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立片刻后,曲红昭举步向军医营帐而去。 “引柔,你的伤怎么样了?” “将军,我没事。”躺在行军床上休息的女子,闻言对曲红昭晃了晃自己那几乎被包扎成了粽子的左臂。 这女子外表娴雅清婉,略带几分清冷,容颜十分美貌,只额间一道旧日伤疤,许会让人感叹一句美玉微瑕。 她看起来和军营这种地方,十足十地格格不入。 如果有认得出她的人在此,大概会感到万分惊讶,因为这女子赫然就是此时理应身处后宫之中的沈氏良媛。 当初大楚与北戎刚刚开战时,曲红昭在将军府见到了孤身前来的沈良媛。 她说她想参与这场战斗,想和父兄一样为国效力。 曲红昭点了点头,提出要考校她的箭术。 “没问题。”一向稳重的姑娘,对她自信地扬眉一笑。 沈良媛连续十箭中靶后,连一旁围观的吴二妮小姑娘都忍不住鼓了鼓掌。 曲红昭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想不到你的进步如此迅速。” “将军,”沈良媛笑了起来,“距你当初离宫之日,已经足足过了两年有余了,这一手箭术,我练了整整两年多,算什么迅速?我父亲当年学了三个月的箭,就敢随着祖父上阵杀敌了,虽然他被祖父发现后又被揪着耳朵拎了回去。” 曲红昭怔了怔:“居然已经两年多了吗?” 那些与宫中姑娘们饮酒笑闹的日子,居然已经过了那么久了,只是回首那些往事仍历历在目,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日。 回过神来,她拍了拍沈良媛的肩:“欢迎加入边军。” 从此帝王后宫少了一位琴艺绝佳的沈良媛,大楚边军多了一位箭术一流的沈引柔。 她在这里适应得很好,对此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她偶尔会想,也许是父亲的在天之灵在庇佑她。 军中将士们对这位漂亮的姑娘很是想入非非了一阵,就算知道她是征西将军沈令渊的女儿,也少不了言语调戏,直到见到她在战场上竭力杀敌的表现,才慢慢把她当成同伴。 后来她在敌阵前一箭救了一人,那曾经对她言语轻佻的男子有些惭愧地找她道谢:“听闻沈将军当年箭术通神,沈姑娘果然将门虎女,不愧乃父之风。” 沈引柔怔了怔,半晌后浮起一个笑容,眼角却有泪花浮现。 最近的这场战斗中,她左臂受了伤,曲红昭正站在她的床前,摸着她的发丝以示安抚。 此刻沈引柔的打扮与在宫中时全然不同,一头青丝被她尽数束在脑后,曾经那道总是被刘海儿和簪花所遮挡的伤疤,也大大方方地露在了外面。 她看起来黑了不少,这是夏季在无遮无拦的草原上作战时被晒出来的,如今入了冬,却也没有白回来。 沈引柔本人倒不在意这个,毕竟连那道曾让她自卑自惭的伤疤,她都已经能坦然对待。 用她的话来说,那就是都能上阵杀敌了,谁还会在意一道曾经让她毁了容貌、嫁不出去的疤痕呢? 这半年间,曲红昭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今日,亦是感慨万千。 “今天你表现得很好。” “我还不如父亲远矣,”沈引柔垂首道,“他箭术通神,而我在军营弓手中,只勉强算得上中上游,他是大将军,但我连做个百夫长都吃力得很。如果他能看到这一切……” “那他一定会引以为傲的。” 当初在宫里,曲红昭曾对她说过“若沈大将军在天有灵,不知是会心疼居多还是骄傲居多”。 如今这句话,已经变成了斩钉截铁的“引以为傲”。 沈引柔显然也忆起了当初,那时她还在富丽堂皇的景仪宫中教曲红昭弹一曲恬然柔婉的小调,时光温暖而悠长,她亲口说她很满意在宫里的生活。 如今耳边尽是兵戈之声,她吐了口气,如果真的满意,她又怎会在此处? 当初她说曲红昭带给了她们另一种可能,一个可以在宫中互相陪伴,无需彼此防备,不需要孤独终老的可能。 但曲红昭带来的不是另一种可能,她带来的是另一条路。 沈引柔摸了摸身边的弓,这条路走起来会很艰难,但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不需要依靠叔婶给她挑一户好人家,亦不再需要帝王予她怜惜。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不需要依附别人,仅凭自己双手掌握她的人生。 落子无悔。 ——— 回想战斗刚刚打响之时,北戎仍然秉持着打不过就跑的原则,且战且退,大楚军却一反常态,奋起直追,一直被他们引入了包围圈。 北戎将领呼哨一声,示意埋伏在此的士兵们动手时,出现的却不是北戎军士,反而是元衍所率领的北岐男儿。 他们这才得知北岐已与大楚联合。 最终,这队人马和埋伏在此的北戎人一样,被尽数斩杀,未留活口。 同为草原民族,北岐人对北戎的路数了如指掌,通过地形判断也能对他们埋伏的位置猜测个八九不离十。 有了元衍的人引路,大楚军再不会于茫茫草原上迷失方向。 少了可倚仗的地形优势,北戎在大楚军队面前再不能占得上风。 转瞬间,他们已经打到了北戎边境,兵临城下。 当夜楚军驻扎在城外,城里城外,仅被一道略显低矮的城墙分割,却仿佛是两重世界。 