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赵九歌,今日在公堂之上,与生母何粱氏,断绝关系。”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孤傲地站在堂上,对身侧的生母不屑一顾,对世间的人伦亲情没有一丝眷恋。 “朕给你做这个见证。”柴桑站起身来,走到九歌的面前。 “不用了”,九歌甚至没有犹豫,就拒绝了柴桑的提议:“陛下以孝治天下,别让我这点事,污了陛下的圣名。” “古有剔骨还父,削肉还母,按大周律,忤逆父母者,杖责三十,今日我便用这三十杖,还了何粱氏的生育之恩。” 说完便独自走了出去,趴在刑凳上。 柴桑气得郁结,府衙外,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都在盯着这案子最后怎么判。 “那便杖三十!”柴桑一锤定音。 “陛下!”林沐急忙喊道,九歌现在的身体是什么状况,他不是不知道,她怎么能受得住这三十杖! 柴桑几步跨出去站在九歌面前,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背上,一下提高了音量:“赵将军为国征战染了伤寒,这三十杖,朕受了!” 场面一下僵住了,九歌不肯退,外面的百姓等着,柴桑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又没人敢上前。 正在僵持之际,外面响起了车马声,只见众人纷纷避让,张太妃走了进来。 她走到九歌身前,取下柴桑的衣服,递给柴桑,又将九歌从刑凳上扶了起来,指着堂上不知所措的何粱氏大骂了一句:“你个刁妇,哪有将亲生女儿逼迫自此的!” 何粱氏吓得赶紧跪倒在地。 “今日我便来主持这个公道!”没同任何人商量,张太妃走到堂前,对着一众人说: “何粱氏,抛夫弃女,生而不养,母不母,子自然可以不子,今日我来做主,赵九歌与何粱氏自今日起再无瓜葛。” 说完之后,拉起九歌的手:“你随我回宫。”不顾众人的反应,扬长而去。 在张太妃的马车上,九歌如坐针毡,一番纠结之后,还是开了口:“太妃,我不能回宫,太妃可能还不知道,陛下将我逐出了宫。” 听到”逐出宫“这三个字,张太妃的眼皮跳了跳,那日福明宫闹出那样大的动静,她不可能不知道,九歌又是踹门又是摔杯,柴桑可不敢说个不字。 “我请你去我的颐华宫,与陛下有什么关系?”张太妃哄着她说道。 九歌嘴上没有再说什么,脸上还是不太情愿。 “罢了”,太妃不愿勉强她,索性退了一步:“那请我去你的宅子里坐坐?” 九歌不好拒绝,只能应了下来。 柏舟在吴明桥上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那个身影。 她身穿一身藏蓝色花布裙子,臂上挎着一个竹篮,上头盖了一块青色的布,和上次他见到她时,一模一样。 隔着半座桥,四目相对,柏舟远远看着女子迎面走来,然后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他默默跟在她身后,看见她进了绣玉坊,一盏茶的功夫后出来。又跟着她穿过吴明桥,沿着河岸往南走。 “公子再跟着,我可要报官了。”那女子忽然转身,面无表情地说道。 柏舟有些措手不及,眼前人是他的未婚妻,姜宁,或者说,几个月前还是。 “我想跟你说”,柏舟搓着手,许是天气太热,额上沁出了薄汗:“我回来了。” “与我何干?”女子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走。 “姜宁!”柏舟情急之下叫出声。 女子的身形顿了一下,却并未停下脚步。 柏舟几步追上去,拦在她面前:“你可还记得我?” “我与公子从未见过。”姜宁笃定地说。 柏舟一脸不信。 半年前,就在吴明桥上,他帮他从歹人手中抢回竹篮里的钱袋,一路把她送回了家,就在这条路上,他告诉她他叫慕容柏舟,也知道了她叫姜宁,是自己的未婚妻。 后来她却让父亲上门退婚,今日更说与自己从未见过。 “你我相见那时,朝廷正谋划着出征泞南,我也会随军,战场凶险万分,我不能让你等我,朝廷用兵又属机密,我不能解释,也不能透露……”柏舟努力地辩解着。 其实姜易上门退亲那日,他便猜到,姜宁一定是恼了他。 “你我陌路之人,没必要说这些。”姜宁有些不耐烦,抬脚准备走。 “你可愿意嫁我,若是愿意……” 柏舟还未说完,便被姜宁无情打断:“自古婚姻之事,要的是三书六礼,如今青天白日,众目睽睽,你一陌生男子,无端来套我的话。” “未免太不尊重!”姜宁此刻杏目圆睁,显然是气急。 柏舟没有预料到姜宁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发愣,待回过神来,人已经没了踪影。 他是要重新上门提亲啊,今日来只是想当面问过她的同意。 九歌听完柏舟的描述,心里话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傻!” “这种事你问了,让人家怎么回答,直接上门提亲啊,她不愿意自然会把你赶出来!”九歌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觉得这事离成,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姜宁显然对他有意。 南昭容大婚时,她曾问起柏舟关于他未婚妻的事,彼时他还不愿意说,没想到今日上门主动提起。 柏舟闷葫芦似的坐在那儿,品着九歌的话。 “我来安慰她,怎么倒是你看着更难过些?”林沐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柏舟的旁边。 “怎么回事?”