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鸿腾怔怔地看着她走出去,闭目想了许久,这才转身。他惊愕地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廊道上,就站着那个要被“定罪”的人。 他心里的谜团还没扯清楚,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 佟云裳靠着廊柱,看向院中有些残败的牡丹,轻笑一声,幽幽道:“士为知己者死。我却要为一群混账而死,总是亏的。” 韦鸿腾上前一步,一鼓作气问出来:“那年你为何要狠罚春雨?” 佟云裳并不看他,只盯着斜前方那朵残花,摇头道:“我心思狠毒,容不下人,想做,便做了。四爷从没看走眼,张姑娘确实是女中君子,聪慧出众,连我都喜欢。她比我佟家那蠢货,要好上百倍。” 韦鸿腾皱眉,这几年没等来的认罪,突然由她嘴里说出来,他却隐隐不信了,又问:“你不必阴阳怪气,有话,好好说便是。” 佟云裳又笑了一声,扭头看了他一眼,身子顺着廊柱下滑,在美人靠上坐下,淡淡地道:“四爷说的对,你我从未好好说过一回话。不论我说什么,你从来也不信的,何必再追问?如今……时机也到了,云裳求四爷给个干脆,休书到手,我这就卷铺盖走人。免得死在这,既污了韦家的地,也误了四爷的前程。” 韦鸿腾怒气又起,愤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佟云裳终于收了笑,叹道:“我们总是三两句就要针锋相对,谁也不能体谅谁。你放心,我不是说赌气话,而是真没必要再彼此纠缠。驰哥儿,我们放过彼此吧!” 韦鸿腾不知该说什么,长久期盼的解脱来临,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释然。他脑子里交织着停哥那些话,张姑娘那些话,还有……佟云裳。 她不像前几个月那样虚弱,但气势却散了大半,就这样恹恹地倚着靠栏,软得像是初见的模样。 佟云裳又道:“鸾儿跟着太太久了,仍旧这样安排也好。我的嫁妆,都清点过,单子一份留在春晓那,一份在太太那,将来鸾儿大了,全给她做陪嫁,也算是我这做娘的一片心。” 韦鸿腾下意识地打断了她:“你先好好养着,哪里就到了那时候?” 佟云裳心里有怨,讥笑道:“你还是这单纯模样,惹人发笑。韦鸿腾,我问你,我是哪年开始不好的?” 正是他们大吵,分室而居后,她提早发动,生下鸾儿,身子就一直没养好。 他不答,她也不用他答,继续道:“我身子坏了,不能给你生儿子都得死。如今,我拖累了你前程,不早早地识相离去。呵……韦鸿腾,不如你慈悲些,给我留个体面。” “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韦鸿腾抬手抱住嗡嗡的脑瓜,磨着牙问。 佟云裳得了一种报复的快感,笑着再道:“你的好母亲,是个蠢货啊!用姓佟的药来毒我这个佟家人。大水冲了龙王庙,你说,龙王他溺死了吗?” 若是从前,他是绝对不信的。可才听说了母亲故意要置张姑娘于死地的事,那是众目睽睽之下做出来的,他编也编不出借口替她辩解。 从来都是听母亲惋叹佟云裳多么不堪,她们不该替他结这门亲。如今……一切颠覆! 韦鸿腾一头撞在廊柱上,痛苦地啊叫了一声。 佟云裳扶着靠栏站起身,对身后不远处替她挡人的鼠姑道:“多谢。” 春分上前,扶住了她,一主一仆往前走去。 韦鸿腾靠着廊柱,失神地看着她走远。 莒绣急匆匆赶回院里,云堇书一直在廊上坐着,一见了她,大大地舒了口气,跟上来问:“莒绣,你没事吧?” 莒绣摇头道:“我无事,你怎么在这?” 云堇书急道:“莒绣,方才不是我不帮你,是帮不上忙。我想找你的丫鬟,在屋子外喊了许久也不见应声,我让立夏到外边找她去了。我去自清苑问过了,二奶奶不在,四奶奶也不在屋里。” 莒绣笑道:“多谢你。我先回屋换过衣裳,再来找你。” 此刻已近日中,两人的丫头都不见回来。再是赴宴的人提前赶回来,以大夫人的管家本事,有没有午饭还难说。 莒绣走到西厢,伸手一推,门开了。云堇书停在外边没进去,小声道:“我替你守着,你进去换吧。” 莒绣朝她点点头,快速进屋,边换衣裳边听隔壁动静。 自那日她同他说最好不要过来,她就再没听到过这边有动静。不过两三日,佟家就事发,那他一定是忙着的。 她经历了这些,有许多话想同他诉说,可她知道,眼下还不是时候。 他不在,美绣走了,二奶奶不知去了哪,冬儿也是,眼下只有她自己,还有一个能用东西暂时拢住的云堇书。 不知那缺心眼的四少爷又做了什么,才让三太太疯了一样死咬住她! 昏厥的老太太,到底要拿她做什么? 还有一个方才找不见,但对她怀恨在心的郡主。 远处还有一个将来避无可避的代大奶奶。 危机四伏,不能掉以轻心! 他给她送来的锁,都是特制的长环黄铜锁。锁很长但锁头不大,钥匙也就不大,很好藏。 莒绣从衣襟里拉出钥匙串,取下来,开了衣柜的锁,又找出钱匣子的钥匙,打开,抓了几粒碎银,放进荷包。 她从屋里出来,云堇书正伸着脖子往正房那方向看。 莒绣走近了,问她:“这是怎么了?” 她一面问一面分神去听正房的动静,正房只有人走动声,并无对话。 