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倦懒地窝在靳濯元的怀里,不过是几颗勉铃,便足已令她缓不上劲儿来。 亏得她哭噎着求了许久,靳濯元才未用玉石,否则任由他折腾,她明日大抵是下不了榻的。 半晌,靳濯元叫了水,将她抱至湢室亲自伺候她沐身。 陆芍实在没力气,就任由靳濯元在一旁伺候,及至绞干发丝,才唤人呈来暮食。 陆芍身着中衣坐在食案前,乌黑的发丝倾泄在身后,她托着一张昳丽的小脸,懒散地看着诚顺和福来将膳食一一摆放。 午间去赴伯爵府的宴,吃得有些多,方才又折腾一身汗,眼下食欲索然,面前的那双银筷,她甚至都懒得去动。 福来瞧见她食不甘味,终于端着一瓷白色的汤碗摆在陆芍面前。掀开盖子一瞧,里面挤着几颗软糯糯的元宵。 “厂督特地吩咐人煮的,夫人尝尝?” 她午间回府时便问了福来,提督府是不兴过节的,他来府里三年,还未见膳厨煮过饺子元宵。 今日破了例,端来的还是她最爱的芝麻元宵,陆芍心里一软,挪眼去瞧食不言语的厂督,并将自己手边的汤碗推至厂督面前。 “厂督喂我。” 屋内噤声,所有人冒着冷汗,敛声屏气地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元宵。 从来都是这位祖宗颐指气使地对待别人,还从未见过有谁敢指使他做事。 诚顺和福来的膝盖都弯了下去,双手虚扶着,显然做好了瓷碗破碎后下跪的准备。 靳濯元确实愣了一瞬,而后抬了抬眉,伸出长指扶住了碗沿。 福来正要喊“厂督息怒”,便瞧见靳濯元舀了颗元宵,温柔地送至陆芍嘴边。 还不忘提醒道:“慢些吃,小心烫。” 陆芍眉眼弯弯地鼓动腮颊,舌尖尽是芝麻的香甜,靳濯元又送来一颗,陆芍伸手挡了挡:“厂督也吃。” 他将眼神落在她的胸口处,面不改色地回道:“方才吃过了。” 陆芍鼓着雪腮,涨红了脸,她就不该多嘴说这么一句,眼瞧着满屋的人都红了耳根,陆芍很快扯开话题道:“厂督认得吴友轩吗?” 靳濯元对她的问话并不觉得奇怪,他知道伯爵府的宴请另有眉目,也知道小姑娘面薄,定然招架不住伯爵府的恳求,这也是他最初没收她帖子的原因之一。 “认得。怎么?芍芍要替他求情?” 陆芍摇了摇脑袋,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前,她可不敢贸然求情,只好眨眨眼,求知若渴地问道:“他犯了甚么事呀?” 靳濯元见她不想再吃,便搁下瓷碗,拿着帨巾拭手道:“侵占良田、苛收粮税、收刮民脂民膏、卖官鬻爵。” 数罪并数,关押至诏狱还算轻的。 陆芍一听到吴友轩的欺压良民的作为,便想到祖母那间被胥吏倾占的绣坊,一时气血上涌,破口大骂道:“就他这样,还想教我求情!” “哦?求到芍芍这儿去了?”他转着指节上的玉指环,虽是反问的语气,细听却夹杂着细声嗤笑。 大抵所有人都认为,床榻之侧耳根软,是好说话的,便妄想着通过陆芍来动摇他的判罚。 靳濯元自诩不是甚么好人,没有宽宏大量的仁慈之心,凡是他认定的事、想杀的人,还从未有更改主意的时候。 “芍芍应了?” 他倒是想瞧瞧,眼前的小姑娘到底有多大的胆子,敢开口求他放人。 陆芍有些心虚,可她也知道厂督的气性,她还没有到不自量力地去应允吴氏条件的地步,只说会在厂督面前提提这事。 眼下知晓吴友轩并非好人,也知吴氏为了替他兄长周旋,暗自将罪孽嫁接给不相关的人,心里仅存的几分怜悯,早早消磨殆尽。 “我没有应。