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虽然面色平静,短短几句话,讲得也简单,但是九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想必父亲话里避重就轻是有的,更何况,父亲后面的遭遇都是拜她所赐。 “父亲……”九歌想向赵珩说明乐安谷的情况,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嗯?” “乐安谷……” 赵珩见九歌吞吞吐吐,便知肯定有什么事,让她难以开口。 九歌心一横,将事情的原原本本说与了赵珩。 赵珩听完之后,久久没有出声。 九歌不敢再开口。 可是良久之后,她并没有听到赵珩的责备。 “父亲,我……” “你做的对。”赵珩突然说道,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儿,一字一句地说:“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一个小女娃,竟有这样的魄力。” “家没有了可以再建,可当时人命关天,我不会怪你。” 听到赵珩的话,九歌心里绷着的弦一下放松下来,乐安谷毁了便毁了,她本来没有多难受,可是昨日见到父亲,她突然满是愧疚,如果不是她当时的坚持,父亲就不会受那么多苦,他们父女二人也不会分别这么久。 昨晚一夜,她都深深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难过,自责,可现在听到父亲这么说,她终于可以放下。 赵珩又问道她师兄妹二人的遭遇,九歌从重明堤相遇开始,一件一件细细地讲来,可是赵珩听完之后,却并没有特别开心,反而是双眉皱在了一起。 九歌注意到了父亲面色的变化,却不敢吱声,她从小敬父亲,却也怕父亲。 “你知道咱们家曾是当地的望族?” “知道。” “你知道十年前我为什么带你来此?” “知道。” “既然知道,为什么要与那个晋王走在一起,为什么要去做那个什么文书?”
第20章 九歌被赵珩一连串的话问懵了,她对今日的情形,毫无准备。 “彰允做这些也就罢了,你又跟着瞎掺合什么?” “我没有瞎掺合,我在做正事。”九歌不服气地说道。 “晋王与你说的那些官都不一样……” “他才做了几天晋王,你才认识他几天!”说到此,赵珩真的有点生气,九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防备心,对陌生人竟然如此轻信。 “你知不知道,我离开开封这十年,开封换了多少个皇帝,四个!今日九五之尊明日尚且会沦为阶下囚,他一个王爷又算什么!你跟着他,是等着送死吗?” 本来九歌想,父亲若是知道她近日所为,即使不出言夸她,也会调侃一句她多年多学终于有了用处,可她万万没想到,赵珩不仅没有兴趣听她那些“丰功伟绩”,反而发这么大的火。 她心里的火一下被拱了上来:“我只知道,我跟着他,多年所学不会埋没,他不会像世人那样,因我是女子就将我拒之门外。” 赵珩有些痛心,他与九歌几个月没见,她这又是生出了什么想法。 “你知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知不知道走上这条路,你面临的是什么!” “难道父亲一朝被蛇咬,我也要跟着怕草绳吗?” 话说出口,九歌自己也震惊了,这是父亲的禁忌,他从来不愿在人前多提,可如今,她却当着父亲的面揭了他的伤疤。 “你……”听到九歌的话,赵珩气血上涌,差点拿起桌上的茶碗就要砸过去。 九歌自知说错了话,十分懊悔,可眼前的情形,她根本不敢再跟父亲说什么,慌乱之下,猛地打开门,就冲了出去。 谁知一开门,却迎面撞上了柴桑,旁边还有南昭容,她来不及想柴桑这个时间过来做什么,只是不管不顾地朝前跑。 柴桑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南昭容,就追了出去。 九歌跑的并不快,甚至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 柴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任她绕着河边走到街的尽头。 九歌知道后面跟着人,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谁,可她不敢回头,只能不停地朝前走,直到前方没了路。 “没路了。” 听到柴桑的声音,九歌才缓缓转过身来,不知道她与父亲的对话,柴桑听到了多少,这样私密的事被柴桑听到,她觉得很难为情,尤其是话中还提到了他。 冬天河水浅,九歌便在河边坐了下来,脚就那样垂着,离河面也还有一尺远。 柴桑也坐了下来,他听南昭容说九歌的父亲找到了,便想着来拜访,一是为乐安谷,二是为南昭容和九歌如今都在澶州府做事,于情于理他都应该来。可是没想到,恰巧就撞见了他父女二人起了争执。 “其实你父亲说的对。”柴桑看着河面,天气还是不够冷,河面还没结冰。 “我时常也觉得自己,会不会有今日没明日。” 听到柴桑这样说,九歌心里很难受。 “所以你父亲说的对,你们跟着我,可能会有很多波折。”柴桑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 九歌沉默了片刻,才看着身侧的柴桑说:“所以你也在劝我离开吗?” “当初把我留下的是你,说着千里马与伯乐,如今因为我父亲的几句话,就丧气了吗?就心灰意冷了吗?” “我没有。”柴桑一下变得很慌张,赶忙辩解道:“我当然不想你离开。” “你父亲说的对,你说的也对,他不想让你趟这趟浑水,想你平平安安,可他不知道你根本不想待在谁的身后,去图一时安稳。”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九歌自己都没有注意,从方才开始,她对柴桑,一直以你相称。 “我无法替你选择,你若跟着我,我一定竭尽全力护你周全。” “王爷又在轻易许诺了。”