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迹就像是方才的烟花,红得灼人。 我跪在地上,扶起纳兰泽的脑袋抱在怀里,擦去他嘴角的血渍,泣不成声:「皇上,皇上您怎么了,您快醒醒,可别吓唬臣妾。」 活脱脱一个悲痛欲绝的宠妃。 此情此景,一如他将剑送进长姐胸口后,装的深情如海。 一瞬间的寂静很快被混乱取代。 我周遭数不清的声音嘶吼着叫着太医的名字,随行的太医被推搡着上前。 太医哆嗦着手,匆匆做了检查,催促着众人赶快将纳兰泽送回皇宫诊治。 随后更嘈杂的声音接连在耳边爆炸,叫禁卫军的,喊轿夫的,混杂着跑动的脚步声、布料的摩挲声和猎猎作响的风声,吵得我脑袋发晕。 时间像是变成了一条被无限拉长的细线,我呆在这混乱风暴的中央,灵魂却仿佛脱离了躯壳,飘在半空中冷眼看着这一切。 16、 乌泱泱的一群人赶回了皇宫。 太医院的太医找不出病因,他们挤在纳兰泽的寝宫外辩驳争论,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纳兰泽因急火攻心而吐血,需要静养。 太医令亲自施针后开了宁心降火的方子。 至于纳兰泽什么时候能醒,太医们支支吾吾,没有人敢下结论。 纳兰祁连马车都没下,就直接进了皇宫。 有几个朝臣觉得这种做法不太妥当,可纳兰泽昏迷,宫中上下没个主事的,又没人能给出更好的主意,聪明地选择了默不作声。 纳兰泽在众目睽睽下晕倒,早朝停了多日,皇帝病重的消息不胫而走。 同时,还有一个流言瞬息间飞遍了京城。 流言说,当年先太子失踪一事,是当今皇上为夺权做的手脚,因此当皇上看到先太子归来,才会惊恐之下吐血,乃至一病不起。 这个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出现了几个人自称是当年的流民,他们在担保自己绝没动手的同时,悄悄透露曾看到流民中隐约有人佩戴着当今圣上,也就是当年五皇子纳兰泽的信物。 流言如火,呈燎原之势。 他执政的这些年,政绩只能算是平平无奇,执政方针却铁血高压,上至文武百官,下至普通百姓,日日提心吊胆,谨言慎行,敢怒不敢言。 如今的流言正是众人情绪的一个宣泄口,撕碎了纳兰泽的威信。 流言种种,自然是我与纳兰琛吩咐人做的,我们找到两个当年的流民,重金相酬,他们叙述的也都是真事,没添半分假。 之后的事情我都交由纳兰泽与纳兰祁处理,我日日夜夜只待在纳兰泽的寝宫中,不再理会外界纷乱。 我曾撞见宫人们在私下里叹我痴情,说我不分日夜地侍奉在纳兰泽病榻前,亲手喂食喂水,哭得双眼通红,见不了人。· 当时我正端着药,闻言只是轻笑一声,收回正要踏入殿中的脚,避开正在闲聊的宫女,从侧门进了纳兰泽的寝宫。 我缓缓掀开窗帷,扶起纳兰泽的脑袋,将药灌进他的嘴里。 这药不是治人疾病的良药,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我看着毒药一点点流进纳兰泽的嘴里,他一动不动任我摆布,而毒性会一点点蔓延进他的四肢百骸,啃食他的内脏,乃至四肢百骸腐烂死去。 我的仇人,即将痛苦地死在我的手里。 17、 纳兰泽自此一病不起。 政事无主,满朝惶然。 纳兰泽生性多疑,他上位后,同辈的皇子都被迫成了闲散王爷,有钱无权。偶有几个不甘心的,还没等插手朝政,就丢了性命。 遍数王亲国戚,如今只剩下两人——纳兰琛与纳兰祁。 纳兰琛被软禁,纳兰祁凭借先太子的身份顺理成章出面协理朝政,他回宫第一日,就坦言此生无法行走,只会暂时协理朝政,无意染指皇权。 他的坦荡堵住了百官的嘴,最挑剔的言官也没再说什么。 在纳兰祁的「协助」下,斯梦刺杀案的调查结果是斯梦死前栽赃燕王纳兰琛,纳兰琛无罪,重获自由。 纳兰琛解除软禁,官复原职,与纳兰祁并肩撑起朝纲。 他俩配合默契,朝廷局势平稳,一派欣欣向荣。 18、 月余后正值清明,雨水纷纷。 百姓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春日雨一阵接着一阵,定是个丰收的好年份。 我撑着一把油纸伞,怀里抱着汤药,匆匆赶往纳兰泽的寝宫。 如今他的寝宫里清冷得很,后宫妃嫔已经好久不来了。 纳兰泽刚病倒的那会,妃嫔们轮番来病榻前哭一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被宫女扶走。有几个妃嫔几乎是日日都来,我冷眼旁观她们演戏,只觉得可笑。 后来她们就来的少了。只有德妃偶尔过来,拉着纳兰泽的手说上两句话。 再后来德妃也不来了,妃嫔们都在盘算着纳兰泽死后给自己寻个出路。有几个妃子看纳兰琛正如日中天,甚至派宫女悄悄给他递信,纳兰琛将信转交给我,让我处理了这些不聪明的妃嫔。 谁能想到,最后还待在纳兰泽身边的,只有盼着他死的我。 19、 今日,我如往常般屏退宫中侍从,掀起纳兰泽的床帏。 却正对上他的视线,穿过昏暗的光线,紧紧定在我身上。 我心中一惊。 我每日一碗毒药不断,他应昏睡至死,怎么会醒了? 好在这药有麻痹躯体的功效,这么多日,他的五脏六腑早受了重创,轻微的动弹都会牵扯出钻心的疼,他就算醒了也起不了身。 纳兰泽的嘴唇嗫嚅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我俯身下去细听。 纳兰泽问:「你——是不是,你干的。」 「呵。」我轻笑一声,「皇上您在说什么?」 