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卖声,行走声,喧哗在一起。 青石板的缝隙里长着青草,孩童嬉闹着跑过。 人间。 她真的没死,她又活下来了。 那天她把简风时藏好后,割伤手臂引追兵过断崖,一连跑了两天,在快要出山的路口遇见了陶先生。 不愧是天下第一杀手,名声在外,她几乎还没来得及拔刀就死了。 陶琪要救人容易,要杀人更容易。 她以为自己死了,结果眼一睁又回到了人间。 此处是须水县,离京城不远不近,地方不大不小,医馆的主人孙大夫是一位年轻且医术很好的大夫,就是脾气很是古怪,不爱理人又很爱骂人,尤其喜欢骂病人。 病人用冷水服药丸他要骂; 病人不按时来复诊他也要骂; 病人来得太频繁他还是要骂。 仿佛这世间就没一件事让他顺心的,非得每天问候一下贼老天和那些天杀的不听话的病人才痛快。 他的妻子药娘却是个温柔善良又好脾气的,两夫妻一个暴躁如雷,一个温柔似水,居然也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确是一桩奇事。 在关于十九这件事上,孙大夫一脸不情愿,认为她来路不明,不应该带回医馆招惹是非,药娘哄了好久才把他哄回去。 在医馆待了两天,十九不顾药娘的挽留,在孙大夫如送瘟神一样的目光中离开了。 十九背上还背着那把长苗刀,这把刀被药娘捡她的时候一起捡回来了,也算是她身上唯一的行李。 临走时药娘一度很担心,生怕这个像是有点痴傻的姑娘跑出去被人欺负了,嘱咐了一堆,才放十九离开。 十九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很认真地说道:「谢谢你,还有,我叫程因絮。」 说完又转身走了,她觉得,告诉救自己的人自己叫什么并道谢,是件很有必要的事。 16 十九重新回到那个断崖岔口时,那片茅草倒伏着,她跑进去看。 没有人,山石上留着一片溅射的暗褐色血迹。 他去哪儿了? 十九又回到路上,有些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 「……骗子,你又骗我,你说会等我回来的……」 春日风卷尘扬,山崖边苍松翠柏,空谷中鸟鸣啾啾。 十九慢慢蹲下身子,开始嚎啕大哭。 你去哪里了? 我又该去哪里找你? 你说过,不丢下我的。 三丈青丝短,三千路漫漫,天涯尤尽时,长辞故人何归? 后来,十九去了很多地方,她不知道她要找的人在哪儿,所以每到一个地方,就会仔仔细细地去找,去找一个会使双手剑的瘦高年轻男人。 暗卫组织再也没有找过她,好像她真的被陶琪杀了一样。 从京城,到中州。 从江南,到塞北。 这一路上她遇到过很多人,却没有一个是她想见的人。 脱离组织后,举目皆是江湖。 她见过江南小肆里的月下独酌,美人依高楼,倾杯入月湖; 也见过大漠孤烟下的烈马长歌,黄沙笼起万尺疆土,一朝醉入楼兰; 繁华的,寂寥的,高歌的,落寞的——都是人间。 在黄沙漠漠的西北,有一处泥土雕刻的佛窟,那里的佛像身高四丈有余,人站在它的脚下如同蝼蚁,总会生出一股拜伏下去的冲动。 十九抬头看着这尊高高的菩萨像,那菩萨眉眼慈悲,宁静地看着洞窟外的世界,神圣而纯净。 菩萨像旁的老人叫住了她,问她,要不要求一支签? 她接过签筒,跪了下去,认真地摇动签筒,可不管怎么摇,都会掉出一大半竹签在地上,杂乱无章。 老人见状上前捡起竹签,微笑道:「菩萨不发签,姑娘,你所求之事,贵在己身。」 十九不解。 老人放下签筒,双手合十,虔诚地跪拜下去,复转过头来笑道:「《阿含经》有云:有因有缘集世间,有因有缘世间集。有因有缘灭世间,有因有缘世间灭。 「世间万物讲缘分,姑娘,你不应该在这里。」 「那我应该去哪里?」十九问。 「心远地自偏。」 十九怔住,回头朝着菩萨像恭敬一叩首。 十九重新背上她的长苗刀,再次上路,不同以往的漫无目的,这一次,目标尤为明确。 夕阳西下,石窟里的菩萨像嘴角含笑,慈悲万物。 17 青州番阳城东街最近新搬来一位姓程的貌美年轻姑娘。 街坊都说那程姑娘是个怪人,别的姑娘家见到血都吓得走不动道,她却在东街集市上开了一个猪肉摊,靠杀猪卖肉为生。 一头一百来斤的猪,得靠两个壮汉才能压得住,她倒好,一脚踩着猪腰,一刀下去,那猪头滚出五步远,血飙一地,吓得门外路过的小孩哭了好几天。 鉴于这位程姑娘杀猪的手法太过凶残,为人古怪又不爱说话,以至于她的肉摊好几天无人问津。 眼看着天热这猪肉卖不出去就坏了,程姑娘便十分干脆地把所有的肉都分给了一起摆摊的乡邻。 乡邻都有些怕她,不敢不收,收了拿回家又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总想着拿点自己的蔬菜米面做下人情,这一来二去熟悉之后又觉得这程姑娘除了不爱说话以外,是个挺好的姑娘,年纪轻轻又模样生得标致,倒还引得附近的媒婆上门打听。 