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深居浅出的大姑太太为着女儿生辰,今日一直伴着老太太待客,待各位姑娘和和气气,对这侄孙更是慈爱。她把自己桌上的点心都拣出来,亲自送到那孩子跟前,怜爱地抚了抚他,又叮嘱丫头去她房里取了副小孩玩意给他送来玩。 席间,老太太问了两句东府太爷安康。代大奶奶说都好,又说老太爷接了信,前日趁晴去后山打了兔子,说是特地给老嫂子留着尝鲜。 老太太也乐呵呵道:“好啊,午间就让人做了。可巧今日是庭丫头的好日子,有这野味添菜也是她的福分。” 如此你来我往,代大奶奶又被留了午饭、晚饭。 莒绣不耐烦听她们那些精致的废话,横竖坐得偏远,便跟着第一波散开的人,早早地离席。 美绣被四姑娘叫去帮忙了,冬儿春儿都留在了城里,莒绣便落了单。 这房子久未住人,墙上残印显示着过去兴许是个堆杂物的,房里充斥着一股开窗也散不去的霉味。 莒绣在里边闷得受不住,院中高挂的灯笼在晚风中荡漾,给昏暗又添了分诡秘,入了夜便少人走动。她不怕鬼神,循着白日的记忆,走到了前边半像园子的中庭。 听得前边有动静,她立刻停住。 那两位迫不及待的说话声传来,她进也不好,退也不好,只能悄悄挪动了自己,移向角落。 “奶奶,您一人扶老育幼不容易,也该让他分担分担才是。” 这是范姑娘,她不是早就离席回屋了吗? 答话的,正是那位代大奶奶,“庭姑娘,快别说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原不该说这些晦气话,只是……庭妹妹,你的心思,我懂,可我得劝你一句,快打住那念头。这苦……我一个人受就够了。” “这话从何说起?奶奶别误会,我只是见奶奶爽利,又是个坚韧的,和我甚是相合,这才想着亲近亲近。方才那话,也是怜惜奶奶艰难,并无它意。” 代大奶奶叹了一声,顺着她的话道:“也是我心急了些,竟误会了你一番好意。庭妹妹,你是个好的,心善,生得又好,你兄长又有锦绣前程,当得门好亲事。我也是……唉!怕那人又害苦一个,这才……” 代大奶奶这话哀哀戚戚、含含混混,夹杂着几声抽泣,着实引人多想。 范姑娘那样聪明的人,却装着不知,直白地问:“啊呀,难道他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弊病?奶奶您别多想,我就是好奇,他先前教了我们许久,看着倒像是个光明磊落的。” 代大奶奶先哭了几声再答:“知人知面如何知心?我……我是没脸说的,只怜惜妹妹,怜惜那些不知内情的姑娘家。” 这番意指算是清清楚楚地拍罪状了。 莒绣气得再顾不得其它,想要冲出去喝止,肩却被人掰住了。 莒绣心惊,刚要叫唤出来,嘴又让人堵了。 好在来人并无恶意,用极轻的声音道:“是我。” 是他! 莒绣此刻丢了慌,却不知该喜还是惊。 他松开手,莒绣不敢乱动脚步,只缓缓转头去看。 这儿没掌灯,又是月末,一丝月光也无,只有隔着天远的朦胧星光,能模模糊糊辨出轮廓。此刻她再听不见其它,只闻到了他身上让人安定的气息,见得到他规规矩矩站定的身姿。 莒绣张嘴,无声说了句:我信你。 对面的他纹丝不动,莒绣却在恍惚间听到了他一声轻笑。 两人这样站定无言,也不知过了多久。 前边两人还在嘈嘈,莒绣替他委屈,转过头,突然出声道:“妹妹,你在不在前边?” 四周立刻安静了下来,莒绣听得到有人窸窣走动,却故意当不知,似自言自语道:“这也不在,难道是回房去了?黑灯瞎火的,怪吓人呀!” 这下彻底清静了,莒绣再回头,他也消失不见。 莒绣留在原地,回味够了,才不舍地往后院走去。 上边的人忙着大事,下边这些人,蠢蠢欲动。 莒绣回程,听见仆妇们窃窃抱怨,听见那五少爷又在角落里哄人,也是巧了,回话的,正是安静了好些时日的云堇书。 骗的遇上偷的,多好的缘分! 莒绣便只当不知。 她回房,美绣已经在了。 仆妇挨个屋子送来热水,屋里就留了一根烛,做不了别的,两人梳洗过就歇下了。 美绣心慌慌的,这回是正经问她:“姐姐,我问过四姑娘,府里一直就没请过守卫。咱们住在这,会不会有山匪强盗来?” 倘若是昨晚问她,莒绣必然要跟着警惕起来。可今晚她见过他,有他在,莒绣还有什么担忧的,便随口道:“不至于吧。左右住的都是韦家族人,前后环绕是族田,后山也有族人看守。” 美绣安心了,往里挪了挪,道:“姐姐,你睡进来些,这床也太小了!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呀?” 莒绣想的却是他会在这儿多久,昨日动身的时候,没见也没听到他有跟来呀。 待美绣轻推了她一把,她才回神,答道:“要不了几天的,很快就是端午了。” 郡主和大少爷没来,想必是知道这儿条件艰苦的。 二奶奶来了,这是处处需要她打点。 八小姐没来,说是郡主要带她去做客。 其他少爷都来了,三少爷和那位孙小姐却没来。莒绣一直没想明白的问题,还有三少爷庶出,举业无建树,又无门路做官。他就那样混吃等死,待遇却不差,跟嫡子一般,独自住着一个大院子,也无人催他上进。 侯府不符常理的地方太多,也不是她一个人想得过来的。 美绣困极,迷迷糊糊又说了几句就再无动静。 莒绣却睡不着,闭目是他,睁眼是他。一时后悔方才太无措,没有好好就前事道谢。