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说完,她就若有所指地看着裴曜。 裴曜面色平淡,不卑不亢:「裴某凡夫俗子,不比昆仑奴神力,便不献丑了。」 公主翻了翻眼睛,嘟嘴不言,满脸失望。 庐江王见侄女嘟嘴,献了一计:「不若让那昆仑奴做搏虎之戏,如何?」 太子、诸王闻听此言,满眼兴奋,显然早有此计,只是碍于仁善之名,未敢提及,此时都期待地看着圣人。 圣人沉吟片刻,终不忍拂众人意,说了一句「准」,底下人便牵来了一只吊睛白额的大虎。 我与那虎相距数丈、且隔着高高的铁栅栏,远远望着,已觉骇然。 它身长丈许,满身油亮毛皮、斑斓花纹都盖不住线条清晰的腱子肉,猫一样优雅、走路无声,但那一身巨大的威势简直扑面而来,一声虎吼直教地动山摇,吓得我下意识往后靠了靠。 身边裴曜轻轻拍了拍我膝盖:「无事,我在。」 我强自定了定神,那边那虎已纵跃而起,以泰山压顶之势,向昆仑奴扑了过去。 昆仑奴伏地一滚,从虎肚子底下钻出,左右腾挪,闪避老虎攻势。 他手中只有一柄匕首,连个长兵器都没有,根本不敢贸然出击,被饿疯了的老虎追得狼狈,似乎想靠耐力取胜,可他左支右绌,身上伤痕越来越多。 我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闭眼别过脸去。 结果下一瞬间,只听老虎大吼一声,而我身边的裴曜突然举起了酒杯,猛然朝天一掷。 我只见那酒杯在几乎飞入云霄不见踪影之时突然又落了下来,画出了一条优美弧线疾速而下,猛然落在了老虎头上,老虎正扑在昆仑奴身上与他对峙,几乎要咬到昆仑奴颈侧,被酒杯从天而降猛然一砸,一声巨响,竟打得那斑斓猛虎满头是血,怒吼一声便放下了昆仑奴,猛然冲我们这个方向的栅栏扑来! 这边的女眷一片惊呼,眼看着恶虎龇牙咧嘴、满脸杀意,几欲择人而噬,一个个吓得花容失色,我也在惊恐之中抓住了裴曜的手腕,他挺身而上,随时准备再次出手,结果下一瞬间,那大张的虎口内忽然伸出了一只雪亮刀尖,是昆仑奴纵跃而起,将匕首自上而下从它脑中插入,一刀毙命。 虎眼渐渐迷茫,巨爪还扑腾了两下,然后身子一歪、轰然倒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大家反应过来,昆仑奴已经以手抚胸,对裴曜行了一礼。 裴曜冲他轻轻颔首,然后转身面向圣人,单膝跪地,抱拳请罪:「臣一时于心不忍,贸然出手,坏了陛下与诸王、公主的兴致,请陛下责罚。」 圣人见状,哈哈大笑:「裴卿何罪之有?只一杯,便让攻守之势异位,精彩至极!菩萨心肠,金刚手段,大善!朕今日便将这昆仑奴与虎皮皆赏赐于你,望你在战场上也有如此临机应变之才、体恤民情之善,为我朝开疆拓土,建立功勋!」 这话中深意。我不敢细想。 果不其然。 我们出宫之后,还未用晚膳,圣旨已下,命裴曜为左武卫将军,率军五万,走海路驰援高丽战场。 裴曜入京成亲不过几天,屋子都没住热,眨眼,便被圣人派了出去。 (七) 成亲当日,我和裴曜拜的高堂是他祖父母。 他的父母常年驻守西北,拱卫国门,府中只有一位禁军当值的大伯和几个伯娘婶婶。 接圣旨需要全府出动,等圣旨降下、传旨太监收了银子满意离去,这几位伯娘婶婶就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用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有的轻抚我肩,有的摇头叹气,有的拉着我的手,对我耳语:身边信得过的陪嫁可安排好了?不若趁大军还未开拔,抓紧开了脸送到裴曜房中,让他过几日一同带走。 我这心里一万个不舒服,这大好的郎君,我还没尝鲜呢,先安排个通房奴婢? 但高门大户,尤其是武将勋贵之家,大多如此行事,我估摸裴家这几位叔伯也是如此,婶婶应当不是恶意,就强自笑着。 「你自己的家生奴婢,总比外面的女子好拿捏,最起码不至于爬到你头上去,婶娘言尽于此,七郎娘子自掂量吧。」 闻听此言,我胸中如堵了一块大石,直觉难以呼吸。 用罢晚膳,我和裴曜回了我们的东跨院,屏退了众人后,我就强撑笑容把此事摆到了案上:「郎君不日便要开拔,身边伺候的人,可选好了?若是还未有合适的人选,秋影如何?」 夏家小门小户,中用的家生奴婢不多,秋影是我陪嫁,本也有此安排。 裴曜一愣,随即摇了摇头:「秋影是你贴身侍女,怎可随我出征?我自有合用的人,你放心便是。」 谁? 是他原本就有的贴身奴婢,还是老太君那边安排的人? 我偷偷攥紧了拳,指甲陷入手心,口中发苦,勉强挤出一个笑来:「郎君合用的是何人?我自为她打点行装。」 裴曜点了点头:「也好。」 然后他拍了拍手,对着门外喊道:「三丙,过来见过夫人。」 门外有人? 我望着那黑漆漆一片,心想这女子莫非会武?夜行藏匿功夫,好生了得。 还有这三丙是个什么名字,当真难听。 然后我就看见浓稠夜色中闪耀出了一弯雪亮月牙,待那月牙渐渐进了屋中,我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月牙,这是昆仑奴咧嘴一笑时露出的满口白牙。 