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扇原就心虚,于是默默移开目光,她见桌上放着一篮子杏子,黄橙橙的杏子有小儿拳头大小,圆滚可爱,一见便口齿生津。 “哪里来的杏子?” 李善回道,“我昨夜经过一户人家院外,见他家的杏子结得极好,枝丫都伸出墙外,便摘了一些回来。” 深更半夜,他敲响人家的院门,主人只当遇到歹人,后见他穿戴不俗举止有礼,这才放下戒心。 待到李善说明来意,那主人得知他妻子有孕,胃口不佳,想要买些杏子,立时叫家里的孩子摘了一篮子送他,李善出门匆忙,没有带钱袋,解下身上的玉佩要送给主人,主人只道是些不值钱的果子,执意不收他的谢礼。 这些事情,谢宝扇自然不知情,她见李善眼里带着血丝,轻声说道,“殿下昨夜没睡好?” 李善沉声说道,“睡不着。” 他猛然听到齐硕的话,竟有些不知所措,当下没有来见谢宝扇,离开客栈后,到人家里摘了一篮子杏子,独自在县城里闲荡了大半夜,等他再回到客栈,已是三更天,为免吵醒谢宝扇,只在隔壁的客房胡乱睡下,却没有一丝睡意,睁眼躺到天明。 谢宝扇低下头默不作声,李善问道,“我已经吩咐了刘吉,今日在南平县休整一日,便启程回京。” 谢宝扇心头一紧,瞧他这阵仗,只怕是知道了。 “殿下。”谢宝扇拉住李善的衣袖轻轻晃了两下,李善眉头一皱,看出她并不情愿回京。 “听话,本王问过齐硕,你怀胎时日尚浅,广州路途遥远,你纵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难道连腹中的胎儿也不顾?” 谢宝扇松开他的衣袖,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李善到底不舍得看她委屈,于是语气软了几分,“你要见你妹妹,我下令召他夫妇二人回京便是,你原本就身子孱弱,哪里禁得住这舟车劳顿。” 谢宝扇又躺回去,闷闷不乐的说道, “殿下既是安置妥当,那回京便是。” 李善为了哄她高兴,叫银环洗了一碟杏子,又亲手端来茶水伺候她洗漱,他这一番伏低做小,倒叫谢宝扇不好意思。 谢宝扇再大的气性也消了,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帕子,嗔道,“这哪是殿下该做的事。” 李善毫不在意,能把她哄好就够了。 洗漱过后,李善陪着谢宝扇一起用早饭,昨夜这二人都没睡好,用完饭,没过多久,谢宝扇又有些犯困,李善见此,说道,“睡一会儿,待吃了中饭,我带你和恪儿出去走走。” 谢宝扇正有此意,她躺下后,李善也半躺在榻边,谢宝扇侧身枕着手臂,她柔声问道,“殿下在想什么?” 李善想起昨日初听她怀胎的消息,说道,“难以置信。” 他只当自己此生不会有子嗣,谁能想到再过几个月,就会有个留着他血脉的孩子降生到这世上呢。 谢宝扇看着李善,她问道,“殿下高兴吗?” 李善点头,接着又摇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呆傻,谢宝扇忍不住被他逗笑,她缓缓说道,“我想跟殿下商量一件事。” 李善见她如此郑重,于是坐起身,对谢宝扇说道,“你说吧。” 谢宝扇抚摸着腹部,说道,“殿下娶一位继妃吧,让这孩子就寄在王妃名下。” 此言一出,李善神色微变,他道,“为何?” 谢宝扇也坐了起来,她垂下双眼,轻声说道,“你知道有我这样的母亲,这孩子的名声恐怕要一辈子受我连累,我不想看他被人诟病出身。” 这些日子,谢宝扇一直在盘算此事,她名声不好,被世人讥笑也就罢了,若是叫孩儿还未出生就背着这些骂名,她是万万不肯的。 “再一则,这孩子出生后,我担心有人借此生事。” 李善面无表情,“你担心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对陛下不忠?” 谢宝扇淡然一笑,“殿下不用故意拿话激我,我永远不会质疑殿下的忠诚。” 李善不语,谢宝扇接着说道,“这个孩子生来就注定不同,母亲是皇太后,父亲是摄政王,兄长是九五之尊,若是公主倒好,若是皇子,谁能保证他不被权势迷惑?端王之乱才刚过几年呢,这个世上心智坚定的人终归是少数,殿下也生在皇家,应当明白历朝历代都少不了权势争斗,就算皇子们不争,也会被左右裹挟着去争权夺利,两个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李善冷冷一笑,“依我来看,若是这孩子注定要和他父亲一样做反贼,不会因他寄名在他人名下就不反。” “我所作所为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还请殿下怜惜我一片为母之心。” “本王更不想见到孩子还未降生,你这个母亲就以如此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也望太后怜惜我一片为父之心。” 谢宝扇脸色变得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善怒意难平,只是谢宝扇怀着身子,他不想和她为此争执,于是甩着衣袖朝着门外走去。 不一时,随行的人都知道了皇太后正在和摄政王置气。 那谢宝扇生了半日闷气,困意去了大半,叫人把杏子洗了拿来吃,不一会儿,一篮子杏子吃了大半,银环见刚洗好的一碟子杏子又空了,说道,“太太,杏子吃多了烧心,可不能再这么吃了。” 谢宝扇把手里吃了一半的杏子放下,这几日她胃口不好,倒是这新鲜的杏子她吃起来就停不住嘴,先前分明并不那么爱吃杏子的。 