他看我装傻,眼里的怒气更甚了三分,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毒妇!」 「我?毒妇?」我气笑了。 「哪能比得上您啊?杀贤妻,害功臣,您这么多年都不怕我长姐和兄长的冤魂来找您吗?」 我看着纳兰泽的脸上逐渐浮上震惊和疑惑,他瞪大眼睛,满脸迷茫。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我,亲眼看着你,杀了长姐。」 「那会我就藏在那。」我指着宫殿的侧门屏风后,「看着你把剑一点点送进长姐的胸口。长姐多疼啊,她疼得浑身抽搐,手紧紧抓住你的衣袖,血从胸口漫出来,把她最爱的月白色的衣裳染成血色。我看着这一切,恨得浑身发抖。那时候,我就想冲出来杀了你,但我没有,因为我想活着报仇。」 「后来,我想了很久,很久,琢磨怎么样才能让你最痛苦地死去,我想到了,你最爱的就是你的王位,那我就要把王位从你身上夺走,再让你死。」 「你还不知道吧,你现在已经不是皇帝了。我找到了纳兰琛,放出了纳兰泽。你猜,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是谁?」 纳兰泽突然激动起来,他神色可怖,嘴里不知在咒骂些什么,拼命挣扎着起身,身体却因药效使不上劲,软绵绵的手臂打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我怕被宫人发现,跪坐在纳兰泽身上,紧紧摁住他的身体,再拿起一侧的软枕,捂住纳兰泽的嘴。 他挣扎的动作幅度更大了,嘴里呜呜地说些什么,可所有的声音都被吞没在了软枕的棉絮里。 纳兰泽伸手来抓我的衣襟,我用膝盖压住他的手,死死抵住,不肯挪动一步。 经过漫长的一刻钟后,纳兰泽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他的手慢慢卸了力。 纳兰泽不动弹了。 我又等了一炷香,确定他没再发出动静。 再挪开枕头的时候,他已经没了呼吸。 纳兰泽死了。 20、 近日宫内发生了几桩大事。 一是皇上驾崩。 二是先太子纳兰祁退位。 三是燕王纳兰琛继承大统。 事发不算突然,众人心中都早有盘算,政权过渡平稳,纳兰琛从此名正言顺执国家权柄。 总算是了却一件大事,我松了一口气。 但对宫中妃嫔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纳兰泽死后,无所出的后宫妃嫔按照惯例将剃度出家,与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是故,近日后宫中愁云惨淡,妃嫔们报团取暖,哭作一团。 也有妃嫔上门来寻我,我统统拒了,躲在自己宫里收拾东西。 我当然没打算真去寺庙出家,早和肖牧云约定,半路悄悄溜走,同他一道回北疆。 离开前要好好收拾行囊,一些值钱的珠玉宝石都被我留在了首饰匣中,我只挑了几件长姐和兄长留给我的物什和一些银两银票。 「怎么带的东西这么少?」纳兰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我拍拍受惊的心脏,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手上动作却不停,轻柔地拭去月华剑剑柄上的薄灰,将它放进包裹里。 「左右也没什么好带的,除了长姐和兄长的遗物,其他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说道。 纳兰琛听了这话皱起了眉,眉间有几分落魄的愁意。 「皇上刚登基,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我打趣他。 纳兰琛挥手屏退宫人,背手踱着步,走到我面前,注视着我的眼睛,眼神中藏着看不透的情绪。 他比我高了不少,我不得不仰着头看他。 他的影子附在我的身上,像是温柔地拥我入怀。 「你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把你弄丢了吗?那天我带着你出门逛庙会,在半路看见有人在比武,钻上前去凑热闹,等到比武结束才发现你不见了。」 「当然记得,我原先跟在你身后,看到糖葫芦才想起来去拉你袖子,却发现你不见了。那天走得远,我又不认路,把我急坏了。最后站在桥中央,等你们来找我。」 「都怪我贪玩,四处找也找不到你。最后不得已回去搬了救兵,将军府和王府乌泱泱一大群人都来找你。」 「那么多人来寻我,可最后找到我的,还是你。」 「是啊,好在最后,我还是找到你了。我远远就看见了小小的你在桥上哭,喊着你的名字跑到桥上,你冲上来就抱住了我,哭得满脸都是泪,嘴上还在嘟囔着怪我把你丢下了。我当时抱着你就在想,我再也不要弄丢你了。」 「颜铭,我再也不要弄丢你了。」 「留下来吧,留下来做我的皇后。」 我看着纳兰琛的眼睛,那里倒映着一个小小的我。 他眼中的深情我全都知晓。 但我不愿。 不愿在这王宫里当一只被折了翅膀的飞鸟,不愿意在这个囚牢里度过我的一生。 纳兰琛步步紧逼,直到将我逼在墙角,手撑在墙上,迫使我做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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