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脸色微变,“印将军,你在这做什么?” 还有方才那句诗……芍药妖艳,没有风骨,莫不是在以此讥讽—— 她上不得台面?! 印朝暮垂眸,不卑不亢道,“回娘娘,微臣在这附近巡夜,恰巧见几位娘娘在此赏花,便发表一些看法。若有不当之处,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说着他冲蓁蓁作了个揖,扎成马尾的墨发以一顶金冠高高束起,丝丝缕缕披散在双肩。 玄衣郎君轩然霞举,寒风吹过,一些血红的花瓣盘桓着,掉落在他墨衣墨发之上,幽幽香气缭绕。 她忽然觉得,这人应该穿白衣站在那里才对。 雪落重衫,映着烈烈红梅,才是美不胜收。 又觉得这个念头古怪。 直到惠嫔、琦美人远走后,印朝暮才迈动长腿,冲她走来。 “微臣陪娘娘走走。” 修长高大的身影笼罩在旁,挡去了一些月光还有吹来的寒风。 她心中一动,不禁看向他的脸庞。 男子目不斜视,鼻梁挺直,浓密的睫毛温顺地垂落着,遮住那双流光溢彩的眼眸。 “娘娘若是心中烦闷,或可与微臣说说。” 印朝暮缓声道。 她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本宫只是在想。世上可有一清净之所?” 他一怔,“愿闻其详。” “方才的情形,你也看见了。其实在宫里时,这样的情形,我一天要应付三四回,早已熟练了。” “你与我一样,都在宫外长大,进宫以前,想必还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吧。大抵有人的地方,就免不得明争暗斗,可是,将一个男子的宠爱视为毕生之所求,难免让我觉得有些悲凉。”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她也从来不觉得,女子活在世上的全部意义,来自一个男子的恩宠与施舍。 印朝暮眼里闪过一抹讶色。 但他只是低声道,“娘娘是觉得累了么?” “哎,这些话,我也就敢说给你听。属实是大逆不道了,”她笑道,又严肃起来。 “有时候感觉自己走在一条钢索之上,下面是湍急的暗流,藏着无数可怕的礁石,不,不若说是万丈深渊,似乎有无数的手,想要将本宫拖拽下去,让本宫摔个粉身碎骨。你说,当初本宫选择进宫,到底是对,还是错了呢?” 他考虑了许久,才说,“娘娘是多情之人。” 能够在这座宫廷存活下去的,不是洁白的雏菊。 而是毒花蔓草,是无情之人。 这里是权势的中心,是欲.望的染缸,是滋养野心最好的暖房。 “我一开始,只是想报复一个人。” “后来我发现,其实我只是想让他爱我,想让他尝一尝爱而不得的痛苦。” 也许因为印朝暮,是唯一知道那段往事,还存活在这世上的人,她说出这些话时,并没有丝毫负担,“我抹去他的存在,利用他的才能,抹杀他的功绩。我想看到他恨我。最后,他用性命来偿我。” “我觉得走到这里,我应该释然了。” 她停了下来,忽然苦笑。 “可是,我却频频梦见过往。” 为何人总要困于过往? 他安静地聆听着,好像永远都在那里,沉默地听着她,守着她。 “也许,忘记一切,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轻声说,忽然笑了起来,“我听说有一种药,能够让人忘记这一生中,最深刻的回忆。” “我在做那样的药,为此在一个人的身上试验了两年,很快就可以成功了。” 他沉默了好久,方才轻轻地问,“娘娘当真,不再回头?” 没有回应。 少女正出神地望着天幕,一片一片雪花悠然自空中飘落,落在她的发上,宛若生出了几缕银丝。 印朝暮负手而立,那一刻他的嗓音有些缥缈,如从云端传来。 “我很小的时候,听闻过一句话。在人间同淋过一场雪的人,也算白头与共了吧……“ 他的声音里,有几分怅然。 她噗嗤一笑,“这可不像你啊,我的印大将军……” 一股清冽松香钻入鼻尖,她瞳孔微缩,蓦地看向身旁之人。 “怎么了?” 她目光却是紧锁他不放,她抬步向他走近,越靠越近,几乎贴到他的身上。 印朝暮一脸茫然,却是身姿挺拔,寂然不动,随着她愈发逼近,他飞快地眨了眨眼,有一丝紧张。 她眸光倏地一定。 见他身后,赫然是一株青翠松柏,那松香气味想必是从那里散发出的。 她暗暗皱眉,暗道自己真是做梦做多,都失心疯了,竟然会觉得印朝暮是那个人。 “微臣送娘娘回去吧。” 印朝暮也不过问她的反常,拱手道。 蓁蓁没有拒绝。 …… 落雪纵横,莹莹似玉。 白衣人背对着她,悄然立于月下。一头乌发迎风而起,又散落满肩。 她呼吸一滞。 随着那人摆过头来,拱手作揖,“小臣拜见皇后娘娘。” 她又放松下来,嗓音清脆道,“明琛。” 那双桃花眼眨了眨,泻出些独属于少年人的光华与神气来,“娘娘此次小臣前来,是想告诉娘娘一事,小臣今日,看见皇上与兵部尚书私下议事。” 兵部尚书,是扶绥池家的人。 蓁蓁道: “后宫不得干政。你特意来告知本宫,又是为何?” 明琛眸光一敛。 “实是世叔生前所托。我等今后,不论谁执掌明家,都要力保娘娘。” 他作揖,“还望娘娘莫嫌小臣冒犯。” 明琛说完便告退,只是在路过那黑衣男子时,脚步顿了一顿。 