珊瑚给谢宝扇奉上一盏茶,谢宝扇喝茶漱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杏子吃得太多,她的牙都酸倒了。 银环赶紧将剩余的半篮杏子收走,她只怕谢宝扇积食,于是对谢宝扇说道,“今日的天气很好,太太要不要出门散心?” 横竖坐不住,谢宝扇便带人出了客栈,随行的几个护卫远远跟在她们后面。 南平县城并不算太大,人口不足万人,谢宝扇逛了两条街,买了几样儿糕点,便又返回客栈,她刚进院子,就见李善站在门口,谢宝扇眉眼微垂,看也不看他。 底下服侍的人屏气凝神,谁也不敢插话,谢宝扇越过李善,进屋歇着了。 到了晚间,谢宝扇白日里杏子吃得太多,心口顶得难受,银环不敢耽误,赶紧请来齐硕,齐硕看过后,叫银环化了一丸健胃消食的保和丹,谢宝扇饮了一盅,又说身子不舒服,恐怕明日动不得身,叫银环到外头传话,要在南平县多住几日。 银环去后,谢宝扇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只是心口始终顶得难受,人也无精打采。 在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探进她的衣衫内,轻轻给她揉着肚子,谢宝扇闻到那熟悉的气息,微微眯起双眼,便看到坐在榻前的李善。 “再往上面一点。”谢宝扇翁声翁气的说道。 李善的手掌又上移了一些,他的力道不轻不重,谢宝扇舒服的又闭起双眼,嘴里还轻哼两声,让李善想起宁寿宫那只懒猫。 “齐硕说你胎象不错,我已经吩咐他们接着往广州走。” 谢宝扇撩起眼皮,“殿下这是在让步?” 李善严肃的说道,“并非让步,是补偿。” 谢宝扇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此事暂且不提,既是出来游玩,就不要提这些烦心事。” 谢宝扇深以为然,他二人有分歧,若是一味的的纠缠,恐怕除了争执,什么也做不了。 “虽说接着往广州去,可你身子一旦不适,便即刻停下来,不许讨价还价。” “放心吧,有这么多人照顾,保准不会有事,我听珊瑚说庄子上的妇人们,人家怀了胎还下地干农活呢。” 李善冷哼一声,“庄户上的妇人可没被火铳伤过。” 当年谢宝扇被火铳打伤,九死一生,即使过了多年,李善想起来仍然会心气儿不顺,谢宝扇握住他的手,温言哄道,“都是陈年旧事了,还提做什么,我这不是好好儿的么。” 李善脸色稍霁,两人又重新和好,住在另一个院子的李恪听到随从的回禀,晚间,欢欢喜喜的跑过来陪同他俩一起用饭。 这一行人继续南下,不过行程慢了许多,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八月中旬,终于到达广州,彼时,广东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谢宝扇除了开始时有些妊娠反应,过后能吃能喝,并未叫人担心。 到达广州的第二日,谢宝扇见到了谢宝瓶,姊妹二人多年不见,先是一番抱头痛哭,谢宝扇还怀着胎,李善恐她哭坏了身子,朝着一旁的三公子使了几个眼色,三公子便上前宽慰,又有人端上洗脸水,姊妹俩重新净手洗脸,这才得以坐下叙旧。 谢宝瓶夫妇俩人在一个月前就到了广州,只是被李善派来的人留住了,这一个月里,去印度的商船已经走了两三艘,谢宝瓶为了能见姐姐一面,硬是留下没走,三日后,又有一艘去印度的船,他们决定不再耽搁。 谢宝扇听说他们三日后就要启程,心里一阵不舍,“这么快就要走,哪里就这么急呢?” 谢宝瓶笑着说道,“错过了一回,就又要等一个多月才有去印度的船,这回能见姐姐,我已是心满意足,等我和相公学成回来,就会回京去看望姐姐。” 谢宝扇素来知道妹妹的性子外柔内刚,打定主意要做的事,便是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劝不住。 “到了印度那边可有投靠的人?你们人生地不熟,又是异国他乡,没人照应可怎生是好?” “姐姐,我和相公筹划了一年,你不必担心我们。” 眼见这夫妇二人去意已决,李善从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他并不关心谢宝瓶夫妇远赴印度求学之事,只是他们这么一走,惹得谢宝扇平白担心,让他心里很是不悦。 谢宝瓶无辜的看了李善一眼,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这刚一见面,就没见他有好脸色。 谢宝扇微笑着对李善说道,“我和四妹妹说会儿体已话,殿下带着皇上外出逛逛吧。” 李善看出她是嫌他碍事儿,有意要打发他走,于是站起身弹了弹衣袍,准备带着李恪出去闲逛,另一边的三公子,也识趣儿的退下。 三日的工夫转眼即到,谢宝瓶夫妇就要离开大邺,前往印度,谢宝扇没能劝住她,只能遂了她的心愿,到了这一日,他们到码头送行,一路上,谢宝扇和谢宝瓶双双沉默下来,直到马车停到港口。 下了马车,只见这港口一眼望不见边,海上泊着大大小小上百艘的船只,每艘船上悬挂着五颜六色的幡,岸上人来人往,各种操着不同口音不同肤色的人,离别的惆怅冲淡了不少,谢宝扇好奇的四处张望,“这里好热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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