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人还没好利索,又喝的急,一口呛在喉咙里,咳了起来。 “姐姐慢点。”小女孩儿把杯子放在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九歌咳了一会儿,喉咙才舒服起来。 “你是?”一张口,九歌自己也能察觉出来,声音还是与平时不大一样。 “我是兰姐儿,姐姐咱们见过。”兰姐儿声音脆脆的,像黄莺一样好听,说起话来眉眼带笑,讨喜的很。 九歌看着面前的小脸,兰姐儿说她们见过,她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在王府。”兰姐儿又提醒道:“我是方婶儿的女儿。” 兰姐儿这么一说,九歌仿佛有点印象,似乎是有一回,她在院子里看见方婶儿带着个小女孩儿,当时只是打了个照面,也没怎么注意。 “谢谢你。”她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多少天,兰姐儿不会无缘无故在这儿,想是这些时日,都是兰姐儿在照顾。 “是娘让我来的。”兰姐儿说着,发现九歌就这样坐着,身上只穿着中衣,便扶着她的肩:“姐姐赶紧躺下,不要着了凉。” 九歌也觉得有些凉,便依着兰姐儿,又躺下了。她还想再问些什么,可嗓子的确不太舒服,也就没再说话。 兰姐儿看着她还是疲累,便像刚才一样,只是静静地盯着她,也不再说话。虽然这几天她一直待在九歌的房里,而九歌大多数时间都是睡着,两人也没说几句话,可是她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姐姐。 不知什么时候,九歌又睡着了,等她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屋子里点了灯,床边却没有人,叫了声“兰姐儿”,没人应答,只听见凳子移动的声音,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是我。”饶是多日没见,两个字,九歌一下就听出是谁。 柴桑的手撑在床边,俯身看着九歌,身体完全挡住了蜡烛散发的光,九歌整个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九歌有些慌张,她现在应该一脸病容,浑身一股子药味,为什么柴桑会在这里,她恨不得钻回被子里去。 “我让林沐带兰姐儿出去逛花灯了。” “逛花灯?”九歌一脸疑惑。 “今天是上元节。”柴桑解释道,说着又起身走开,不知道拿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 “我来的时候给你也买了一个,兔儿灯。”柴桑挥挥手里的花灯。 “怎么都不亮?”九歌看着柴桑手里的兔儿灯问道,不过倒是也能看见兔子的形状。 “你等着。”因为不知道九歌什么时候会醒,怕里面的蜡烛燃尽了,她醒来看到一个黑黢黢的灯不好看,他就先把蜡烛吹灭了,想着等九歌醒了再点亮。 谁曾想这厢刚吹灭,人就醒了。
第26章 柴桑拿着点亮了的兔儿灯过来,又把床边的凳子搬到九歌躺着刚好能看见的地方,把兔儿灯放在了上面,然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凉,快起来。”九歌看着柴桑如此随性,赶紧提醒道。 “没事。”柴桑笑了笑,他这样坐着,刚好靠在床边,自己的脸和九歌的脸在一个高度上,比坐在凳子上俯视她要舒服。 九歌翻过身,手在床里边来回摸索,最后抽出来一块皮子递给柴桑:“垫上这个。” 柴桑犹豫了下,皮子弄脏了可不好洗,但看着九歌悬在半空的手,还是接了过来,老老实实垫在了身下。 “还难受吗?”柴桑趴在床边,盯着九歌的脸问。 九歌摇摇头:“不了。” 南昭容选的这处宅子临着河,却清净,九歌的房间又在最里侧,安安静静的,屏蔽掉了院子外的一切吵嚷声。她这些天病着,日子过着过着就错乱了,如果不是今日柴桑过来,也许迷迷糊糊,节也就过去了。 “外面热闹吗?”上元节的热闹,她只在书上领略过。 “热闹,比平时热闹,有耍龙灯的、踩高跷的、舞狮子的、猜灯谜的……不过澶州,没有开封热闹。”柴桑说这些时,少了几分平日里的老成持重,眼睛亮亮的,倒有几分孩子气。 “我离开开封时太小,对上元节时的热闹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九歌话语中有些遗憾。 “那闵县,澶州呢?”柴桑又问道。 九歌摇摇头:“自从我们在乐安谷住下,就很少出去。碰上上元时节,多是一家人在一起猜诗、猜灯谜。” “那你出个谜面,让我猜一猜。”怕九歌提到这些伤心,柴桑立即转移了话题。 九歌勉强扯出一丝笑,她明白柴桑的好意,可此时,她哪有什么心情与人猜谜啊。 可是,此刻在她身边的,是他啊。 床幔上印着一个大大的兔子的影子,被后面的光线拉长到变形,昏黄的灯光下,九歌病中的脸有些苍白,短短半年,她现在的样子与和他初见时,大不同…… “有了。”突然的两个字打断了柴桑的思绪。 “就猜些中药名吧,一句一味中药,王爷可听好。”九歌勉力提高了声音,使自己看起来更有精神。 “洗耳恭听。”柴桑看着她,不由得嘴角上扬。 “四月将近五月初,刮破窗纸重裱糊。丈夫进京整三年,捎封信儿半字无。”九歌说完,便盯着柴桑,等着他的答案。 “四月将近五月初。”柴桑思忖了片刻:“是半夏。” “嗯,后面呢?” “刮破窗纸重裱糊……防风。” 九歌点点头。 “丈夫进京整三年,该回来了,那便是当归。” “正是。” “后面这句……”柴桑左思右想,毫无头绪。 “捎封信儿半字无,白纸……。”话说到一半,九歌再也笑不出来。 她是无意的,可事情就是这样凑巧,“进京”、“白纸”……谁曾想她随便出个谜,都能对到柴桑身上。 