很是利索,整个人透着一股精明能干,便知道这算得力的管事。 莒绣朝安管事点头,权当认识过。 安管事拱手行礼,客客气气的。 莒绣想起自己来时许的愿,不由得发窘,转向四少爷,匆匆道:“多谢四少爷关心,我去园子里逛逛,你自便。” 韦鸿腾拱手道:“妹妹先请。”
第22章 莒绣不想招事,在园子入口那绕了个小圈就回转。 她才回房重新研墨,美绣从外边冲进了屋子,直奔她房里来,招呼也不打一声,进门就嚷:“你可知道马家来的几人是要住哪?” 她不等堂姐答话,一屁股坐下,又丢出一串话:“今儿老太太叫我过去陪她们,还留了饭,又说她们搬到咱们院子里来住,就住正院。她说我来得久,又乖巧懂事,正好可以帮着照顾些。” 莒绣等着她过足了炫耀的瘾,淡淡地问她:“你是打算怎么个照顾法?” 美绣一下卡了壳,良久才支吾道:“老太太……老太太说了,让她们明儿起,也跟着去上学,我给她们引路。” “明儿是双日子。” 美绣面上发窘,眼珠子瞟来瞟去,小声问她:“你说,我要是改了主意,照旧去上那课,怎样?” “不怎样。”莒绣斩钉截铁否了她的馊主意,指望她醒悟学习之道是不可能的。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只怕是老太太那画了什么饼,招得她动了心思。 美绣扯扯嘴,扒着她袖子道:“啊呀,姐姐,我想去上学嘛!你看,如今下午的学不让上了,双日子我便什么都没有了。你跟韦鸿停好,帮着说两句好话,他铁定不会再找我的茬。” 莒绣大怒,站起来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美绣嗫嚅:“我……我是说他老夸你,觉得你是好学生,这不是……” “你心思没在学业上,对先生不尊重,顶嘴不受教,凭什么让先生一再包容你!” 美绣瘪了嘴掉泪,抽泣几下,委屈道:“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文先生不是说‘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嘛,我……” 莒绣重新坐下,对着门帘道:“有些错,不可避免,不小心犯过,改了就是。有些错,一辈子犯一次就完蛋。我气的不是你曾经犯的错,而是你如今的态度。你若真有悔改之意,为何不是自己去认错去争取,全指望我做什么?” 美绣垂头,揉捏着宫绦道:“我这不是怕他不肯接受嘛,他那臭脾气……” “你再胡说!” 美绣被她这一声吓得哆嗦了一下,忙道:“我也是听她们说的,说他穷酸小气……” 堂姐的眼神太可怕,美绣越说越小声,忙扯了偷听来的小道消息挡一挡:“你觉得不合适,那我再不说,也不去那惹他生气就是了。兴许他也教不了多少时日了,大太太跟老太太说云姑娘不错,配他绰绰有余,老太太没骂人,想来也是赞同的。他这年纪,一下定,肯定急着成亲,那……这也不能说吗?” 莒绣站起身,背对了她,问:“你还记得我们来这的路上,我和你说了什么?” “不……不要把婚事挂在嘴上,”美绣发现今儿自己这张嘴实在是太钝了,说什么错什么。美绣如今还指着张莒绣助她脱困,忙道,“是我错了,往后我一定看紧了嘴。” 莒绣转回来,垂头盯着脚尖再问:“你这半日,可有说些什么?” 美绣猛摇头,很肯定地答道:“我怕不留神说漏了嘴,什么都没说。” 莒绣不知这话真假,只觉心累。她这两天,日忧夜虑,盼着回家早点脱身避灾,又留恋这种抛下重担还能学习的生活。 一生出留恋,又觉愧疚,还不知母亲在家是怎样的境况呢。 “你回房歇着吧,事没解决前,少出去,少说话。” “我知道了。”美绣虽觉煞风景,但清楚地知道,她这话没说错。