一时又懊恼自己太过莽撞,兴许给他惹了麻烦也未知。 她知道这样太不应该,可又情难自已。 他来这,是要做什么呢? 回那个对他冷冰冰的家吗?那位代大奶奶不像知道他回来了的样子,那他歇在哪? 一想到他无处可去,莒绣焦急地翻身起来,呆坐一阵又颓然躺下。 我都困在这破屋子里,又有什么能帮他的? 她将手伸到枕下,摸出见他之后荷包里多出来的小纸包,放到鼻前嗅了嗅。 “避蛇丸”,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来了,又好像没来。 隔日仍旧不见他走动,也不曾听到过他的消息。 代大奶奶又过来了,热情邀请姑娘们去花圃走走。 老太太想要清静,一挥手,除桑姑娘和五姑娘六姑娘外,余者全打发了过去。 这个月份,能养来卖银子的,除了芍药就是牡丹。 韦家这花圃里,养着各色适合盆种的芍药牡丹,养花人早早地躲开了,只留了两个老妈子在剪枝。 前日还说着“贴心话”的两位,今日远远地避着。范姑娘和董家姐妹凑在一块,陪着她们欣赏那盆开得最好的牡丹。 美绣拉莒绣往四姑娘那走,四姑娘面带羞涩,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莒绣心生羡慕:四姑娘比我活得通透,能早早地想通,接受现状。往后我回了陇乡,也能这样干脆利落地忘掉他,嫁给别人吗? 好像很难呀! 莒绣想着心事,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圃深处,望着一株曾经画过的“观音面”出神。 “你喜欢它?我让人送一株到你房里去。” 莒绣懊恼:怎么忘了留意左右。她转身,后退两步,垂头对发问的四少爷福了一礼。 “多谢,但不必了,我不是喜欢,只是欣赏,不单是它,我欣赏这里的每一朵。” 韦鸿腾盯着她头顶,像自言自语,又像倾诉,滔滔不绝道:“我回来,是不想面对她。这几年,我总想着能逃远些,和她形同陌路还是不自在。她这就要去了,我竟不算十分难过,是不是太无情了些?我少年时期,想过要娶个门当户对、知情知趣的红袖佳人。她弹琴我作诗,两人有说有笑,不谈家务国政,不讲仕途经济,平平淡淡又妙不可言。但命中注定我和她绑在了一起,我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可眼下,我好像又活过来了。张妹妹,你和她们不一样,你的眼里,没有算计,没有衡量。你看花是花,听鸟是鸟,你有颗最清澈的心。我……” 莒绣忍耐到了极限,打断道:“四少爷,四太太也说要给我做媒。多谢两位的好意,莒绣只是个乡下人,愧不敢当,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莒绣说话间,连连后退,重回到姑娘堆里。
第45章 逛过花圃,代大奶奶顺势留饭,幽兰代姑娘们应下了。 东府住的,自然没有西府宽敞,姑娘们分做两拨,被领到相临的两个屋子坐下。 这屋里都是小桌,马家四姐妹占一桌,莒绣美绣和范雅庭云堇书共一桌。 范雅庭全然忘了去寿王府那日的亲昵,既不搭理云堇书,也不和张家姐妹说话。 美绣悄悄撇了嘴,莒绣忙碰碰她以提醒。 食不言,云堇书好像憋坏了,婆子们一撤桌,她立刻道:“这府里待我们很客气呀。屋子外头看着是旧了些,但屋里布置挺好的,吃食也不错。” 这话不好回应,也没人想回应。 她倒无所谓,又自言自语道:“代大奶奶不是说后山有野兔雉鸡吗?我会拉弓,我们去那玩玩吧,要是猎到了,还能带回去加个菜。” 那话代大奶奶说了两遍,莒绣不想去,美绣却来了劲,拉着她,兴奋道:“姐姐,我们也去吧,难得能出来一趟。” 美绣虽改好了,性子却难调,莒绣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只好点头跟上。 范雅庭不知在想什么,也跟了上来。 十一姑娘笑着凑上来,大声道:“大奶奶体恤我们,莫要辜负了她的盛情,我也去。” 十一姑娘先前还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但过来之后,很快转变了态度。席间代大奶奶过来招呼两句,她笑着应对,比谁都积极,这会又喊着号子响应。 莒绣冷眼看着,心里很不屑。 这人先前嫌弃他,这会子采选无望,大约是在范姑娘跟前碰了钉子,转头又惦记起他来了。 可惜拜错了佛! 东宅后门,有条直通后山的石板路。 代大奶奶身边的婆子,领着她们往外走,另有婆子搬来了两篓秀秀气气的弓箭。 莒绣皱眉,这同小孩的玩意又有什么区别? 不过,众人兴致勃勃,她怎好泼凉水,便随手取了一副拿在手上,跟着众人上山。 与其说来打猎,倒不如说是远足。 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动静,便是满山的野兔雉鸡,也该跑了个干净。 云堇书许是想到了这点,突然提议道:“我们分成几队吧,人多了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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