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承嘉一时手足无措,从袖子撕裂下来一个布条小心翼翼替陆芸婉包扎,包扎好之后,布条缠绕在陆芸婉的手臂上,血很快就将布条染红。 在冰冷的石头上坐下休息,想到也许这世上有人会她的疼痛感觉到忧心,也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吧。 崔承嘉的声音愈发柔和:“这伤口可真深,疼是不疼?” 陆芸婉勉强扯出一个漠然的笑容:“我不疼的,你的衣服破了,实在是对不住,可我没钱赔给你。” “这些不过是身外之物为何要拘泥,女郎应当是这附近的居民吧,不知是否需要帮助。”崔承嘉问道。 “并非如郎君所言,是家人将我送到此处田庄嘱托照顾。”陆芸婉的心里生出抗拒之意来,“郎君似乎对我格外关注了些。” 崔承嘉微沉吟:“抱歉,是承嘉失礼了,只是不自觉有些担忧你的处境,家人对你竟然如此……” “都说新上任太守也叫这个名字,您入城的时候见到过的,当真是贵不可言惊为天人。”此刻他在她面前不算是陌生人,而是出身贵胄的清河崔郎君是瑕丘太守,足以让她仰视。 仿似有什么戛然而止,二人之间霎时生出一条鸿沟来,崔承嘉有片刻失神,脸色几乎很明显的暗了暗,旋即恢复明静:“女郎知道我?” 崔承嘉颇有些悻悻然道:“所以此刻在你的眼里,此刻的我是太守而不是承嘉,其实有时我也会想,那样繁多的称号,久了也就失去自我了。” 莫非崔承嘉想说,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他刚刚入仕,还如一张白纸,久了就会被染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再也找不到本心。 崔承嘉关怀道:“伤口这样深,这里又这么冷长久停留不是正道,我那里有一些金疮药,我带来给你吧。” 其实崔承嘉本想的是让陆芸婉去他府上包扎伤口,但是见她如此忌惮的样子,恐怕觉得是为了将她骗去是怀有目的的,生怕会再一次引起她的反感,他是想帮忙可不想好心帮倒忙。 陆芸婉虽然感恩崔承嘉的好意,只是无功不受禄,心里不想欠崔承嘉这个人情:“多谢崔府君的好意,我何德何能让崔府君如此关心,再休息一会儿就回去了,您也早些回去吧。” 崔承嘉没敢再说出让她入崔府这样的事情,他们的关系至少亲近了一些,她也能够和她说一些话。 临别之际崔承嘉回望了陆芸婉一眼,她瘦瘦小小弱不经风的样子,脾气却那么倔强不肯屈服。 到头来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意味,想她住在此处之后应该还是有机会能够见面吧。 也许终有一日能够对他放下心里的畏惧,敞开心扉相待。 陆芸婉和崔承嘉分别之后,回到了李府上,不想何桂华注意到她的伤口,不着痕迹用袖子拢住回到屋里。 将崔承嘉撕下的布条解下来,手臂破损的地方又开始汩汩冒血,连忙重新包扎好伤口,过了好一会才止血,血是止住了,手臂开始疼起来。 捂着手臂陆芸婉靠墙坐在垫子上,除了空洞没有别的想法,天气越发的冷了。 砚台已经失去,如今聊以慰藉精神的物品已经没有了,又能从何处找到如那样的一块砚台呢,再也不会有那样一块砚台了。 非是在意砚台,而是想要借砚台消除心中的魔障,以一种沉溺去抵挡另一种。 可无论怎么挣扎,崔承嘉的面目反而在心里越发清晰起来了,他的音容笑貌都在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留下极为深刻的烙印无法释怀。 陆芸婉将崔承嘉撕下的那一片衣袖放在盒子里,想扔掉还是没有下定决心,那一日崔承嘉的面目是那般沉静柔和,仿佛围绕着他们的就只是纯净的善,就只是想要帮她。 