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我也没抹过姑娘家的东西。这些个妆还是云竹姑娘替我上的。” 福来和云竹对视一眼,笑出了声。屋内的僵冷的氛围顿时活络起来。 云竹拧了张干净的帨巾递给他:“明日上山,你人手可都备够了?这事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福来一面擦脸,一面点头道:“备下了。只是夫人要这些人手做甚么?” 陆芍心里没底,照理说明日上山,可以制造不少险象,是王氏动手的最佳时机。但她会使甚么手段加害于她,却是说不准。 “也没甚么。明日上山,人多混杂,生怕出甚么乱子。” 福来嗳了一声,只觉得世道混乱,确实应当谨慎为上,也没追问。 翌日晨时,日晖自薄云漏出,洋洋洒洒地覆在街巷砖瓦上。 今日街衢不复往日热闹,倒是京郊之外,车马拥簇,太平车、串车、痴车首尾相接,近乎要走不动道。 所幸春日正是四序里最舒宜的时候,花柳娇妍,光是定心静坐着,也不觉得无趣。 她挑开锦缎缝制成的小窗帘幔,往前边的山头望去,山抹微云,瞧着是一片宁和,并未有甚么蹊跷的地方。 放下轿帘,一手搭在窗檐处,低声呢喃道:“莫不是我多虑了?” 陆淑同她乘一辆马车,见她思绪游荡,念念有词,有些许放心不下,柔声问她怎么了。 陆芍摇摇头:“我总是有些不安。”
第72章 还愣着做甚么?都去找…… 到了山脚, 马车行驶不便,只得倚着脚劲儿走。 陆芍和陆淑并排走在前头,云竹提着食盒, 一步也不敢落下。 一行人走至祖坟面前,先是跪拜,随后挂纸钱的挂纸钱,添土的添土。做完这些,云竹就将手里的食盒敞开, 从里头拿出几碟装着食蛇盘兔、飞燕的盘子。 将这些撒于坟头之上, 然后瞧着它一一滚落。 魏国公站在前头, 扭头去问身旁的小厮:“柳枝带了吗?” 小厮道是‘带了’,随后弯下身子去取。 此时也不知打哪儿刮来一阵邪风,掀起衣袖, 直往里灌。陆芍垂下脑袋, 以衣袖遮挡,不多时, 凉风渐止, 她才忍着寒意冒出个脑袋。 忽而,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起火了’, 随后山地绿草曳动, 前来祭祀的人家大惊失色,手里的东西砸了一地,一瞬间,密匝的步子踩弯新草,四处逃窜开来。 透过人群,陆芍才瞥见一抹骤然扬起的火星。 寒食节绝火,祭祖也只是挂纸钱插柳, 并不燃烧香火,不存在一个不慎,扬起火星的状况。 陆芍笼着眉头,瞧着地势不平的山腰一片慌乱,杂草两侧劈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又因汴州干燥,连着几日未有降雨,火势很快蔓延开来,火光喷薄,似要将半座山吞噬。 “公爷夫人起火了,快些下山!” 探路的小厮折回来,连连喊了几声。 然而山路难行,走得快时,好几户人家拥簇在一块儿,张皇失措,谁也不肯让路。 慌乱之时,也无人顾及身侧的人,陆芍被人撞着肩头,脚下趔趄,很快便被人群隔开,落在后头。 及膝丰茂的草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夹杂在喧闹的尖啸声中,不侧耳去听,很难发觉草丛后边埋伏着几个布衣杀手。 陆芍正左顾右盼寻云竹的身影,忽然有人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她惊惧地瞪圆了眼,四周圈绕的群山似是深渊巨口,粗粝的手掌浑是蛮劲,一点点地撕扯她走向穷途末路。 任她如何挣扎,也无法从结实的臂膀中逃脱。 干结的泥地扬起尘粒,硬生生地拖出两条被鞋底滑过的痕迹。 陆芍渐渐失力,只听着耳边传来粗鄙的交谈声:“我瞧这小娘子生得有几分姿色,横竖要香消玉殒了,还不如让哥几个先痛快痛快。” 大致有两三人连声附和,最后一个稍显稳重地站出来回道:“人要的是她的性命,先带回去再说,可别出了岔子。” 大抵是这人身份高些,威慑住起哄的几人。 陆芍拢着眉头,将视线落在几颗浓密香樟树上。香樟枝叶剧烈晃动,她定定地望去,随后谨慎地摇了摇头。 直至眼前袭来黑暗,她心里虽被恐惧裹挟,却也稍稍松了口气。 * 魏国公府的人手搜遍京郊,也没发现陆芍的身影。云竹在一旁捻着帕子啜泣,魏国公拦在福来面前,好说歹说才将人劝回府里。 陆芍虽然在祭祀时才不见身影,可人说到底是从魏国公府出去的。靳濯元计较起来,总是要拿魏国公府开涮,他得在靳濯元发现陆芍不见前,将人寻着,给他一个交代。 