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扇执意要回城,谢宝瓶将心一横,说道,“二姐姐既然要回去,那就带上我,咱们姊妹二人互相还能有个照应。” 她纠缠半日,谢宝扇心里已有几分发恼,她脸色一冷,“你只当我是去好顽的呢,京里是甚么情形尚不可知,你在庵里待着我还能安心,况且你帮不上忙,跟着我有甚么用呢。” 谢宝瓶眼眶含泪,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累赘,谢宝扇见她伤心,一时又软了心肠,温言说道,“不是我不带你,现在到处人心惶惶,你跟着我,我反倒白白担心,听话,好好留在庵里抄经,我去去就回。” 谢宝瓶只恨自己无能,给不了她一点助力,她眼巴巴的望着谢宝扇,说道,“二姐姐,你一定要小心。” 谢宝扇点头,时辰不早,驴车还等在庵外,谢宝扇走出念慈庵的大门,坐上驴车,赶车的老伯悠着皮鞭,驴子拉着车便往前走。 谢宝瓶目送她走远,只到看不到了,仍旧站在庵门前痴望。 冬日初晴,举止一望,四处一片萧瑟,谢宝扇裹紧棉衣坐在驴车上,没有车厢,四面八方而来的冷风吹得她打着哆嗦,好在这些她都尚能忍受。 赶车的老伯姓顾,温和淳朴,是附近村庄里的农户,庵里的师太怕她一个姑娘家行动不便,特意托他相送,驴车到城门口时,正赶上有大户人家出行,一连十几辆马车排队等着进城,顾老伯连忙拉住驴子,让他们这些达官贵人先行。 等候进城时,停在谢宝扇侧前方的是一乘朱轮华盖车,那马车的帘子微微晃动,谢宝扇扭头望了一眼,帘子掀起一角,坐在车里是她的旧识,昔日的闺蜜安定侯府的二姑娘温秋茗。 她出嫁时,信国公府的姑娘们还去送过亲,一别两三年,如今她俩的境遇天差地别。 温秋茗显然也认出她,二人四目相对,互相看了片刻,最终,温秋茗默默放下帘子,谢宝扇也收回目光,自古以来,女人依附家族而生,换做是谢宝扇,她大概也会和温秋茗一样,除了叹惜两声,甚么也做不了。 很快,温秋茗的马车向前行去,临到他们,顾老伯交上十来个铜板,也从城门而入。 回到京城,谢宝扇先让顾老伯送她回到信国公府,信国公府原先所在的太华街,左右两边居住的大多是谢姓人家和他们的家仆,此时,信国公府门庭冷落,朱红色的大门紧紧关闭,上面帖着封条,只有一旁的侧门还开着,门口站着一班官差。 这场政场牵连了几数人,半个官场因此而震动,谢宝扇看了一会儿,便走了,她来到章素青的宅子,敲了许久,门才打开。 开门的老仆看到是她,唬得一把拉她进来,慌张的说道,“二姑娘,你怎么还敢在街面儿上走动,要是被官府的人看到可如何是好。” 城里有关信国公府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眼下谢氏一族已经收押,章家的老仆认得谢宝扇,这会儿忽然看到她,只怕官府抓到她这条漏网之鱼,却不知因她检举有功,朝廷网开一面,宽恕她的罪过。 谢宝扇问道,“先生在京里吗?” 高老太太办理丧事时,她曾托负章素青去燕州替她置产,借口将她支出京城,后来谢家出事,她就再也没有章素青的消息。” “在。”那老仆连忙点头,他一边打发小孙子到内宅传话,并对谢宝扇说道,“我们姑姑半个月前就回来了,这些日子到处在打探姑娘的下落呢。” 说话时,他们已来到二门,内宅的章素青得知谢宝扇来了,匆忙迎出来,她看到谢宝扇,眼圈儿一红,说道,“可算见着你了。” 多日不见,章素青瘦了许多,青色的裙袄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谢宝扇向章素青行了一礼,她正要说话,就从院子里跑出一个人,哭着喊她姑娘,谢宝扇仔细一看,竟是珊瑚。 主仆二人一见,珊瑚搂着谢宝扇痛哭一场,原来,太子出事,杨涛作为东宫的总管,在太子的授意下买官卖官,罪行恶劣,早就被收监,连带他在宫外的家也一并抄没,珊瑚当日跟着章素青去了燕州,暂且逃过一劫。 谢宝扇心里五味杂阵,她有满腹的话要问,于是安慰了珊瑚几句,章素青引着她们入内。 进到内宅,谢宝扇与章素青重新见礼,章素青握着她的手,急切的说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你。” 她在燕州,听闻信国公府坏了事,当即带着珊瑚赶回京城,彼时信国公府的男人被下了大牢,女眷也皆看管起来,无干人等一律不得探视,便是章素青这个曾在信国公府坐馆的女先生,大理寺亦传她去问过几回话。 谢宝扇说道,“我和四妹妹住在念庵慈,一切倒还平安。” 想起信国公府的事,三人一同沉默,章素青说道,“我想了许多办法,国公府里仍是进不去,听闻女眷们就圈禁在府里,我暗中使银子托人送了一些衣食,也不知能不能送到她们的手中。” 她人微言轻,能做得出只有这些了。 谢宝扇起身向章素青行礼,感激的说道,“我先替家里人谢过先生。” 章素青让她坐下,她看着谢宝扇,微微有些犹豫,说道,“我打听到一些消息,外头都在传言,是你检举告发信国公和太子谋逆之事。” 她与信国公谢之华年少相识,只因门第之别才有缘无份,虽说这几年因许多事渐渐淡了,但是得知他出事,章素青还是到处替他奔波。 谢宝扇默默不语,过了半日,她点头说道,“是我。” 