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红昭与他对视,瞬间了悟他这欲言又止的下半句想问什么:“……不是我强迫的。” “……” 从北戎相识到县城劫狱,大概是曲红昭给他留下了行事全靠莽的印象,以至于他有此一问。 “不是强迫的,”曲红昭觉得她有必要为自己正名,“强制只会让大家心不甘情不愿。我和边城的一些商贾打过商量,他们的部分铺子里雇佣了女子做账房先生,书画铺子里也聘请了读过书的女子帮忙写信、写春联等等,这家私塾也有女子为师,时间长了,百姓们看到女孩儿读书将来会有出路,自然渐渐会有人把孩子送进私塾。” 老人微怔:“将军真是用心良苦,只是……除非女子能参与科考,不然肯送女孩儿进学的毕竟还是极少数。” “我明白,”曲红昭笑了笑,转了话题,“说起科考,老伯可还想继续当年未能赶上的会试?” “什么?”老人怔住,“这……老朽都多大年纪了,哪还能去考科举?” “会试又没有对年纪的限制,”曲红昭看他,“其实这个主意还是陛下提出来的,此前听说您的事以后,他很是惋惜。” 老人吓了一跳:“陛下?当今天子?他听说过老朽之事?” “当然,令嫒的赦令就是陛下亲自颁下的。” 老人看起来很激动:“这、这……想不到居然惊动到了陛下……” “陛下一向很关注百姓之事,他还承诺会想办法改律法,至少让夫杀妻与妻杀夫同罪。” “好,好!”老人一扫面上暮色,豪气干云一拍桌子道,“有君王如此,老朽就考了这一趟又如何?我定要金榜题名,在大殿之上拜谢陛下恩典!” 身在北戎时,金榜题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他曾在梦乡之中,数次身着进士袍、踏上金銮殿,然后泪流满面的醒来,继续伛偻着身子去刷那些永远刷不完的夜壶。 待终于回归大楚后,他已然年迈,昔日豪情壮志已是荡然无存,只想和女儿相聚,了此一生。 但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他终究没办法不心动,那是他四十年来日日夜夜都在好奇的另一种人生,他如何能拒绝这个诱惑? 就算明知这把年纪,哪怕中了进士怕是也未必熬得到点官,但他终究还是想去圆这场梦。 待他冷静下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曲红昭:“让将军看笑话了,老朽还得与小女商量一二。若她同意,我还要着手温书,以免到时白跑一趟、名落孙山。” 曲红昭笑了笑,准备起身告辞。 老人看着她,感慨道:“曲将军,两次险死还生,一次大梦得偿。似乎每次见到您,都有奇迹发生。” ——— 安静了许久的北岐元衍,终于有了动静。 他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了边城将军府,客客气气地打听有关北戎的和谈事宜。 曾经大楚每次派去前往游说的人都被他骂了回来,此时风水轮流转,邵军师颇有种微妙的扬眉吐气之感。 她和北岐的使者打起了太极,好言好语,客客气气,但就是不说正事。 元衍大概是心下焦急,在得不到确切答复后,随即就把他的妹子,草原明珠元那雅派了过来探听消息。 元姑娘却反手卖了兄长:“我觉得他的态度已经很松动了,这样继续下去,说服他指日可待。” 曲红昭和邵军师对视,笑得像两只老狐狸。 邵军师拉着元姑娘,开始给她讲最近发生的几桩事,主旨是突出当今陛下的仁慈重诺。 元那雅笑着点头:“我明白军师的意思,我会把这些事转告兄长,以打消他的疑虑的。” ——— 这天,有士兵急匆匆来报,说军中有人斗殴。曲红昭和邵军师连忙赶了过去。 到了军营中一问,才知是北戎求和的消息传到他们耳中,致使军心不定。 有的士兵与北戎有着血海深仇,自然不愿看到两国议和。却也有少部分人没有这样的顾虑,只想着议和以后就可以回老家与家人团聚了。 两方就这样争吵起来,后来火气越来越大,甚至不顾军规,动起了手。 邵军师迟疑:“这会不会就是北戎提出议和的目的之一,分散我们的凝聚力?要不要查一查,我怕是有人故意煽动争吵。” “不清楚,”曲红昭摇头,“先解决眼前之事再说。” “你要怎么解决?”军师有些担忧,这可不是容易劝的,两方各有各的道理,难道她们就能直接批判想回家团聚的士兵有错? “不知道,临时发挥吧。” 左一个不清楚,右一个不知道,军师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忧心忡忡。 “将军!”看到她,有士兵忍不住追问,“我们不会真的要和北戎议和吧?他们残害了我们多少兄弟,我们难道能就此与他们当作什么都发生一般,和平共处?” “放心,我们不会与北戎议和,”曲红昭扬声道,“你们知道北戎提出了什么条件吗?他们要娶大楚的公主。” 众人一阵哗然,曲红昭听到有人呸了一声,说了一句“美得他们”。 曲红昭指着北边:“我们大楚,有多少大好男儿曾折在这片疆场上?他们的牺牲,难道就换来我们如今的屈服?换来我们双手奉上一位公主,求他们不再侵扰边境?” “不行,绝不和谈!”有士兵喊道,引来一片附和。 “我知道大家想要和平,相信我,我何尝不想要?”