林沐随手拿起一个茶杯斟满喝了一口,转过脸问九歌。 九歌朝柏舟努了努嘴,林沐又看向柏舟,然而柏舟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不说算了。”林沐毫不在意地说,柏舟这个样子他早就习惯了。 “你怎么样?”林沐看着九歌问道。他这么晚过来,就是为了九歌,白天她那副决绝的样子,可真把他吓得够呛。 九歌笑了笑:“孤家寡人,一身轻松。” 林沐知道她不是在说笑,却还是忍不住问:“那可是你亲娘,就真的一点不难过?” “我不理解她,她不理解我,守着母女这一层关系,也不过是彼此折磨。” 林沐点点头,却又想到,对待自己的娘亲,她尚且说放弃就放弃,如果有一天,她也这样想柴桑…… 那是不是意味着,到那时,她和大哥也再没有回旋的余地? “大哥那边……”虽然他对柴桑对九歌的态度很是恼火,但多年兄弟,还是禁不住为他说话。 “别说了”,九歌出言打断:“我今晚就走。” 林沐一脸的震惊,柏舟也抬起头。 “你要去哪!”情急之下,林沐一把抓住九歌的胳膊,仿佛九歌说要走,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九歌冷静地看着他,嘱咐道:“你可别跟他说。”
第64章 一天一夜,九歌从开封回到了澶州,前夜她与林沐所说,不是说笑。 赶在城门落锁之前出了开封,路上除了短暂的歇息,其余时间都在马背上。 在乐安谷的家门前下马时,她已然累及。 此时正值盛夏,草木茂盛,借着月色用佩剑割了把草喂了马,又把马拴好,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家里走。 好几年没回这儿了,走到门前,晃了晃挂着的锁,才想起来没带钥匙。 这里竟然还要钥匙,她全然不记得。 九歌叹了一口气,索性拔出剑,朝着门锁一顿乱砍,哐哐啷啷几剑后,上手一摸,连个豁儿都没留下。 没辙了,她只好一屁股坐在门口。 今天是十五,满月。 突然,一条黑黢黢的影子闪现在面前,一剑挥出,锁应声落地。 一只手伸在她面前。 九歌看着这张熟悉的脸,他背后,明月高悬。 她没有搭上去,手撑着地,自己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往里走,单是看着他,便一肚子气。 屋里透着光,看来他比她早到。 柴桑默默地跟在身后,顺手关好了院门,转身发现院内已经没有了九歌的踪影。 他走到屋门前,刚准备叩门,看着她的影子,抬起手又放下。 一阵沉默之后,屋外传来人声:“我们回开封,好不好?” 听到柴桑的声音,九歌心里憋闷的厉害,可她千里迢迢跑到这儿,只是为了让他一路追来,说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吗? 没有得到回应,柴桑心里有些发慌:“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 没有任何征兆的,屋内的烛火突然灭了。 柴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 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有点明白了九歌的感受。 三天为期,刚进第三天,他不敢走。 倚坐在门口,看着挂在天上的明月,守着屋里的人,他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回想他们的过往。 澶州三年,开封两年,原来已经五年过去了。 重明堤上相遇,乐安谷、蟠龙山、闵县……三年里,她陪着他,几乎跑遍澶州的每个角落。 她说轻诺必寡信,原先只当一句戏言。 然后她的及笄礼,他没赶回去,答应给她取的字,现在还在他随身带着的荷包里。 这是他第一次失信于她,起因是他没有拒绝义父的赐婚,不知如何面对,索性就没有面对。 后来她搬回乐安谷,半夜里他偷偷上来看她,被她发现,四目相对,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北击刘修时,生死之下,劫后余生,他终于直面自己的内心,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让她等他。 结果她等来的是他第二次失信,玉娘的突然病逝,唤起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回忆,上至父母,下到妻小,好像只要沾了他,就不会有好结局。 所以他再次逃避,让她离开自己。 可他的这些过往,又与她有什么关系? 想到这里,柴桑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他以为自己行事果断,于国事上从不含糊。然而从她的角度想想,却不过是一个擅长回避的男人。 即使这样,她依然坚定地跟他走了五年。 这五年里,她该有多累。 他又扇了自己一巴掌,然而整张脸已经木掉了,全然抵不过内心的钝痛。 一滴泪从他脸上悄然划过,如果说从林沐口中听到她要走的消息时,他担心的是她一去不复返。 那么此刻坐在这里,平心静气地细细回想,他突然明白,他没有机会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乐安谷的家说淹就淹,战场之上手刃敌人毫不手软,自己的生母,说不认就不认…… 她以最大的善意待人,骨子里却有一种狠决。 她会有纠结,但是一旦下了决心,磐石难移。而攒够了失望,她一定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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