伯爵夫人想让我替她兄长说说好话,求厂督换个看押的地儿。我先前不知吴大人做的好事,如今知道了,他同余州倾占绣房的胥吏一个模样,我自然不会再帮他说半句好话。” 陆芍愤懑地捏着拳头,气得双颊鼓鼓,卷翘的羽睫在她的小脸上落下阴影。 “至于那箱皮毛,现在想来,应是伯爵夫人借着贿礼逼迫我向厂督求情用的。毕竟拿人手短,贿礼入了府,总归是要替人办事。” 默默理清头绪后,陆芍拉住靳濯元的手,像个讨要夸赞的孩童:“厂督,我说的对吗?” 靳濯元不置可否,现在才想清楚,也不知该不该夸。 “那箱子礼怎么办呀,总不能当真收了,要不从库房寻几件等价的珍品送回去?”她小声嘀咕着,还在为皮毛的事犯愁。 “是她自己送上门来的,又不是咱家向她讨要的。” 这话无赖,也就靳濯元这样没皮没脸的脸才说得出来。好歹是价值不凡的稀品,随手一张,就抵寻常人家三年的用度,就这样石沉大海,还不将伯爵夫人气出一身病来。 靳濯元擦完手,起身道:“既是送给芍芍的,芍芍就好好用着。” 陆芍紧跟着起来,跟在他身后:“都被你剪裁得不成样了,我如何能用?” 前面的身影陡然停住步子,陆芍稍不留神,脑袋磕在他的背脊上,吃痛地后退一步。 二人差些身量,靳濯元稍稍俯下身,与陆芍平视。 “等做好了,咱家一定让芍芍知道它的用处。” 陆芍还想追问,见他正要进湢室沐身,记起方才在浴桶里任由他伺候的画面,立时调转步子,不敢再跟。 翌日清晨,朝霞扩散,陆芍撑着床榻起身,丝滑的锦被从肩上滑落,露出一对精巧的锁骨。 她掀开小被,垂首去瞧,锦被下是她未着寸缕的身子,只有手腕上残挂这一条绢纱制成的,两指宽的丝带。 她很快裹住身子,思绪慢慢回拢。 昨夜睡前,靳濯元细问她宴席上的事,除了春晴姑姑外,陆芍几乎一五一十地将席面上的事告诉了他。 可他不知怎地,忽然噙笑上下打量着她。 傍晚时□□上还被准许穿着心衣,一到夜里,竟是连那件稍能避体的心衣都被他丢在床帐之外。 陆芍红着脸,纳罕厂督这人当真奇怪。他分明不喜被人近身,却又要求自己紧贴着他睡。且独他一人合衣而眠,连衣襟都未敞开半分。 所幸厂督上值的时辰早,否则今日醒来,她这幅赤身的模样,还不知如何面对他。 流夏听见里边起身的动静,和云竹推门而入,甫一进来,就瞧见自家姑娘娇嫩的肌肤上残留着浅红的痕迹。 二人先是面热,又觉得有些心疼:“这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昨儿都甚么时辰了,又叫了一回水,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折腾。” 陆芍埋首在自己的臂弯,只露出一双羞赧的眸子。 昨夜那回,厂督除了褪去她所有衣裳外,并未做甚么。 只怪她自己不争气,厂督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窝处,她身子一紧,下意识以为厂督要梅开二度,还未等厂督有动作,身下的褥子便洇湿一片。 她实在不习惯腿间黏腻,这才央求厂督要了回水。 这些羞人的话又不能同流夏明说,只好流夏说甚么,她都点头附和。 * 近几日天气回暖,和风容与,打起毡帘,清阳照射进来。陆芍穿戴整齐后,用了早膳,一门心思想着启程去余州的日子。 先前搬至主院时,只将日常要用的东西搬了过来,余下的,仍搁置在听雪院。 这几日要出远门,从汴州至余州,路途遥远,要带的行李被陆芍一一誊写在册。 