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丢弃”两个字,柴桑浑身打了个冷颤。 “你搬出宫吧。”柴桑缓缓地说,他明明很平静,一字一字却像利箭一般,从心中穿行而过。 九歌愣住了,她的心一下沉入了万丈寒潭,冰冷的气息包裹着她,从头到脚,不剩一丝温热。 她气得浑身发抖,好久才缓过劲来,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人质问:“为什么呀柴桑。” 她的眼睛发红,很快蒙上了一层水雾,看着这张日日魂牵梦萦的脸,柴桑的心像万千蚂蚁啮咬一般。 衣袖下攥紧的手,指甲嵌进了肉里,喉咙里像是有什么异物,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但他还是开口了。 “我福薄命薄”,这四个字出口,不是一句形容,是一句判定。 “跟着我,终有一日你会像她们一样。” 九歌疑惑地看着柴桑:“像谁一样?”她的声音还在颤抖。 “青玉巷的那位,还有,玉娘。”提起她二人,柴桑心里涌上极大的愧疚和自责。 九歌只觉得无尽的荒唐,不由干笑出声:“你是在搪塞我吗?” “齐云山的老道说,我此生,月缺难圆,断弦难续。”那天的事,柴桑终于说出了口。 “你竟然信命!”九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此刻浑身像卸掉了力气一般,整个人精神涣散,与她眼中的他,没有一星半点相符。 “关于你,我不得不信。” “够了!”九歌长袖一拂,不小心扫到了桌上,茶盏甩飞落地,一声脆响,碎了一地。 “青玉巷的那位与我何干,长乐宫的那位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她们活不了,我就会死吗?” “柴桑,你真令我失望。”他告诉了她缘由,却仍在逃避,他曾一腔孤勇横扫千军万马,也曾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是她第一次发现,堂堂七尺男儿,竟然如此懦弱。 “三天,我等你三天,若是三天后,你还抱着这种蠢想法,你我此生,天上地下,不复相见!” 九歌话说的决绝,人更是果断,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 “天上地下,不复相见”,这八个字,如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柴桑的心上,他冲到门口,紧紧抓住九歌的衣袖。 “放开!”柴桑抓得紧,九歌猛地一挣,半截衣袖被扯了下来,纵使这样,她也没有回头。 柏舟和林沐站在门口,看着眼前半开的门,面面相觑。 九歌满腔的怒火,脚底像生了风一般,全然不顾自己还在病中,一转头便走了好远。 “你跟着她”,林沐小声地说,“我”,指了指屋内。 柏舟点点头,丝毫不敢耽搁,一直到宫门口,才追上九歌。 “你去哪”,柏舟拦到九歌面前:“我送你回去。” 见是柏舟,她顿时卸下了防备:“双桂巷。” 虽然刚才对着柴桑梗着脖子耍了一番狠,但她此刻其实心里烦乱的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双桂巷是当年北征回来后,柴桑对她的封赏,之所以叫双桂巷,是因为巷口一左一右各一棵桂树,相传已经有数百年之久。 提起桂树,她又想起那年柴桑从开封回来时,站在桂花树下的身影…… 柴桑,又是柴桑,她拼命甩了甩头,想将他从脑海中挥去,然而越是这样,他的形象越清晰。 马车驶到巷口,一阵风拂过,帘子被吹起了一角,她喜欢桂花,此刻却觉得巷口那老桂碍眼的很。 没想到进了门,还有更令人心烦的。 何粱氏来了。 此次南征,她一走便是好几个月,偌大的院子,就剩了方婶儿和兰姐儿。 依何粱氏的本事,她俩谁也拦不住,更何况她名义上还是她的生母。 “母亲来做什么?”九歌冷冷地说。南征前吵成那样,她甚至让郑羽将人赶出宫,此刻她竟然还能舔着一副笑脸站在自己面前。 “听说大军回来了,却没见你的身影,我不放心,日日过来等你的消息。”何粱氏凑到九歌近前,做出一副很亲昵的样子。 九歌远远地站开,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等我做什么?” “儿啊,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何粱氏说着,竟有几分激动:“如今后位空悬,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 类似的话,她从何粱氏那里听了上百遍,心中早已麻木了。她之前便想过,何粱氏对她入宫之事如此上心,是不是有所求,于是便换了语气开口问道: “母亲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办?只要不是太难,依我如今之力,做不做皇后,都是能办成的。” 何粱氏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说出了自己准备许久的话:“你舅舅一家流落陵南十几年,那是苦寒之地,你看能不能把他们接进京来?” 果然啊,九歌心中不禁冷笑。 “你知不知道,回来的路上我得了伤寒,差点死在泞南”,九歌脸色一变,一步步逼近何粱氏。 “你又知不知道,当年你为了保全你的母家,抛下我和父亲,冰天雪地里,我们父女俩走了多久才找到了寄身之地。” “十几年过去了,我的遭际你不闻不问,你惦记的,仍然只有你的母家和胞弟。” 