他这夜行藏匿功夫,不得不说确实是天赋吧。 昆仑奴入得屋内,便抚胸行礼,姿态卑微而恭敬。裴曜说:「三丙天生神力,可搏狮虎,又善潜水,此行随我出海,定能助我良多。只是辽东苦寒,他赤身裸足难以消受,烦劳娘子为他置办几套寒衣、几双皮靴,以备不时之需。」 我看着三丙漆黑的脸上那一排雪亮的大白牙,只觉一言难尽:「郎君,妾身说的身边伺候的人,是指……那种伺候。」 裴曜一双蓝眼无比纯真:「哪种?」 你……当真不知吗? 「是三丙绝对不可能的那种……」 昆仑奴闻听此言,突然开了口:「娘子,三丙可以!」 哈? 「三丙懂得很多,三丙一定能好好伺候郎君!」 你你你你懂了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我看了看矮小精瘦色黑如墨的昆仑奴,又看了看风姿无双的裴七,一步上前便挡在了裴七身前。 三丙看见我脸上的防备,满脸受伤,但还是打叠精神,骄傲地抬起了下巴,大步上前,一把就摸过了我的针线篮。 那里面有一把剪子,他不会想不开要自尽吧? 「三丙,切莫激动……」 结果昆仑奴看都没看那剪子一眼,反倒摸出了一块布头、一根绣花针,又熟练地扯了一根线,穿引而上,飞针走线,不一会儿,就绣出了歪歪扭扭的小花一朵。 裴曜惊讶得合不上口,待昆仑奴将那花朵绣完展示出来,抚掌叫好:「大善!」 我再转头去看昆仑奴,只觉他那满口白牙,更鲜艳了。 通房奴婢的事情我实在提不下去了。 莫玷污裴曜。 孩童而已。 (八) 这一晚上裴曜忙到深夜,而我由于头一天夜里也熬了夜,实在撑不住,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夜里身边似乎多出了一个人形热源,迷迷糊糊间我睁眼去看,看见一头海藻一般的黑色卷发。我伸手去摸,手腕却被人抓住,暗夜里我只见一双蓝眸猛然睁开,倒映月光,摄人心魄,像异邦传说里的海妖。 他看见是我,愣了愣,抓住的我的手腕也不知该不该放,似是斟酌了半晌,才小心翼翼握在了掌心,放在了颊侧。 暗夜很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的手被他握在手中,向全身倾注热流,手心转眼就变得湿漉漉,黑暗中触觉也分外敏锐,我数得清他掌心有几块薄茧。 他猛地放开了手,翻身躺平:「睡吧。」 我听他声音喑哑,不知是否有恙,凑身去触他额头,只摸到薄薄一层细汗。他低头看了看我松松垮垮的亵衣,猛地别过了头,硬把我按了回去,盖上锦被:「睡吧。」 第二天我醒来时,身边空落落,大军已然开拔,枕边留下一串钥匙和一张字条,里面言明这是他的私库,内里一应金银绢帛我可随意取用,又说给我留了几个暗卫,任凭我差遣。 我抚摸着那字条上刀锋般的笔触,长久无言。 裴曜一走,日子只剩下了冷清,我看伯娘婶娘们院里各供着道君菩萨,整日香火不断,似乎已经一眼望到了我未来几十年的日子,心中叹气。 无事时姑母偶尔召见我,我便进宫伴她,她说她最喜欢和我玩双陆,因为我是唯一一个不演戏的。 我这臭棋篓子,使出浑身解数也赢不了她,当然不用像老狐狸们一样算计着用几步输会比较体面。 提及我新婚当日之事,我主动道谢:「多谢娘娘帮三娘解围。」 姑母抬起眉:「哦?不是你自己解的围?」 我恭顺一笑:「宇文大人……是姑母安排的吧。」 姑母笑了笑:「那你没看出来,郭优之也是姑母安排的吗?」 郭侍郎? 我一时震惊难言。 「傻丫头,」姑母笑了,「郭优之能官居侍郎,还能当真是个口无遮拦的画痴不成? 「不提别人,就说你那祖父成国公,咋看何其粗狂也?然我朝数次风波,多少高门转眼倾覆,只他早早看清了形势急流勇退独善其身。你莫要只把他当作一个寻常武人。 「深着呢,学吧。」 我低头,冷汗涔涔:「三娘知道了。」 此时圣人驾临,见我和姑母正在下双陆,挥手示意我们免礼,还饶有兴致坐在一旁观战。 观着观着,忽然笑道:「三娘竟比宛娘更似盈娘少时,果然侄女随姑。」 宛娘,是荥阳公主,盈娘,却是我姑母闺名。 圣人此话一出,我后背冷汗如雨,强笑道:「荥阳公主兼有娘娘之美与圣人之贵,自然神仙之貌。三娘虽有幸有几分肖似姑母,却绝不能与公主相提并论。」 圣人打着哈哈,将此事揭过。 姑母眼皮轻抬,了然地看着圣人,唇角勾了勾,下完了这一局,便放我出了宫。 出了宫门,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打定主意日后轻易不再进宫。 结果一出宫门,裴曜留给我的暗卫就禀报说有人尾随于我。 我拐进了一条小巷,让暗卫们埋伏妥当,严阵以待,却见紧追我们的那架马车上,崔九施施然走了下来。 我连马车都未下,只在车上给他行了个礼:「不知崔九郎有何要事?」 他冲我歉了歉身:「某有些书画上的疑问,想请娘子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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