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我这个毒死他老爹并害他全族流刑三千里的罪魁祸首,蔺峥逮到我居然没第一时间砍了我的脑袋以祭宁国公在天之灵,还费事儿地给我挪到昭华殿,图啥? 企图关闭门窗闷死我? 我在昭华殿从辰时等到戌时,蔺峥才姗姗来迟。 我坐在床边,也不梳头也不换衣,就在这儿等着他来,我要知道他留着我干什么? 给我扣个祸国妖妃的名头,然后他再解释逼宫的行为是为了清君侧,然后光明长大地砍了我并登上帝位? 还是他觉得一刀砍了我太便宜了我,所以打算每天捅我一刀,刀刀不致命,折磨我个七七四十九天? 思来想去反正哪种死法都不好看,即使我打扮得再好看最后都会被砍得七零八落。 那我还费心思收拾干吗? 反正人各有一死嘛,早死晚死都得死。 戌时,蔺峥准时踏入昭华殿。 一别数年,现在的蔺峥依旧眉目俊朗,褪去少年的青涩,多了几分沉着、冷静的大将风采。 这张脸曾为不少京中少女心生爱慕,眉目依旧,只是从左额头到右耳,横贯了一条陈旧的刀伤,刀伤很深,硬生生地把右眉断成两截。 他换下来一身盔甲,换了一身素色的宽袖直裰,发束玉冠,依稀可见少年模样。 我沉默地看着他,毕竟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该认怂还得认怂。 他站在五步外,不远不近,等了好久,只听见他一声极浅的叹息:「南欢,你……」 我心头一跳,不止为何突然慌乱起来,然后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那什么……相识一场,能否给我留个全尸?」 蔺峥的脸色一下僵住,神色难明。 我见此不由得有点儿气弱:「那……要是不能留全尸的话,能不能别把我喂狗?我,我怕狗。」 蔺峥依旧神色难明。 我语气愈发地弱下去:「那算了……喂狗就喂狗吧……」 蔺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就在我猜测他要从哪里拔出刀来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身走了出去。 顺便合上了宫门。 我坐在窗前发愣,他这突然来又突然走,只是为了吓唬我吗? 虽说人固有一死,但死到临头,要说不怕,那是骗人的。 我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远,直愣愣地看着地面的砖石,良久,觉得脸上凉得很,伸手一摸,潮湿一片。 窗外的海棠花簌簌地落了一地花,风吹得纸条像嘶哑的嗓子里划出的歌声,莫名地透出几分苍凉。 2 我在昭华殿住了下来,那晚过后,白桃重新出现在我面前,一见我就眼泪汪汪地抱着我的大腿,说她一醒来就被关到乌巷了。 听旁的宫女说叛党已经占了皇宫,侍奉在太极殿的宫女绘声绘色地形容蔺峥是如何带人闯进去、如何从帐幔后把惊慌的皇帝拖出来,连留遗言的时间都没给。 手起剑落,人头滚滚。 皇帝甚至还没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已经尸首奋力,血溅三尺。 而那位年轻的叛党将领,从始至终,眉眼都不曾动一下。 白桃吓坏了,她只记得跟着我跑出云华宫,迎面就撞见了堵在台阶上的蔺峥,想着我约摸已经被砍得尸首分离、血溅三尺了。 一想及此,就难过得几天吃不下东西,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白桃哭得泪流成河,我怀疑地看了看她依旧圆润的脸蛋,白里透红,气色甚至比跟我在云华宫时还好,可一点儿看不出吃不下睡不着的样子。 我不由得感慨:「白桃,几天不见,你是越发珠圆玉润了。」 白桃抬起头,一抹眼泪,扯着嗓子嚷了起来:「娘娘!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你知不知道那个蔺峥下令要把所有宫妃给先帝殉葬!我来的时候才看见锦妃娘娘被拖了出去,哭喊了一路,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担心自个儿呢?!」 我恍惚了一下,锦妃赵婉笙,曾经赫赫有名的京城第一美人,后宫花开三千最艳的一朵,皇帝爱美色,见一个爱一个,唯独对赵婉笙尤其长情,荣宠不衰,哪怕我最得宠的时候,皇帝也依旧惦记着她。在这后宫中,谁的荣宠都高不过赵婉笙,我很清楚,所以从来不曾招惹过她半分。 蔺峥被流放潮州三年,回来时就是铁血逼宫弑君夺位,我知道他如今心狠手辣,但没想过他会对赵婉笙下手。 赵婉笙,似一股细细的刺,缓慢地扎进心口,密密麻麻的疼痛,令我面目扭曲。 我只觉头痛欲裂,两行温热的鼻血流出,在浅色的衣裙上染上一抹榴花色。 我恍惚听见,白桃惊慌失措的声音。 我好像做梦了,零零碎碎地碎成一堆,又串联不起来。 我是被扎醒的,冷汗涔涔,看向一侧,子车凌一袭青衫,正悠哉悠哉地收拾银针。 我揉了揉还在发疼的眉心,道:「子车凌,我有时候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的?别的太医从来不会像你下手这么重。」 子车凌轻轻一笑:「是故意的。」 「你还不如看着我死,早死晚死不都得死。」我叹了一声。 「你死,他也不能活。」一道声音突兀地传来。 我一瞬间清醒过来,子车凌的背后,走出一个人,还是那晚的素色直裰打扮,只是眉宇间不加掩饰的戾气,令人望而生畏。 我又看向子车凌,他颇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怎么忘了?子车氏向来不讲情分只分立场,蔺峥能站在这里,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蔺峥反问:「你说呢?」 