曲红昭语气真挚,“但是靠我们卑躬屈膝换来的和平,那不是真正的和平,北戎人随时有可能撕毁盟约,只有彻底把他们打服,大楚北境才能迎来永久的和平。” “对,打服他们!”有人呐喊道。 “边境的战况大家都看在眼里,北戎有多久没打过胜仗了?他们有什么资格向我们提出要求?” “他们没有!” “今日我曲红昭,向所有将士致意,愿来日踏破北戎王庭之日,诸位荣归故里,骨肉团圆。” 这家伙煽动情绪还是挺有一套的,短短几句话间,有些刚刚还喊着要回家乡的士兵脸上已经出现了动摇。 军师偷偷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 时光缓慢流过,过了不久,曲红昭收到了京城的来信。原来是赵婉仪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后宫。 在给曲红昭的信件里,她写道,虽然自己一直说着想出宫,但真正下决定前,还是踟躇犹豫了很久。离开宫廷,就意味要放弃目前尚算安稳、平静的生活,去交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但是,她想,如果惠嫔、李美人都可以做到,那她也可以鼓起勇气,去尝试一下不一样的人生。 她带着曲红昭送的房契地契等,离开了后宫,自此成为了京城锦心绣坊的老板。 信件最后,她写着“每天清晨睁开眼时,我感受到的那一阵愉悦和轻松,让我相信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原来只要肯走出那一步,改变其实也没有那么困难。” 随信寄来的,还有她亲手绣的帕子。 与以往中规中矩的花卉图样不同,这一次她绣了一幅山水,她说这是她在游记中看到的江南风光,她和孙修仪约好了,待后者也下定决心出宫,她们就一起去看看江南风光。 曲红昭远在千里之外为她开心,在自己缺席的时候,姑娘们已经都有了各自的成长。
第116章 被勾引的新奇体验 将军府迎来了一位奇怪的访客。 来者是京城里一位世家公子, 一身绸袍,富贵逼人,在并不算热的天气里摇着一把折扇, 看起来满怀自信且风度翩翩。 见到曲红昭, 他露出了十分迷人的微笑, 向她拱手见礼:“这位想必就是曲家大小姐了, 百闻不如一见,曲姑娘果然美貌非凡、名不虚传。” “谢谢你这不甚恰当的恭维, ”曲红昭挑眉, “公子求见本将军所为何事?” “在下此来,是出门游历时, 顺路来看看曲姑娘。” 曲红昭对此人没什么印象:“公子是?” “在下姓程字修白, 行五, 故而友人也常常称我为程五, 曲姑娘亦可如此称呼在下。” “好的,程五公子,”曲红昭点头,“你可以称我为曲将军。” “曲将军, ”男子露出一个略显谦逊的笑容, “想必你在京中时也听过在下一点薄名。” 曲红昭困惑:“能给点提示吗?” 男子笑容微僵,没好意思自我吹嘘, 只得谦虚道:“这点薄名不值一提。” “程五公子为何会来看我?” “家母和令堂曾是手帕交, 甚至曾姐妹相称,曲姑娘也算是在下的妹妹, 因此路过边城,便动念前来拜访,真是唐突了。” 这个理由完全不能说服任何人, 曲红昭费解:“我还有好几个妹妹在京里呢,你不去看她们,何苦千里迢迢跑到边城来看我?别说你是路过,去何处游历能路过边城?难道你原本的目的地是北戎吗?” “丽妃娘娘在下自然无处得见,曲大小姐的其余几位妹子,她们毕竟只是庶女,并非令堂所出,”男子硬撑着笑容找着借口,“何况她们在京中享福,不比曲姑娘一人远在边关凄清寂寞,在下自然动了前来拜访之意。” 曲红昭皱眉:“立刻交出你的路引,证明你的身份。” 男子愣了愣:“这是要做什么?” “你在将军府门口举止怪异,还问我做什么?”曲红昭反问,“到底有没有路引?没有的话按奸细论处,先去大牢走一趟吧。” “……我有。”男子蔫了下去,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了过去。 “还真是从京城来的,”曲红昭把路引还给他,“程五公子今夜在何处暂住?” 男子眼神一亮:“在下还没找到落脚地,曲姑娘为何问起这个?” “因为我要派人布控,”曲红昭十分诚实,“你打算在边城待多久?一直到你离开前,你的行为都会处在将军府侍卫的监视之下。” 男子露出了十分明显的颓丧,有气无力地应道:“在下这就去寻一家客栈落脚。” 他转身离开,曲红昭似乎听他轻声嘀咕了一句“不解风情”。 “……” 晚膳时分,曲红昭提起了这位古怪的年轻公子。 闻人婉微怔:“程五公子程修白?我听说过他,是京里挺有名的一位……风流公子,据说颇有几分才情,此前他给碧云楼花魁写的诗传唱甚广。” “我怎么没听过?”曲红昭奇道。 “他此前一直在跟着外祖读书,是大概五六年前才回的京城,那时你已经去了边关,没听过也不奇怪。” 曲红昭好奇:“他传唱甚广的那首诗你可还记得?” 闻人婉点了点头,红着脸在曲红昭耳边轻声念了几句。 “这首诗我倒是听过,”曲红昭恍然,“没想到是出自此人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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