她不仅备了自己的,连着厂督的那份也一并拾掇了出来。 福来见她忙前忙后,本能地上前搭手,陆芍抬手擦了擦额间的细汗,笑着说:“我先前便是打余州来的,这一路缺甚么少甚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啦。对了,厂督平日除了为圣上分忧,可还有旁的雅趣?” 这个问题好像很难回答,福来绞尽脑汁地思索了半晌,才勉强地说道:“手谈?” 陆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打起轿帘,踮脚里望。 所幸这辆马车够大,在座前的小几上摆个棋枰应当不是难事。届时厂督有棋枰可以消遣,心思便不在她身上,她这一路就能省去不少麻烦。 陆芍正暗暗得意于自己的小心思,却听福来说道:“厂督一般只在宫内同圣上手谈,府里好像并无棋枰。” 笑意凝在小脸上:“那怎么办?” 她放下轿帘,心里即刻有了主意:“不若去趟瓦市吧。正巧称些鹅绒回来,厂督畏寒,马车上的垫子太薄了,填些鹅绒进去,路上也不会觉着冷。” 福来没有二话,直接着人备了马车。 马车行至丰乐街,丰乐街周遭都是热闹的瓦子。陆芍头一回逛汴州的瓦子,一时间瞧甚么都觉得稀奇,一会儿买个糖串,一会儿买个面人,蹦蹦跳跳的,连着裙摆也上下翩飞。 但凡是摊贩吆喝的玩意,她都要驻足瞧上一瞧。 流夏和云竹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将人跟丢。 陆芍嘴里含着颗糖葫芦,轻轻一咬,山楂果的酸味在舌尖溢开,她皱了皱眉,很快又含了一颗裹着糖衣的糖葫芦,去中和舌尖的酸味儿。 双颊鼓鼓,远远望去,像个粉雕玉琢的娇俏团子。 一路踱步至棋馆,棋馆的陈列架上摆着众多棋枰,她一眼相中了那副镂刻垂柳的楸枰。 唤店家取下,相看一二。 濯濯如春月柳,陆芍的指尖摩挲着楸枰上的垂柳,觉得厂督大抵会喜欢它的。 买了棋枰,正是要往外走,棋馆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抬头一瞧,迎面走来几个踉踉跄跄的醉汉。 其中一个由人扶着,一条腿虚搭在地上,像是断了经脉使不上劲儿的。 往他身后一瞧,果然另有侍从抱着拐杖,推着轮椅。 “绍言,不是说你那二姐姐教我来棋馆相看一番,她人呢?” 被唤作“绍言”的男子拨开人群,顶着醉醺的眼左右看了一眼,发觉视线模糊不清,便凑到云竹跟前,几乎面对面地打量着。 云竹正要惊呼,那男子便推开她,喃喃道:“不是她。” 他复又凑到陆芍面前,云竹下意识上前护主,却听身后的姑娘淡然地喊了一声:“三哥哥。” 云竹茫茫然地望向陆芍,这竟是魏国公府唯一的嫡子陆鸣,分明同是魏国公府所出,容貌气性竟能差这般多。 陆鸣生性风流,是汴州销金窟的常客。魏国公平日虽有管教,碍于他是家中唯一可以继承公爵的子嗣,实在不好往死里教训。 一来二去,陆鸣摸清魏国公的底线,知道他拿自己没法,平日的行径愈发乖张奢靡。 陆芍在国公府时就不常与他来往,二人也只是在饭桌上说过几回嘘寒问暖的场面话。 今日凑巧碰到,说到底也是自己的兄长,该尽的礼数仍是要有,她微微屈膝,问了声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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