「那你为什么不杀我?」我笑了一下,看向床边的蔺峥,「是我让子车送去的毒药,宁国公可是死在我手里。蔺峥,你到底在想什么?」 蔺峥沉默了下来,子车凌收拾好东西,非常自然地溜了。 我和他都不说话,一躺一站,就这么沉默着,尴尬在空气中蔓延。 「南欢,」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明显地软了下去,「我没有。」 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我却突兀地升起一股强烈的酸楚,冲得眼睛辛辣无比,直想落泪。我猛地坐起来,一把抄起枕头就砸了过去,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滚——!」 蔺峥没有闪躲,任由枕头砸在他身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又一遍重复:「南欢,我没有。」 突然像一口深井被揭开了盖子,各种滋味一齐涌上心头,我平复着心绪,靠在床栏上,轻轻地笑了:「蔺峥,当乱臣贼子的感觉怎么样?即便你杀了皇帝,你也坐不了那个位置。因为你,还有你父亲,宁国公蔺氏一族,永远只能钉在耻辱柱上!你打进皇宫又如何?一如当年,终归是一条丧家之犬!」 蔺峥却依旧不为所动,哪怕我说再恶毒的语言,他也依旧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南欢,我没有。」 南欢,我没有。 南欢,我没有。 南欢…… 他固执得像在纠正一个答案,明明骂着恶毒语言的是我,但却觉得自己被言语打得遍体鳞伤。 到后来我骂累了,靠着床沿喘气,他一言不发地倒了杯水,递到我面前。 我很渴,但我不想喝这杯水,他就蛮横地捏着我的下巴,强行把水灌了进去。 呛得我连连咳嗽。 我在想,他莫不是真的想折磨死我? 我又怕了,我不怕死,但我很怕被折磨,怏怏地靠着,说:「蔺峥,你杀了我吧,像杀了赵婉笙一样,别折磨我,我受不起。」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终于说了一句不一样的话,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从哪儿开口,神情逐渐阴郁了下来。 我不再说话,他静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门。 他临走前说了一句:「你若是死了,子车凌和那个宫女,一定会给你陪葬,我说到做到。」 我顿时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又噎死过去,破口大骂一声「狗东西」。 3 那日之后,我在昭华殿过上了吃了睡睡了吃、猪一般的生活。 子车凌两天过来请一趟脉,开玩笑地说我再这么吃下去真要赶上白桃了。 对此我毫不客气地怼他:「能吃是福,我这是福气!倒是你在家是不是从来吃不饱饭,瘦得跟猴儿似的!」 子车凌微微一笑,疼得我一声惨号,这厮下手又准又狠,真心一点儿不懂怜香惜玉。 子车凌一直很瘦,从我认识他开始,就一直是这么一副纤瘦的模样,偏生他又长得很高,那身青袍穿着显得空荡。 子车氏的人,从来都生得一副好样貌,子车凌眉眼生得极美,一身湛湛风华,青袍墨发竹节簪,可谓秋水为神玉为骨,瘦若寒梅的风姿,非一般人可比。 子车凌爱笑,整个人看起来有温文尔雅且有君子之风,但只有我知道,这个对谁都笑语晏晏的男人,其实比谁都冷情。 熙昭二十二年,吏部尚书南谨卷入永王谋逆案中,罪及九族,南氏一族尽数入狱。 狱中又湿又潮,蛇虫鼠蚁四处横行,南氏一众男丁囚于大理寺待罪,我和娘亲等一众女眷囚于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的牢狱里,唯一的光线就来自于上方开的一个小天窗,阳光透过栅栏投射进阴暗的牢里,角落里的干草已经发霉,到处是奇怪的恶臭。 冬日的早晨有阳光,却一点儿也不暖,娘亲自入狱之后就一直昏昏沉沉、醒醒睡睡、反反复复,没有御寒的衣物,她一直在发烧,我抱着她试图给她一点儿温度,但,无济于事。 要命的是,阿姐腹中的胎儿即将出世,她躺在发霉的干草上惨叫,她抓着我的手,手背上青筋爆起,冷汗很快地打湿了单薄的衣衫。 惨叫一声高过一声,胎儿迟迟不能出生,到后来阿姐已经没有力气喊叫了,我一声一声地喊她,她只能一声一声地、如小猫一样在呻吟,眼看阿姐脸上的血色逐渐褪去,我哭着跪爬到狱卒面前,隔着栅栏给他磕头,求他给阿姐找个大夫,再拖一会儿,阿姐和孩子就都活成了。 狱卒们不予理会,有不怀好意地说:「听说南家两位小姐天姿国色,大小姐现在是快不行了,这二小姐瞧着倒还不错。要大夫,也不是不行,给哥几个伺候舒服了,要什么都成。」 我猛然抬起头,阳光照在身上半分暖意都没有,像有风透进骨子里,冷得我瑟瑟发抖。 阳光后,角落的阴影里,躺在发烧昏迷的母亲,以及命悬一线的阿姐。 我那时就在想,蔺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狱卒见我犹豫,目光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嬉笑声不绝于耳,恶劣又下流。 「南二小姐,可想好了,再晚些,大小姐可就要死了。」狱卒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儿,脸藏在阴影里,语气轻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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