云堇书回头,小声道:“范姑娘带着丫头出去了,不知去了哪。方姑娘的丫头也出去了,她倒是没动。” 莒绣拉拉她袖子,低声道:“我们去灶房问问,若是没有预备,就托她们添两个菜。” 云堇书哭丧着脸道:“添菜要交钱的。我出门前,统共就攒了二十八个钱,如今只剩了三个。” 莒绣笑道:“我还有一些呢,我请你。” 云堇书难得地现出些不自在,踌躇道:“总要你的东西……也不好。” 莒绣又笑,柔声道:“我比你大一些,照顾你是应当的。” 银钱是该省着些花用,但命更要紧。他总说“你是最要紧的”,又花费许多给她添置东西。莒绣想:他必定不会因这个责怪于我。他不愿意卖画,那就不卖。等往后日子平定了,他找份差事,她再勤快些,多揽些绣活来做。京中价高,他们可以搬去别处。两人吃喝住行,俭省些,总能支应开。 如今方姑娘忽冷忽热,莒绣并不敢全身心依赖。身边这个,能笼络一下,就笼络一下。以她这几日旁观,云堇书虽眼皮子浅,但自有她的小智慧,两人处境相似,必要的时候,也是个伙伴。 两人一起往外走,莒绣远远地瞧见有人靠近,就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碎银,塞到云堇书手心,快速道:“有人来了,我得留下,只能辛苦你走一趟了。你我,还有冬儿和立夏,你估摸着添吧。” 云堇书支着脖子看过去,见是那个病弱的四奶奶,身边只带着一个很老实的单薄丫头。她放下心来,还不忘叮嘱一句:“要有什么事,你大声喊,方姑娘在屋里的。” 莒绣笑着催她:“你快去吧,我没事。” 四奶奶每次看她,虽有探究,却没有恶意。莒绣并不怕她,相反,在老太太屋里那一瞥,她隐隐有些心疼这个可怜人,也不后悔方才在荣逸堂多那一事。 云堇书从四奶奶身侧经过,彼此只是笑着称呼一句,一点为难都没有。 莒绣停在院门口,等着四奶奶靠近了,上前两步相迎。 佟云裳笑问:“莒绣姑娘,我能到你屋里坐坐吗?那边闹哄哄的,我有些受不住。” 莒绣笑答:“求之不得呢,我这儿冷清,奶奶常来坐坐,我更高兴。” 佟云裳笑意扩大,在她和春分一左一右的搀扶下,跨进了院子里。 莒绣一面往西厢引,一面道:“正房住着两位姑太太,还有方姑娘范姑娘。此刻只有方姑娘在。” 佟云裳柔声道:“我和她们聊不来,就到你屋里坐坐吧。” 莒绣想问她如今是个什么安排,又怕她这身体受不住,纠结几番,按下不提,只道:“四奶奶,你且坐一坐。这没炉子,我去倒座房打了热水来,给你泡个茶。冬儿不知宴散得早,家去没回来。失礼了!” 佟云裳拉住了她的手,摇头道:“妹妹坐着吧。春分,你去。” 春分默不作声,拎着壶出去了,还细心地带上了门。 屋里暗了些,佟云裳先叹一声,剖开心扉道:“先前,我拆开信,知道他看中了你。我心痛如绞,不由自主地恨上了一个不相识的姑娘。好妹妹,我误会了你,对不起!” 莒绣微笑摇头,等着她继续诉说。 “佟清浅中意他,觉得我嫁他是十恶不赦,是抢了她的心上人。呵……”佟云裳垂首,低叹过后,接着道,“好像就许她一个小孩子家有心上人,我却不能有似的。其实我们都傻,觉着他赤诚,和别人不一样,多好啊!等嫁过来了才知道,大人和孩子,是不一样的。” 她抬了头,笑着去看莒绣,接着道:“小孩儿单纯些,我们只觉可爱、乖巧。一个成年男子,时刻保持一颗赤诚心,衬得我们多腌臜,多世俗。妹妹,我不是嫉妒,而是说真心话,倘若是你嫁了他,要不了多久,你也会变得俗了,脏了。抱歉,我就是这么一说,还请妹妹不要介意。” 莒绣笑道:“人心是肉长的,又不是木头做的,都会伤心,会嫉妒,会怨会恨。别人勾心斗角,倘若不长个心眼,迟早要被人吃了。四少爷被人护得好好的,因此不解其中道理,只以他的准则来要求别人。奶奶既和我说了体己话,我也敞开心扉说一句:四少爷如此糊涂,母亲却那样厉害。这样的人家,便是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我也不愿意嫁。” 佟云裳笑了一声,又很快落寞下去,再苦笑一声,道:“当年,我若有你这样清明就好了。” 她那时候,佟家已经很有起色,因生得好,又机灵,极为得宠。从小没吃过苦头,便只看得到那些虚的,定亲后欢喜得夙夜难寐,一心念着早些到心上人身边去。嫁过来,才知道千疮百孔。只是……再没了回头路,跌得头破血流,也只能含着眼泪熬过一日又一日。 她有她的骄傲,他不信她,她也做不到伏低哀求,便渐行渐远,直至反目成仇。 莒绣抿了一下嘴,再道:“奶奶不用夸我。说来不堪,像我这样的出身,在家虽苦些,打骂都在明面上。到了这外边,日夜不安,战战兢兢,谨言慎行,仍难免沾惹风波。我遇事就喜欢反复琢磨,生怕漏了哪儿,疏忽了。我虽不存害人之心,但防人的心,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到了我这个年纪,婚姻自然是头等大事,我也想嫁个事事如意的夫君,可人先得有自知之明。我没有巴高望上的心思,就想找个实实在在的人家,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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