城外一片静谧,只有烈烈北风呼啸,城中人却哭喊着收拾包裹逃命,仿佛在复刻曾经被北戎劫掠的大楚百姓乱象。 过了后半夜,大部分军士睡熟了,北戎军故技重施,又派出小股军队骚扰。 立刻有值夜的士兵发出警示,曲红昭从睡梦中警醒,起身拿了枕边长剑就冲出营帐。 她早已习惯战时枕戈待旦,为防北戎偷袭,军中不少人都会甲胄齐全地入睡。 看到这道身披金甲红袍的身影,大楚军习惯性地松了口气,愈加奋力抗敌。 这支被派来骚扰的军队人数不多,只是用来吸引众人注意力,准备声东击西,派人潜入烧掉楚军粮草。 遗憾的是,他们的计策注定要落败了。自从发现他们的心思后,每次扎营,曲红昭都会把自己的帐篷扎在粮草附近。 主将亲自守粮,防得滴水不漏,北戎人饶是耍再多伎俩也突破不了这道防线。 曲红昭把手中刚刚割下的人头掷在地上,每次被从梦乡中吵醒,她都会显得特别凶残些。 比如此时此刻,她望了望天边稀疏的星子,下了令:“趁夜,攻城!” “是!” 北戎的城墙相较大楚而言算得上低矮,草原上并不产出浇筑城墙所需的砂石,他们筑墙的材料都是不远万里运过来的,再加上北戎倚仗地势,从未想过楚军能打得到这里,便失了防备。 在攻城车的撞击下,黎明时分,大楚军已经能看到城门与城墙衔接处的裂缝。 随着城门轰然倒地,众人看到了门后一张张苍白的脸。 顶着漫天的箭雨,曲红昭率先冲入了城门。 她的身后,是喊着杀声阵阵的大楚士兵,带着满腔的愤怒,杀进了这座城。 他们终于踏上北戎的土地。 所过之处,血溅五步。 城门倒塌后,北戎军并没能发挥出太多的抵抗。 楚军很快占据了这座城池,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城中的大楚人解救出来。 “我识得,这是大楚军,这是大楚军的服色!”有人高呼。 那些被拘着做苦役的大楚人,个个热泪盈眶,给大楚士兵们下跪道谢。 有人无声的哭泣,有人在呐喊,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楚军打过来了?” “半生颠沛流离,想不到,我还等得到这一日……” “这是真的吗?楚军真的来接我们回家了?” “我能回家了,我们能回家了!” 他们的泪水,似乎感染了大楚士兵。 有位百夫长怕手下看到,背过身偷偷抹着眼泪,抬头一看却发现其他人也渐渐红了眼眶。 按理,每打下一座城,都该由曲红昭来讲话鼓舞士气。 但这一次,她站在北戎低矮的城墙上,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们继续,接每一位大楚人回家。” 城下便响应无数。 至于城中原本的北戎百姓,曲红昭下了令,不许大楚军队烧杀掳掠。 第二日清晨,有人惊恐地发现,约十几位大楚士兵竟在梦中失去了呼吸,经军医查验,却是中了毒。 众兵士气得要提刀砍了城里所有北戎人,却发现北戎百姓也死去不少,症状和大楚士兵并无不同。 向曲红昭汇报时,她和军师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井水!” 昨日大部分大楚军仍驻扎在城外,小部分人进驻城内,其中只有十几人饮用了城中的井水。 他们提了当地官邸的官员审问。 那人冷笑着承认:“毒是我下的,只可惜没能毒死更多大楚人。” 军师冷冷地看着他:“你还毒杀了很多北戎百姓。” “那又如何?这是九殿下的命令!”那官员大笑起来,“被你们捉住了,那就成了你们的两脚羊,毒死一个就少一个!” 在他癫狂的笑声中,曲红昭与军师对视了一眼,并未费心去向他解释大楚军没有吃人的习惯,而是直接拔剑斩杀了此人。 在场的人,想着他的话,都有些心惊,下意识看向曲红昭。 曲红昭只是握紧了手中剑:“我必杀拓跋澈。” 她并没有安抚他们,在场众人却奇迹般地感受到了心安。
第122章 王师北定(中)…… 北戎的城池分布与大楚不同, 它们并不是全都连接在一起的,两座城之间,常常隔着一片茫茫草原。 这就给大楚的围困战术提高了可能性。 遇到难以攻打的城池, 曲红昭就命大军将四面城门团团包围, 不放出一个人。 待到城中水尽粮绝时, 又等不到外援, 自有人会选择投降。 眼前这座城外,楚军已经围困了整整十日, 城中的人还未屈服。 曲红昭却表现得很悠闲, 借此机会休整大军,甚至还有时间去读一读鸽子传来的信件。 这是徐杏霜的信, 此前, 越州传来消息, 她已然恢复了记忆, 整理好情绪后,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一展抱负,还问曲红昭的军中缺不缺军医。 在这次出征中,徐家人帮了不少忙, 徐家家主派了十几人过来随军, 帮忙医治伤者,作为曲红昭救了他妹子的报答。 曲红昭便没有让徐杏霜也一起过来, 只是给她回信, 言明自己在宫里有一位朋友,食不下咽睡不安枕, 请她帮忙医治。 又过了一段时日,曲红昭收到徐杏霜从宫城中寄来的信,说她为皇贵妃看诊过, 虽然麻烦了些,难以根治,但未尝不可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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