章素青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珊瑚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她们当初听到这些传言,只当是以讹传讹,谁想竟是真的。 章素青怔住,她是有多大的胆子,竟敢告发亲父,即便谢之华所作所为世人难容,她这个女儿也不该背叛他。 章素青愤怒的问道,“你为甚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谢宝扇曾回想过无数次,却总也没有答案,她想了一下,说道,“若真论起来,是不想谢家成为祸国殃民的罪人,是不愿看到太子那样的人成为一国之君。” 信国公府要做赤诚的太子党,谢宝扇也曾苦苦相劝,可惜谢之华听不进她的话,信国公府势要追随太子,即便他们所行之事大逆不道,谢宝扇亦无可奈何,只是他们为了私欲引外敌入侵,却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 谢宝扇深知章素青与谢之华的私情,她看着章素青,轻声说道,“对不起,先生。” 章素青扯了一下嘴角,低声说道,“你不必向我说对不起,你和你家老爷信国公,一个逆子,一个是贼臣,倒不愧是父女二人。” 她心中悲不自胜,对谢宝扇难掩失望之色,谢宝扇忍住眼泪,说道,“让先生失望了。” 良久,章素青开口问道,“你此番回京有何打算呢?” 谢宝扇说道,“这两日谢家的判决就要有结果,我想卖掉京里的宅子,也许能救几个人出来。” 犯下重罪的谢家男人罪不可恕,但是谢家还有很多无辜受到牵连的人,谢宝扇只盼圣上能开恩,饶过他们一命。 章素青说道,“你背叛谢家,就算出钱出力捞人,也不会得到他们一句感激的话。” 谢家今日沦落到一败涂地的下场,事实上与谢宝扇并不相干,罪因全在谢之华这个当家族长的身上,然而落败的人是不会从自身上反省的,而谢宝扇正好成了他们怨恨的对象。 谢宝扇苦涩一笑,她道,“所以我才来求助先生。” 章素青正要说话,家仆来回话,说道,“姑姑,门外有来客,自称是柳条儿胡同的李嬷嬷。” 章素青朝她说道,“哪个李嬷嬷,就说我身子不爽利,不见外客。” 她不认得李嬷嬷,正要叫家仆打发她走,谢宝扇喊住她,她神情黯然,轻声说道,“先生,这位李嬷嬷想必是来找我的。” 章素青见她神色不对,吃惊的说道,“是仇家吗,要不然先藏起来。” 谢宝扇摇头,她道,“是我在宫里的管事嬷嬷,躲不掉的,先生让她进来吧。” 第95章 李嬷嬷没有带小喜和安儿…… 李嬷嬷没有带小喜和安儿, 她是独自一人前来的,章宅的婆子引着她入内后,章素青这个女主人与她见礼, 又上了一轮茶,便带着家人下去,自留谢宝扇和她说话。 屋里只剩她二人,时过境迁,谢宝扇面对李嬷嬷,竟无言以对。 桌上的茶水早就变凉,经历了太子一事,往日亲密的两人变得有些生疏, 李嬷嬷望着谢宝扇,温和的声音说道, “这才几日不见,就不认我这个嬷嬷了?” 谢宝扇摇头, 她轻声回道,“不知该说些甚么罢了。” 李嬷嬷亦有些感概,她道, “是啊, 短短两三个月不见,竟像是过了许久似的。” 这几年, 李嬷嬷的身子原本就不大好,今年更是接连生了几场大病,自从太子出事,她更是一日比一日衰弱。 然而她知道,若非她出面,否则无人能说动谢宝扇, 她心疼杨氏在宫里的困境,这才撑着身子,无论如何也要来这一趟。 谢宝扇问道,“皇后娘娘还好么?” 太子谋逆造反,李商废除其储君之位,身为一国之母的杨氏没能教导好太子,实在难辞其咎,李商顾念夫妻情份,并未废后,不过三皇子和四皇子被太子残害,她这个中宫皇后,无颜面对后宫嫔妃,幽居于坤安宫的偏殿,再不见人。 李嬷嬷眼底满是忧愁,她道,“皇上没有降罪娘娘,已然是圣恩浩荡,不过墙倒众人推,宫里的人惯常捧高踩高,娘娘在宫里的日子,自然比不得从前。” 李商有令,太子虽悖逆不仁,杨氏一应的生活起居仍按中宫的品级供应,她一朝跌落凡尘,母族受到牵连,虽无证据指明寿安侯府的人跟随太子造反,可是杨家的人毕竟是皇后和太子的母族,如今阖族人惶惶不可终日,眼睁睁等着朝廷发落。 只要想到这些事,谢宝扇就忍不住心口发堵,她道,“皇后娘娘叫嬷嬷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吧。” 章素青说李嬷嬷来者不善,谢宝扇又怎会不知?她刚从念慈庵回京,杨氏就寻来了,可见她的一举一动,皆在杨氏的掌控之中。 李嬷嬷望着谢宝扇,说道,“娘娘得知你今日回城,说是你若惦记家人,可叫人送你回信国公府探望她们。” 谢宝扇无奈一笑,摇头说道,“我不去,看到她们又能说甚么呢。” 家里人都被囚禁,唯有她和谢宝瓶因告密有功,得到朝廷的赦免,可想而知他们该有多么憎恶她姐妹两人,她又何苦自讨没趣儿呢。 看着眼前的人,李嬷嬷满是疼惜,她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回来呢。” 若是不回来,或者干脆就跟着怀王离开京城,或许就没有她这今日一行,李嬷嬷叹惜她心肠太软,这样的人,这辈子注定要比常人过得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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