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火红的,又被整整齐齐叠好在案上的嫁衣,她难免赞叹一下。 然后发了会呆。 等到白雨渐擦干净手,走回来的时候,少女就倚在门边,她的目光穿过他,看向那漆黑的尽头。 “对了,灶房旁边,你应该看到了吧,还有一扇门,那是通往地窖的,藏了几坛好酒。” 她好像忘记刚才拒绝了他,冲他弯着眼甜甜地说,“你若是平日里无聊,可以去弄点酒来喝。” “只是那些酒里,有几坛我珍藏的佳酿,你要留点给我,不要全都喝光了。” 她可不会忘记,白雨渐看上去清冷克制,骨子里其实是个酒鬼,一坛酒给他,没几下就喝光了。 蓁蓁说完就要离开,却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何日再来?”他嗓音低醇,与生俱来的倾醉口吻,因为是背光站着,眸底有些晦涩难辨。 “归期不定。” 她没有说假话,后宫事务繁琐,光是处理那些鸡毛蒜皮之事,就占用了她大半的时间。 何况姚玉书还时不时来碧梧宫坐坐,她待皇帝,总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耐心的。 她目光慢慢放平,“你知晓,今日陪你完成这场婚礼,只是谢谢你救了印朝暮。” “这并不代表什么。” 他眸光落在她面上,安静打量着,似乎想要找出一点说谎的证据。 片刻后,他的眼中,浮出了一丝茫然之色。 他缓缓地松开了手。 “我知道了。” 他低低地说。 男子喜服还未褪,长身玉立,一团模糊的烛光之中,面庞若冰雪动人。 地宫无风,撩不起那衣衫与墨发翻飞翩然,可他光是站在那里,就像极了临凡的仙人。 他的手脚之上,早就没有锁链限制他的行动。 可他却定定地站在那里,脚下宛如生了根。 整个人又被无形的枷锁,牢牢地束缚住了。 她这一去,又是半月不见人影。 …… 得到了就不会珍惜。 这句话适用于所有人,包括蓁蓁,她忙得焦头烂额,基本把白雨渐这个人忘在了脑后。 前朝再度给皇帝施压,要求皇帝广纳妃嫔,为太行绵延后嗣,并暗暗指责皇后不贤。 然而朝廷之中,以那位前不久刚刚拜将的印朝暮为首,组成了力保皇后的武臣党派。 自古谁有军权谁是老大,手握丹书玉令与暗网两大军队势力,魏氏若有心效仿武皇,只怕无人能够阻拦。 就连姚玉书偶然看向她的目光中,也掺杂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但是,他却向朝廷下旨,只道他在位一日,便一日不会废后。 这道永不废后的旨意一下,民间不知又有多少传唱帝后情深的童谣兴起。 这天蓁蓁正在修剪花枝。 西域进贡了一种水晶瓶,往里插上各式各样的鲜花,当真是美的缭乱人眼。 玄香匆匆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安宁公主求见。” “安宁公主?” 蓁蓁想了起来,姚翩然,姚玉书那个便宜妹妹。 与今上并无血缘关系,乃是在宫外抱养,深受已故太后喜爱的,安宁公主。 虞氏死后,在宝仪宫的牌匾之后,皇帝发现了一封遗书。里面详细记载了她一生的憾事。 包括当初明家被灭的经过,其中刻意提及,明家有一位幼小的女儿,名字唤作,明翩翩。 “皇嫂。”安宁行礼,别扭地唤了一声。 “安宁找本宫,有什么事吗?” 蓁蓁依旧修剪着花枝,头也没抬。 安宁却没吭声,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四周,直到蓁蓁又喊了她一声。 安宁这才回神,眼里却噙满了泪,“皇嫂,安宁听闻,丞相大人是在皇嫂宫中殁的……” 她声音带着哭腔,“那日的情形,皇嫂可能与安宁细细说说?” 先是太后驾崩,又是心上人长逝。 她这几日肝肠寸断,天天以泪洗面,嗓子都哑了。 “本宫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安宁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皇后的眼睛道,“安宁派人调查过,那枚平安符,还有丞相的过去,安宁知道,他曾经收养过一个孤女,那个孤女,就是皇嫂吧?” 蓁蓁终于放下剪刀,却是答非所问,“安宁,你知道,你为何能从母后那里,得到那么多的宠爱吗?” 安宁一头雾水,“皇嫂这是何意?” 为何忽然提及母后? 看着她懵懂无知的样子,蓁蓁笑了。安宁不知道,但是她知道。 虞氏在遗书上说,收养安宁,是缘于心中的愧疚,将自己亲生女儿遗弃的愧疚。 看着安宁健康成长,仿佛看见了自己亲生女儿的成长,所以,虞氏几乎是无条件地宠爱着安宁公主,什么都纵容着,满足着。 渐渐地,从安宁身上,虞氏感受到了真正属于母女之间的温情。 是安宁弥补了她内心的亏欠,让她得到了救赎。 这些话,蓁蓁看到的时候,不知是该感到凄凉,还是讽刺。 安宁公主,取代了她原本在虞氏心中的位置。 所以虞氏在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情,有没有过作为一个母亲,单纯地看着一个女儿的心情呢? 想来,是没有的吧。 毕竟她的遗憾错过与悔恨,早就被另一个人给治愈了。 在那个母亲的心里,她白蓁蓁,是可有可无的。 这世上的父母,可以有很多个孩子。 然而孩子,却只能有一对父母。 从前没有的时候不觉得,等到拥有了之后才发现,原来是会暗暗比较的啊。 幸好,她从没与安宁一同,去拜见过虞氏。 否则看着她们母女之间的相处,蓁蓁没法保证自己不会感到难过与酸楚。 …… “皇嫂?皇嫂?” 蓁蓁回过神,“安宁。你想知道关于白雨渐的事,我告诉你,” “作为交换,你告诉我一些,关于太后的事情吧。” 