陆芸婉将布料攥在手里,挣扎了一会儿才决定一起带回去,也许只是想铭记。 北风摧折之后,想来梅花应当落了满地,陆芸婉再也不曾去过那片梅林。 开春的时候,陆利安带来了阿娘的消息,陆子卿听人说起她被逐出家门,还生病的事情,急的狂奔百里路赶回来求阿爹。 看在陆子卿这些年出生入死的份上,又到年关了,陆旻之才勉强决定将她接回去过年。 终究还是让阿兄知晓了,陆芸婉一时心中酸涩,她是何其无能,阿兄每日操心行伍之事已经极为忙碌夙兴夜寐,还要分心操心家事,都是她的错处。 梅花从十二月绽放以来,花期不过一二月,二月开春之后腊梅花凋谢了,只剩下香梅开放的浓郁,待暮春过去之后连香梅也不复存在,夏日就到来了,是属于紫薇的季节。 - 陆芸婉靠着窗扶额,花影璀璨,隐约入梦不知今夕何夕,好像身处于深庭之后,盛夏紫薇满树。 崔承嘉正提笔写字,肤色白而细腻,唇色如兰眉如松烟,气质沉毅年岁已非初见时分,却有病态的沉郁。 他身着一件灰白色广袖常服,款带当风,并非是青色,腰带为银扣,上刻“长勿相忘”字样,乃是汉时人所喜的样式,不知为何陆芸婉忆起是亲手雕刻赠送给他的。 “长勿相忘”这四个字寄托了恋人之间最真挚的情感,多么希望无论世事轮转都还能记得彼此不忘却旧情。 天将近鱼肚白,天色暗沉雾岚涌动,崔承嘉正提笔在案上写字,纸清白墨色浓重,陆芸婉静静的守候在一边,仿佛唯有彼此。 依稀看出他写的字是江淹的一首《看伏郎新婚诗》,所咏诵的是新婚时的场景--“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 陆芸婉轻轻吟诵半倚在崔承嘉怀中,崔承嘉的手抚过陆芸婉的鬓角,他的嘴角也是笑意正欢喜的看着她。 也许他们那时候相守在一起是很幸福的吧,不用顾及世俗的偏见,敢于冲破门楣的限制。 悠悠转醒之后,头疼的厉害,原来是浅眠入梦,刚刚所见不过是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梦中之人这一次倒看的分明,是崔承嘉无误了,可这段时间为何他总是入梦,莫非我对他有了别样的心思不成?”暮春花景浮现在眼前,并非是紫薇,惊觉刚刚的场景只不过是梦境而已。 紫苏走进来,见娘子靠窗神情茫然的样子,发声问道:“刚刚见娘子浅眠,不便打扰,娘子这是怎么了?” 陆芸婉脸色一时绯红,确实神游太过被紫苏看出端倪来,十分羞愧。 梦中和崔承嘉距离这样近,自觉十分难以启齿,莫非是她存了一些对崔承嘉不该有的念头,仔细回顾梦境应当是往后的事情。 “不知日后阿爹会为我定一门怎样的亲事。”陆芸婉的心里并没有憧憬,定亲的人对她来说只是陌生人罢了,“魏氏和我们家是世代的姻亲,阿爹和魏氏家主兰陵太守也是至交好友,若是嫁给魏氏的子弟,常在兰陵要回家也就不便了。” “不管是谁,娘子总要嫁人的,放宽心好了,夫人一定会为您觅得好夫婿的,何况是魏氏这样亲近的家族,日后一定和和美美的。”紫苏笑道。 陆芸婉性子清净柔弱,举止端庄,不比苏毓珠如弱柳扶风、云开月释般妖媚,也不屑以色侍人。 苏毓珠如此做派也是因为她妾室的身份,唯有这一条路可走,是以陆芸婉是无论如何接受不了成为妾室的,哪怕是那些王孙贵胄,嫁作亲族妇,其实是一上佳的选择。 听阿兄所言,苏毓珠当初入府,也是因为一桩政治联姻,苏太仆是阿爹在朝野的耳目,二人利益休戚相关相互照拂,才将女儿送来阿爹的身边以示忠诚。 若没有这层关系,可能这府上就没有苏毓珠此人了,陆芸婉不禁觉察到一股凉意,但凡姻亲基于此种目的,女子身在其中不过是起到了一枚棋子的作用,若棋子失去了效用,便可以弃如弊履,是何等可怜。 今日虽然盛宠,但来日是何光景还未可知。 