可惜程姑娘早年已经许过人家了,对方出了些事儿一时回不来,程姑娘就守着婚约等人。 程姑娘已许人家的消息一传出,不少人唉声叹气,以西街卖猪肉的王二为最,王二一开始是看不惯她粗暴的杀猪方式,这猪血都不放直接砍头,可是白瞎了这一百来斤的好猪。 在王二的帮助下,程姑娘学会了杀猪,虽然场面还是有点血腥,但好歹也比直接砍猪头好多了。 时间久了王二也觉得程姑娘很好,至少比那些动不动就吓晕的娇娇小姐好多了。 可惜了,好姑娘都是别人的。 媒婆觉得很不甘心,照程姑娘的说法,她的未婚夫都离开两三年了,就现在这世道是不是还活着都不知道。媒婆觉得自己可以努力一下,争取挣到下半年的脂粉钱。 自从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瘟疫之后啊,青州四郡的人死得只剩两郡,就现在这番阳城,当年可是死得连牲口都不剩,整个一死城,那白骨累累乌鸦嚎啕的,鬼都嫌晦气。 也是从四五年前开始,这里才陆陆续续地开始有人,现在城里的人,都是外地来的,这年头都嫌女娃累赘,每家每户生许多的男娃,男娃大了娶不着媳妇,半城的光棍汉。 光棍没媳妇着急,媒婆也着急,没人成亲,她就没有喜钱,意味着即将失业。 这枯院子里好不容易有朵娇花,哪怕这朵花是被人提前订了的,媒婆也依然觉得自己可以把她嫁出去! 就在媒婆铆足了劲准备把程姑娘嫁出去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事。 城东头有一伙地痞流氓,正事儿不干一天到晚惹是生非欺行霸市,吃东西不给钱那都是常态,这伙地痞逛到程姑娘的猪肉摊时,见程姑娘模样好看,上前调戏不说还打算动手动脚,结果被程姑娘两脚踹翻在地,一阵霹雳咔嚓,地痞们全部被卸了胳膊躺在地上哀嚎打滚,领头那个被程姑娘按头在地,那边杀猪砍肉的菜刀就挥了下来。 领头的地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菜刀贴着他的脸皮插在地上,头顶一片青光毛发无存。 街坊邻里都吓傻了,地痞吓得要疯,惨嚎个不停,尿了一地。 从那以后,那伙地痞再也没敢踏入东街,听见程姑娘的名字就吓得面如土色。 当然,媒婆也没敢给她找婆家了,这么凶悍的姑娘,任你长得跟天仙一样也没人敢往家里领啊! 于是程姑娘就再也无人问津了。 18 夏季过了就入秋了,秋季一来雨就多,来得没有预兆又下起来没完,眼瞅着天边又飘过乌云,街坊们连忙开始给摊子挡雨。 青石板上雨滴溅落,湿了裙摆,程姑娘的猪肉摊请木匠做了棚顶,倒不怕下雨,别人着急忙慌在雨里跑来跑去,程姑娘依旧低头认真地剁肉馅。 猪肉摊前站了人,问道:「这馅怎么卖?」 程姑娘头也不抬:「十八文一斤。」 对面人笑:「十八文一斤,加上老板娘行不行?」 一旁收布的张婶都惊呆了,这人是活腻味了? 程姑娘剁馅的动作一顿,扬起菜刀直奔而去!对面人不闪不避,穿的一身破旧的粗布衣衫,连件蓑衣都没有,就带着一个竹编斗篷,还烂了半边。 那把菜刀就横在喉咙,对方也不慌,伸手抬了一下斗篷的边缘,扬眉一笑。 程姑娘手中的菜刀当啷一声掉在案板上,顺着案板又掉下去,那人连忙伸手去把掉在半空的菜刀捞上来,才直起腰就看见方才还在棚子里的程姑娘已经跑到面前来,干脆利索地赏了对方一巴掌。 啪——声音格外清脆。 那人被打蒙了,这和他想象中的重逢不一样啊!说书的又骗他! 打完巴掌的程姑娘气吼吼地骂了一句:「骗子!」 那人还是很蒙:「我没骗你啊!」 程姑娘气急,啪——又是清脆的一巴掌:「你说会乖乖听话等我去找你的!你个骗子!」 「我哪有!我没答应的!你直接点了我哑穴,都不给我回话的机会!」对方叫屈。 啪—— 程姑娘又气得打了一巴掌,打完才发现没有道理,又红了眼眶,站在雨里哭。 那人连忙把人拉过来小声地哄,越哄她哭得越大声,哭得两侧的窗户里都有人探头出来看。 那人无奈只能继续哄,程姑娘却上前两手攀上他的肩膀吻了上去,惊得站在一旁看热闹的张婶慌忙捂脸回头,光天化日的,真是…… 那人身量较高,被程姑娘揽得微弯下身来,程姑娘那不像是在吻,倒像小兽一样在撕咬,又啃又咬,委屈又凶狠,雨水混着泪水搅和在一起。 张婶觉得非礼勿视,两侧的窗户可不觉得,探头看得津津有味。 那人叹了一声,拿掉斗笠,他怕个球!没有了斗笠的遮挡,两人在雨里拥吻的情景光明正大地暴露在天地之间。 风声,雨声,声声入耳。 幸好,我等到你。 幸好,你在等我。 19 番阳城东街的茶楼上,陶琪站在楼栏前,远远看着雨中相拥的两人,抚须而笑。 身后有人嗤笑:「妇人之仁!」 陶琪立马掉脸,回头大骂:「你懂个屁!」 白衣人拿掉脸上的面具,冷笑:「所以这就是你一声不吭,就把人捅得就剩一口气然后丢给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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