此时的九歌距何粱氏不过半尺,她看着这张和自己极度相似的脸,只觉得世事荒谬、怪诞、虚妄。 “你走吧”,九歌转过头,不愿再看那张脸:“明日我会修书一封,送到你府上,此后你我再不相认。” “你敢!”何粱氏一把拍在桌子上:“你这是忤逆!依大周律例,忤逆父母者,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你大可以去告我。”对何粱氏的威胁,九歌不屑一顾,直接甩下一句“公堂上见”,转身进了后厅。 沐浴过后,九歌跪坐在榻上,打开了窗。今夜月色如水,她却满身疲累。 何粱氏的事,她早已放下了。她自幼与父亲相依为命,对母亲二字,本就生疏,是因着何粱氏的出现,才在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 但是她不傻,阔别十余年,何粱氏对她的生活没有一丝好奇,对她的处境没有一丝关心,她只在乎她能不能爬上柴桑的龙床,在后宫呼风唤雨。 每每见到自己时,她脸上的殷勤和热情,没有一个母亲会对女儿那样。 她让她觉得恶心。今夜说出这番话,她一身清爽,明日,明日她便修书,与她断绝关系,她说到做到。 她又想起柴桑,相识这么多年,两人很少吵架,这是自己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她回忆起两人的点点滴滴,到底是怎样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呢,想到他,竟会觉得累。 明明当日大梁城外,他说让她等等他。可是若说两人相隔百步,这些年,她每走九十九步,他要退一百步。 柏舟去追九歌后,林沐默默进去和柴桑一起捡着地上的碎片。 “大哥,我不劝你。”即使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也一定是最理解柴桑的那个。 “当年在青玉巷,你让我把九歌的生辰礼带回澶州,我说了一句话,不知大哥是否还记得?” 柴桑没有回答,但是林沐知道,他不会忘。 “我就想问,大哥你后来,后悔了吗?” 柴桑拿着碎片的手一颤,掌心瞬间拉了一道口子,血慢慢渗了出来。 “她跨过山河,从澶州追随你到开封,不顾世人的眼光走进这深宫,豁出命和你在战场上并肩作战。” “她那双手,原是只用来握笔的,认识你之后,拿起了针线,又拿起了刀枪。”林沐说着,心潮翻涌,相识多年,说起这些,他都心疼九歌。 “这次在泞南,她染的不是风寒,是伤寒,会死人的,她跨过生死来见你,却换来你一句,‘出宫去’,大哥,换谁都会心寒吧。” 尽管这桩桩件件他都知道,但从林沐的嘴里说出来,无疑又是用利刃一刀刀划过他的心脏。 “如果世间有一个女子这样对我,我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绝不会放手。” 林沐说他不会劝,却句句都在劝。 从门内出来时,林沐一抬头,便看到一轮明月高悬。 他心中暗暗期望,今夜月光皎皎,希望能驱散柴桑内心的迷雾,把他的心照亮。 因着泞南的善后事宜,翌日朝堂上,多议了一会儿功夫。 柴桑刚换下朝服,便见林沐慌慌张张从殿外跑进来,嘴里喊着:“大哥,九歌出事了。”
第63章 面对九歌,何粱氏终于硬气了一回,接到信后,一怒之下,真的把九歌告上了公堂。 府尹韩霖依例传人,人到了才发现,被告居然是赵九歌。 这位,他可不敢自作主张。 且不说北击刘修时,她为陛下出生入死,现在又是宫里的女官,放眼整个开封,谁不知道她与柴桑的关系。 思前想后,他只能将消息传进宫去。随后,便坐立不安地等着旨意。 但他没想到,柴桑会亲自过来。 “陛下。”韩霖立马起身行礼,让出主位。 柴桑却没理会,径直坐在了一侧:“你是府尹,案子你来审。” “是。”韩霖擦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地坐下,心里却在叫苦,这他怎么审! “赵……九歌,何粱氏可是你的生母?” 柴桑盯着九歌,只要她否认,今日的案子就不成立,何粱氏根本拿不出证据。但自他进来,九歌的目光一刻都没在他身上停留过。 “是。”九歌毫不犹豫,直接认下。 “她状告你,为女却要和生母断绝关系,是为忤逆,你可认?” “我认。”依旧是没有丝毫迟疑。 韩霖为难地看向柴桑,被告对原告状词供认不讳,这…… 柴桑根本没想到,九歌压根不辩解。 “既是生母,对你可有养育之恩?”柴桑一开口,韩霖顿时心里长舒一口气。 九歌依旧不看他,目不斜视,直视着公堂之上的韩霖:“虽无养育之恩,但有怀胎十月生育之恩。” “你!”柴桑心中的怒气快要喷薄而出,他在为她开脱,她竟丝毫不领情! “韩大人,抛弃生母是什么罪,我领了便是。”九歌一脸平静地说。 何粱氏一直在暗中观察柴桑的反应,见他明显对九歌十分在意,衡量了一番后,一狠心,跪在地上:“大人,我不告了。” 虽然九歌看似铁了心要与她撇清关系,但她要赌一把,赌柴桑领不领她这个情。 看着阶下的何粱氏,韩霖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竟有这等好事,原告撤诉,案子便不成立,他也就不用忧心该怎样判了。 柴桑朝他使了个眼色,韩霖立马领会,惊堂木一拍:“那便退堂吧。” “慢着!”九歌上前一步:“她不告我,我却要请大人做个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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