毕竟自个头上还悬着一把要命的大刀。 到了此刻,美绣才是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一错遗恨千年。 如果没有这事,今儿我大胆些,是不是就有机会入了她们的眼,踏上那条青云路呢? 美绣回房后,冬儿终于现了身,挽着个小篮子,一进来就把篮子摘了,递到莒绣跟前道:“姑娘你看,难得这时候了,还有这样鲜嫩的窝螺荠。我娘从外边带回来的,让我给姑娘带些,底下还有些鸡蛋,用布包着了。一会我都带去灶房,让她们给你炒了,吃个新鲜。” 莒绣忙道:“你快送了回去,让你爹娘留了自个吃。我横竖有份例的。” 冬儿把篮子往桌上一放,笑道:“姑娘待我这样好,我爹娘成日里叮嘱,让我好生服侍,不要忘记孝敬主子。这是我们一点心意,也不值几个钱。姑娘要是不收,她们只当是姑娘瞧不上,只怕要不自在了。” 冬儿怕她再推,重新把篮子挽到臂弯,快步往外走,一面走一面道:“横竖也不早了,我先送过去,她们也好安排出来。” 莒绣盯着冬儿离去的身影,陷入了沉思。 她一心想过和身边人彼此信赖扶持的单纯舒心日子,可又总是忍不住一点一点掰碎了去思索。 冬儿这些日子时不时不见人影,虽看着像有心事,却不是为母担忧的那种焦虑。冬儿是有秘密的,这点莒绣很肯定。但不确定的是她究竟对自己有没有歹心。 就如今来看,冬儿对她贴心贴肺地好,莒绣却不能为她带来一点好处,不由得为自己的怀疑惭愧。可她总想着凡事皆有两面,又忍不住生疑。 冬儿她家,在她的言辞中,是风雨飘摇。在洪婆子眼里,却是惹人艳羡的前途大好。 冬儿从自清苑出来,和二奶奶那边走得近是常情,为何又对大少爷很是推崇呢? 还有那密道。倘若没有韦先生的提醒,那日清晨,她说不得心急之下,就真跟着她从那边挤过去了。 可方姑娘说,那院子只有少爷们住过,那门是新修的。冬儿到底是听谁说的有密门呢?对了,她说是她爹,那方买办是如何得知,又出自什么目的告诉女儿的呢? 冬儿对府里的事,事无巨细,好像都了如指掌。 到底是这府里漏成了筛子,还是她背后有人,故意透漏给自己的呢? 莒绣最想弄明白的,还是韦家到底要在她身上捣什么鬼。 冬儿很快回转,欢欢喜喜地替她收拾衣裳,一应预备齐了,才道:“姑娘,我去给你打热水,今儿早些梳洗吧。方才我见人往正院挑箱笼,马家几个姑娘要安顿,一会要水多,来来往往别彼此冲撞了。” “嗯,你去吧。” 冬儿思虑得周全,这边忙活完,院中便热闹起来,丫头婆子来来去去的。 莒绣在房里看书,冬儿去领饭。 那野菜果然鲜嫩,蒸蛋也香,莒绣比平日多吃了些,站起身在房里踱来踱去。她止了冬儿起身,道:“你坐着吃就是,我如今管不住嘴,越吃越多了。” 冬儿抬头看了看她头顶,又瞧了瞧脚下,欢喜道:“姑娘好似长高了些。” 莒绣笑道:“哪儿的话,我来这不足两月,又是这样大的年纪,哪有什么可长的?不过是今儿这髻显得高些。” 冬儿再道:“真长了,姑娘,你瞧瞧这裙子脚,鞋面都露出来一截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莒绣衣柜里那些,都是正正合身的,要是真长高了,还得花银子重新添置。 冬儿见小姐盯着绣鞋犯愁,忙道:“姑娘,裙边都包了的,一会咱们拆了重新缝缝。” 莒绣摇头道:“我再调一调腰就合适了,暂且这样吧。” 眼下她哪有心思顾这个呀。 正院闹哄哄的,莒绣看不进书,干脆收了,道:“今儿早些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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