片刻之后又衣袂翩翩,悄然远去。 注视着那抹白衣远去的身影,蓁蓁眯起了眼。 她不知,自己这模样落在旁人眼中,那可是不一样的意味。 “娘娘。”印朝暮轻咳提醒。 她回神,笑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生谁家年少,足风流。” 慨然轻叹,无限神往之意。 身旁之人默了一默。 “娘娘慎言。” “无趣。” 蓁蓁顺口一说,说完觉得哪里有点奇怪。可具体又说不出是哪里,摇了摇头,就要往屋里走。 “娘娘!” 印朝暮忽然唤了一声。 她扶着门框,回眸看去,那人玄衣玉带,乌发高束,姿容俊美。 “天寒,您千万记得添衣。” 她实在是忍俊不禁,索性转过身来,一双眸里映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你若真怕本宫受了冻,把你妹妹借给本宫,来给本宫暖暖床。” “真是,”她笑着回身,自然错过了那人愈发深邃晦暗的眼神。 蓁蓁打开妆奁,看到那串红宝石手链,戴在手腕上,依旧粲然生辉。 忽然想起在惠嫔鬓边看到的,那支以红宝石点缀,用白玉雕刻成芍药的步摇,与这手链,倒是相衬至极。 于是她唤道,“玄香,将这手链,送去给惠嫔吧。” …… 皇帝听闻集芳园之事,直接赐了惠嫔一条白绫。 旨意送去,不出两个时辰,惠嫔尸骨凉透。 那条红宝石手链,被姚玉书递至蓁蓁面前。 “朕送出去的东西。” 姚玉书勾着唇角,笑容一如既往的干净斯文。 “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转手就送了他人。” 蓁蓁看着他,感到不寒而栗。 那是与他肌肤相亲过的女人。 属于一个帝王的压迫,正在这个男子的身上形成,他眼里的深色,让她愈发看不分明。 她许久没动。 “皇后。” 掌心还摊开着,皇帝有些不悦了。 蓁蓁这才从他手心,拿过那条手链,试探道,“惠嫔之事……” 姚玉书脸色一寒,“不必多说,她一个妾,敢对你那般言辞,本就是僭越犯上。没有罪及父兄,已是朕最大的仁慈。你是朕亲封的皇后,是中宫之主。” “亦是百年之后,与朕同陵合葬的女子。不过给了几分颜色,竟想着欺压到你头上?将来若是得了势,还不翻了天去?” 他的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没有用力,却让她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第74章 074 我们是兄妹 看着姚玉书的眼睛, 蓁蓁没有哪一刻,能够比现在更清楚地意识到。 他是一个皇帝 且是一个渴望权利的皇帝。 如今俪韦白雨渐二人,都从朝廷消失了踪迹。 他得到了渴盼已久的权利。 而人心的欲.望,总是没有满足的那一天。 姚玉书是皇帝, 同时, 他也是个男人。 一个有着正常需求的男人。 “百年之后, 同陵合葬”,八个字, 一直在耳边萦绕不休。 试问,世间有哪一个兄长, 会对妹妹说出那样的话? 除非, 他早已没有将她看做是妹妹了。 虞氏死了。世上知道他们之间有血缘牵系的,没有人了。 他想要做什么,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 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只差一点, 就要被捅破了。 蓁蓁感到一股恐惧。 她在他的眼里,清晰看见自己的面容, 姚玉书唇边溢出一丝轻叹,放开了手,“是朕的错觉么, 从你成为皇后, 你我之间,就变得不再像从前般亲近了。” 蓁蓁极力遏制心底那股悚然,让表情显得不那么僵硬,她维持着以往的声线,“皇帝哥哥说什么呢?臣妾从未疏远过您啊。” “是么?” 蓁蓁点头。 与此同时,她脑海中浮现出, 那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如今,却被他一条白绫赐死的惠嫔的模样。 她心口的寒意越来越重,咬了一下舌尖,柔柔地笑了起来。 “皇上要留下用膳么?” “这几日祖祭,都是一些素食,没甚滋味。”姚玉书显然兴趣不大,抬起手边的茶杯, “朕还有事,就不陪皇后了。” 他喝了口茶,这才离开了她的居所。 蓁蓁盯着他喝剩的那杯茶,走到案前,铺开纸张,思忖片刻,刚刚落下第一笔,门外却倏地响起脚步声。 她立刻将笔搁下,又拿起书卷,将那纸张盖住。 一道活泼的女声响起。 “星星拜见皇后娘娘!” “印星星?” 果然,一张带着婴儿肥的脸庞出现在门口,饱满的两颊冻得通红,一双眼滴溜溜地瞧了过来。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玄香。 “你怎么来了?” 看见是她,蓁蓁松了口气。 “咦?不是娘娘传星星过来的嘛?” 蓁蓁一愣,忽然想起她跟印朝暮随口开的那个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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