她握住安宁的手,一同坐了下来,脸色温和。 安宁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明明年纪差不多,为何面前的人给她的感觉,这么像,像是…… 像是那个男子。 “安宁,你为什么喜欢他?” 安宁没想到,她会问的这么直白。 但她不是忸怩的性子,害羞了一下便说道,“因为,看着他,我心中有股亲近,好像很久以前,就在哪里见过……” 蓁蓁注视着她,在她眉眼之间,找寻着那人的踪迹。 同父同母啊,身上流着的是,一模一样的血。 留下明氏满门一条无辜幼.女的性命。 也许,这是俪韦那沾满鲜血的手上,唯一的一块净土。 安宁走后,蓁蓁的手放在开启地宫的机关上,却始终没有按下。 她从他身上索取的,够多了。 时至今日,面对他,再也找寻不到半分怨气,她以为把他关着囚.禁着,按照自己的想法打扮着操控着,心里会很痛快,事实却不是如此。 她以为自己想要看到,他如同飞白一般摇尾乞怜,下跪屈服。 但那得到的只是一时的快.感,她以为,自己在宫中这两年,血已经冷透了凉透了,可不是的,她也曾有过那热血沸腾的岁月,从来不敢忘怀。 频频梦见过去,醒来时心烦意乱。 她不想去地宫见他。 对他,没有了丝毫兴趣。 也许,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是另一个人的债。 蓁蓁转而离开碧梧宫,去了明月楼中,独坐许久。 看着月落乌啼,星光铺满世间,红墙翠瓦,万籁俱寂,世间静的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再看着那日头高高挂起,阳光几乎刺伤她的眼,新的一天再度来临。 屹立不倒的,唯有这座宫城而已。 少女缓缓起身,曼妙的身影笼罩在这灿烂的光芒中,纤细而坚韧。 这一切,要有人亲手来结束。 …… 慎刑司的地牢。 谁还能认得出,地上那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是曾经的燕京第一美人。 当那如同明珠般耀眼的少女,被人簇拥着,踏进肮脏的牢狱。 池仙姬却是笑了,想当年,想当年,都是她用这般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看着旁人。 哪怕是沦落教坊司,依旧无数权贵环绕,何曾似这般,被踩到泥潭里去过。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滋味,是何等难捱。 但是,要她向她求饶,做梦! 见这女囚不跪,狱卒抬腿要踹,却被蓁蓁抬手制止。 雍容华贵的皇后走来,珠翠响动,声声清灵,“本宫带你进宫。” “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她要带她见的人,是飞白,池仙姬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到了地宫,暗卫推了一把,直接将池仙姬推进飞白的囚室。 “你们二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暗卫冷冰冰地传达皇后口谕 然后丢给池飞白,池仙姬一人一把刀。 刀落地,发出闷响,这对姐弟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互相退后一步。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彼此对视了许久,都有泪水涌下。 可他们都缓缓蹲了下去,摸索地上的那把刀。 门缓缓关上。 火红凤袍缓缓曳过,仿佛笼罩着一层霞光,美得动人心魄。 她没有转身,自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后边默默注视了许久。 …… 活下来的,是池仙姬。 这让蓁蓁感到惊讶,却并不是很意外。 她随手赏给她一个香囊,里面有大量的金银。 打量着女子浑身的血迹,她吩咐左右: “送出宫吧。” 池仙姬身子一抖,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口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上去,神智已经失常。 暗卫将香囊塞进她怀里,拎着池仙姬就往外走,而囚室里面飞白的尸体,还有血迹,则交给了另一个暗卫打扫。 蓁蓁心里一片平静。 她问身边的人,“丞相觉得如何?” 他很平静,“丞相已死,不知娘娘唤谁。” 她这才转头看他,歪了歪头,“逼着别人自相残杀这种事,我不明白,哪来的快.感呢?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事呢?” 她一直都无法理解池仙姬看着他们反目成仇,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何会露出那般痛快、得意的表情? 如今她如法炮制了,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少女的神色中,全是孩童般的懵懂。 他心尖一颤,自责之感几乎将他淹没。伸手想要抚平她眉心褶皱,喉咙却倏地蹿上一丝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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