九歌苦笑道。 “轻诺必寡信”五个大字,就这样又挂在了柴桑的面前。 “怎么办?”九歌自言自语道。 “我为什么总是用言语伤人,你说我怎么办?” “我明明知道父亲最不愿别人提及他的往事,我还是提了,还说的那样过分,你说我怎么办?” “还有你,我明明知道有些话说出口,你会难过,我还是说了,你说我怎么办?” 九歌情绪渐渐有些崩溃,她说的话,好像总会伤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心底真的希望他们好。 柴桑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他知道她很无助,却不知道怎么出言安慰她,她还是太年轻了。 可没有人能怪她的年轻,因为她的勇敢,她的率真,她所有身上那些令人侧目的品质,都与年轻有关。 待九歌平静之后,柴桑陪她一同回了家。 宅子的大门没有关,仿佛特意为谁留着,进到院子里,赵珩的房门紧闭着,南昭容听到动静,把柴桑二人迎到了正堂。 一进正堂,看到自己带来的礼物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柴桑下意识觉得不太对。 坐下之后,奉了茶,南昭容便开口道:“王爷今日特意来探望家师,却……,实在是抱歉。”此时的南昭容倒很有长兄风范。 九歌这才觉得难为情,她明明在心里告诉过自己很多次,要和柴桑保持距离,却又一次在他面前丢人,出糗。 “无事。”柴桑笑着说:“想必先生今日也无心见我,我改日再来便是。” 知道柴桑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南昭容听完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 “王爷……”南昭容心一横,直接说道:“我师父,不愿见您。” 话一出口,九歌立马回过神来,柴桑却愣了一下,他与赵珩之前从未见过,更是毫无交集,为何就,不愿见他? “师兄?”九歌小声叫道,对她来说,父亲不愿意见柴桑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师兄说的话是否过于直接。 对于九歌的制止,南昭容并没有理会,而是坦然说道:“我师父自十年前归隐以来,便发誓不再见官场中人,更遑论王爷这样的勋贵,方才师父见我手中提着礼物,问过之后知道是王爷,便命我请王爷把东西带回去。尽管我多方劝说,师父仍不肯改口,实在抱歉。” 其实方才听赵珩与九歌争吵,柴桑心里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些年,朝纲混乱,官员之间彼此倾轧,确实寒了一些人的心,比如赵珩,比如慕容柏舟的父亲慕容诀。 可慕容诀虽然拒绝了他的邀请,但毕竟见了他,赵珩却是一听他的名号,连见都不想见,可见当年之事,确实如凛冬朔风,寒入骨髓。 事已至此,柴桑也不好强人所难,又坐了片刻,闲聊几句,便起身告辞。 九歌跟在身后,将柴桑送了出去,走到门口,两人都停了下来。 后面没有脚步声,她知道南昭容没有跟出来。 “今日之事,实在抱歉。”无论是自己的失态,还是父亲对柴桑的拒绝,她都心怀歉意。 “没事。”柴桑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中途却犹豫了,伸出的右手又缩回来,假装与左手握在一起。 “这里……可还住得惯?”其实他今日来,本就不全是为了赵珩。 这话像一句关切,又像一句寒暄,九歌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挺好的。” 看着眼前的女子,柴桑心里很矛盾,遇到九歌之前,在女子面前,他一向不善言辞,除了不自在,更多的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遇到九歌,不再愁说什么,天南地北,经史子集,他说的她都能接得上,但当下,很多话,他又不能说。就像眼前,她搬离王府,他有很多话想嘱咐,此前几个月,他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对她的习惯,她的惧怕,几乎了如指掌,可他能说什么呢?一个有妇之夫能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说什么。 见柴桑就这样站着,不走,也不说话,九歌在心底叹了口气,最终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家,关上了门。 对柴桑,她曾经有过憧憬,可渐渐、渐渐失望。 她无数次沉溺在他的眼眸里,那些时刻,她甚至想为他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她相信他对她也有真心,在等他回来过冬至的那些天,她对他的憧憬到达顶峰。 可在开封,面对郭玮突然的指婚,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一句辩白,没有一声拒绝,这足以说明问题。她不是他的必选项,他不是非她不可,她的憧憬,毫无意义。 九歌甩甩头,让自己清醒过来,这些事再想下去,于她毫无用处,眼前最重要的,是父亲的态度。父亲见不见柴桑,那是父亲自己的事,她不想插手,但父亲肯不肯让她留在澶州,留在柴桑身边做事,却是事关她自己。 对她来说,既然出了乐安谷,迈出了这一步,她就不想退缩,也不想回去。 柴桑心里自嘲,自己果真脾气好,这样被人关在门外,居然一点不生气。听着脚步声,他知道九歌关了门后,并没有走开,就像在乐安谷上那天,她总是做出一副绝情的姿态,也只是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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