阿娘顾寒宜已经不年轻了,也没有家族的依仗,陆芸婉觉得阿爹还没有休妻,是上头还有两个阿兄的缘故,就算再重视苏毓珠不喜糟糠之妻,陆旻之他也不能不给他们面子。 但若苏毓珠生下了男孩一切都将大不一样了,苏毓珠如今既然怀上了定然非常在意,生下儿子之后,若是没有顾寒宜这个阻碍,她就能够被扶正。 第10章 回家 陆旻之手握兖州兵权,广陵王看重有心想要结交,崔承嘉此次来兖州摄后方事,除了建功立业之外还为存了为广陵王结交将领的目的。 广陵王布局深远,筹谋的是这天下,陆旻之便是近年崛起速度最快的功臣之一,手握北境重兵,是地方重镇。 崔承嘉为陆旻之带去广陵王有意结交的意思,私下见了陆旻之。 陆府的高堂之上,崔承嘉身着一袭官服,朝陆旻之恭敬作揖:“广陵王素来仰慕使君的贤名,有意纳使君女郎为夫人,还请使君示下。” 崔承嘉为广陵王带来有意纳陆旻之的女儿为夫人的事情,让陆旻之很惊讶,毕竟他太子旧部的身份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广陵王做出这个决定拉拢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只是女儿年纪尚幼,家母不忍与之分别,还请广陵王宽限几年时间,使得能够常伴左右。”陆旻之不愿和广陵王联姻,仍然是那一套说辞搪塞。 “广陵王曾经在下官面前说起,听闻陆使君女郎容颜绝美性格柔和,心中甚是仰慕,两方联姻也是一桩美事。”崔承嘉道。 “崔卿的话,我会好好考虑的。”陆旻之听出了崔承嘉的话外之音,广陵王这是在讨要女儿呢,若是一直拖延着不表态,恐怕会招致怨恨,只是广陵王身边有正夫人袁氏与众多美姬,未必会待女儿有多好。 广陵王这些年已经遭到了太子的猜忌,不自信太子能够胸怀宽广到这个地步,必欲除之而后快,同室操戈兄弟相残的风气由来已久,余毒蔓延之下,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好说。 若是搅进这场浑水之后,不知可还能全身而退,陆旻之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去这样做,广陵王这门亲事现在议论并不是时候。 广陵王已有王妃,女儿只能做妾室,三个女儿都还未许下亲事,许配哪一个女儿都不妥当。 按照长幼来看应当是长女芸霜,可是若芸霜做妾,剩下两个女儿的婚事恐怕就都不好办了。 虽然提亲的人很多,少有人能入陆旻之法眼,在外人看来陆旻之如此挑剔,中意的夫婿人选该是何等模样,虽然广陵王是人中龙凤,可要让女儿去到广陵王府做妾,也未必是陆旻之能够看得上的。 但又不好明面上拂了广陵王的意思,只是答复的虚与委蛇,只是陆旻之知道若是广陵王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能拖延的时间也很有限,为今之计只有尽快为女儿定亲,让一切尘埃落定下来。 崔承嘉听完谦卑躬身:“使君爱女之心是人之常情,广陵王结交之心一片赤诚,还请尽快给出答复,以免让广陵王久等。” 陆旻之点头:“这是自然。” 几日之后阿娘遣陆利安过来接人,陆芸婉与何桂华依依不舍的告别,这段时间承蒙她们照拂,也学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东西。 何桂华挤出一点眼泪,脸上的表情哀伤也不是,喜悦也不是,这段时间提心吊胆,终于有个结果了,往日不再有什么干系也是件大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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