柴桑的脸色也不好看,看来他也想到了这一层。 九歌突然有些厌烦,索性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如今他们俩的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连猜个谜都要小心翼翼? 柴桑抓住被子的褶,轻轻拽了拽,九歌抓着被子,死活不松手。 “出来,一会儿闷坏了。”柴桑稍稍用了些力,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露出了九歌的头。 “我们说说话。”谜是没有兴致猜了。 “说什么?” “说说我,也说说你。” “那先说你。” “好。” 九歌从没见过柴桑说那么多话,说他的小时候,说他遇到林沐,说他下江陵贩茶,说各种茶叶的品相、味道,从天说到地,有甘也有辛,有时他置身其中,有时又像在别人的故事里。 九歌就像一棵树、像一阵风、一片云,跨过他的人生,同他一道经历着四季。 “如果我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九歌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 这话直听得柴桑头皮发麻,他又何尝不是? 多一个人承担,兴许会容易些。 “现在……”柴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晚了吗?”他定定地看着九歌,紧张而焦躁地等她的答案。 九歌好像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没有丝毫犹豫,她脱口而出:“晚了。” 如果不是全身心的拥有彼此,所谓的同甘共苦,同在哪里,共在哪里?现在,当然晚了。 柴桑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在他茫然时、犹豫时,九歌已经从他的指缝里滑走了。事实又给他上了一课,有时候,犹豫也意味着决定和背叛。 柴桑想起林沐的话,一语成谶,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玉娘回到澶州时,已经出了正月了。她虽然走了一遭,可当她再回来,一切仿佛都和她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年前她回开封时,柴桑让她带过一封信给父亲,如今她回来,父亲又让她带回一封。她心里清楚,无论是柴桑还是父亲,多多少少都避着她,但一来二去,她心里其实也猜着了七七八八。 为何她回到开封后,刚进了皇宫,跟皇上寒暄两句的功夫,王鹤就立马赶到,无论是除夕的宴饮还是上元节的朝拜,她连跟皇上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身体康健的父亲又为何久久不回驻地,反而称病在家…… 仔细一想其实不难明白,只是她不愿意掺合罢了。 近来澶州也不太平,眼见要到春耕时分了,原先定好要出借粮食的富户,十有八九突然改了口。发往开封的奏章也石沉大海,迟迟没有音讯。缺了粮,误了耕种的时节,今年续不上,澶州怕要出大变故。 无奈之下,柴桑只得挨家挨户登门,可那些富户就像之前说好了一样,表面上恭恭敬敬,要粮食是一粒都没有,反而还向他哭穷。 关键时候还是张家挺身而出,那日张勤找上门,不仅主动提出要从外地运粮,自己承担费用,以解柴桑的燃眉之急。而且还提醒柴桑,如今澶州人心不定,是有人恶意撺掇。 早前柴桑心中已有了些许猜测,如今更确信了几分,加上之前褚良辰的信,真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即使他人不在开封,也免不了碍着别人的眼。 依着他的秉性,恨不得立下就将人揪出来,绑到开封,与人当面对峙,可为着义父和大局,他不能逞一时之快。 隐而不发,叫人好生憋屈。 好不容易凑齐了粮,到了春耕时节,他巡行乡间,劝课农桑时,却遭遇了行刺。 那日他正在地头,与三五百姓交谈,其间有一人手持匕首突然冲将上来,直取他命门,幸亏一旁的农夫反应快,撞了那人一下,柴桑才有躲闪的机会,避过了这险。 林沐将那人捆了起来,带回州府拷问,可问来问去也没什么结果,那人就是个普通农夫,为着几斗粮几百贯铜钱,这才应下了此事,交托的人是谁,也全然不知。 林沐请柴桑量刑治罪,柴桑想都没想,就将他放了,为着几斗米杀人,不仅是穷,还见识浅薄,这恰恰说明眼下澶州需要他用心的地方还有很多。 柴桑遇刺那天,九歌也在现场,着实被那日的情形吓了一跳,回去后便将南昭容赠与她的那柄短剑找了出来。自此之后她便留了心,养成了一个习惯,与柴桑出去,短剑一定带在身上。 林沐曾说要教她些功夫防身,她总是推脱着,不肯学,林沐也没什么长性,说来说去厌烦了,也就忘了这件事。近来她却突然勤勉起来,日日早起,开始站马步桩,然后练些拳脚功夫。 林沐一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她闲来无事,闹着玩罢了,后来见她一日日坚持下来,不由得心里钦佩,如果他当时也能这么用功,混个十年八年的,怎么也是绿林里数一数二的好汉。 因着前些时候张勤要从外地买粮来相助,柴桑便让南昭容一路随行。柴桑毕竟封了王,又有了正室,不容张勤有什么想法,可王府里这几个年轻人,张勤一早就上了心,只为他有个待嫁闺中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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