否则,这阉人发起疯来,怕是整个府邸都不得安宁。 魏国公心浮气躁地拂了拂衣袖,指着一群干站着的小厮,怒斥道:“还愣着做甚么?都去找!” 烧红的残阳喷薄在四方的院子里,兰德院那厢屋门紧阖,没有半点动静。 自打王氏昨日受了惊吓,整个人就病恹恹的。今日上山,车马劳顿一日,没甚么血色的脸上更是一片惨白。 她头束抹额,整个人躺在醉翁椅上,静静望着血红的天色,待康妈妈推门走近,她才支着脑袋,虚心气冷地问道:“如何了?” 康妈妈捧来绒毯,覆在王氏身上:“夫人放心。那些个杀手日日行走刀尖上,从来没有失手的时候。待事情处理干净,他们的头目会提着信物来见,夫人见着那信物,便知事成了。” 王氏双目无神地望着康妈妈:“那是她非要置我于死地,怪不着我。” 好歹是条人命,她又不是刽子手,自然也怕:“她不是惦记着沈清素吗?早些下去续缘,也成就了她一片孝心不是?” 康妈妈见她这幅六神无主的模样,只好应‘是’。 再晚些时候,府里便不如先前这般安静。 事情并未瞒过东厂的眼,所幸靳濯元那厢只遣了侦缉工作的档头,并未亲自过来。 那人身着褐色衣服,系小绦,因手里管着近百来人手,单是往那圈椅一坐,便有不怒自威的气势。 花厅乱做一团。 而康妈妈一早吩咐了底下的人,说是王氏昨日受了惊吓,今日又忧心陆芍走丢的事,心里头躁郁,将底下伺候的人悉数赶出兰德院,不准相扰。 是以兰德院还算是清净,偶能听见夜莺啾鸣的声响。 大致又过了两个时辰,天色浅寒带暝,浓酽如墨,辨不清身影。 寒食节每处风俗不同,汴州这里,需要禁火三日。王氏独坐晦暗的屋内,侧耳听着屋外的风声。 房梁之上的瓦片发出挪动的声响,院子内布帛猎猎,只一瞬的功夫,又恢复寂静。 王氏自榻上起身,催促着康妈妈:“快去瞧瞧。” 康妈妈嗳了声,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正此时,一枚经圆雕后于阗玉捆着一张字条飞打进来。 她双手合十地接住,正待展开,便见院子里骤然燃起火把,身着斗牛服,腰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将黑衣男子和兰德院团团围住。 王氏听见声响,立时跑至屋外,只见福来和身着褐色衣服的男子站在中央,厉声问道:“甚么人夜闯魏国公府?” 黑衣男子默不作声,他纵身一跃想要从四方的院子里逃脱,锦衣卫眼疾手快地横出刀面,将人押了回来。 王氏见状,冷不防地打了个哆嗦。福来的眼风扫来,款步走上前:“方才这人给了夫人甚么东西?” 康妈妈敛袖,紧紧地攥着玉坠子,似要将它碾磨成碎屑。 “福来公公说甚么呢?” 福来不再吱声,只是伸手,展开掌心,向她讨要手里的东西。 场面僵持了片刻,魏国公听见动静匆匆赶来。他摸不清状况,只是瞧见福来步步紧逼,便下意识地护在王氏的跟前。 王氏瞧见魏国公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身形一晃,摁着眉心倒在魏国公的怀里。 魏国公额头上爬满细汗,他手忙脚乱地扶住王氏,茫然问道:“出甚么事了?” 福来如实道到:“方才抓着个夜闯国公府的贼人,小的带人来擒拿的时候,正巧看见贼人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康妈妈。时值多事之秋,夫人又不见了踪影,掌印交代了,但凡有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错漏。康妈妈还是将手里的东西交予我吧,否则届时,任是夫人生了几张嘴,也说不清了。” 魏国公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很是不愿牵连自己,他督促康妈妈道:“甚么东西,给他便是。” 康妈妈和王氏对了一眼,否认道:“实在不知福来公公在说甚么。” 福来自锦衣卫身上抽出绣春刀,手腕翻转,掉转刀面,刀柄敲在康妈妈的手腕上。 康妈妈吃痛地后退一步,手掌松开,握在掌心的玉坠子就这般掉落在福来脚前。 他快康妈妈一步捡起玉坠子,解开束缚字条的红绳,将字条徐徐展开,只瞧了一眼,便沉下脸色,挥手唤人:“公爷得罪了。此事涉及夫人安危,康妈妈我得带走,至于夫人,我会嘱锦衣卫牢加看管,待掌印回来,再作定夺。” 魏国公听得两耳嗡鸣,他失神地盯着福来一张一合的嘴:“你说甚么?” 不待他回身,康妈妈便被锦衣卫的人拖了下去。 王氏瞧在眼里,想要上前求情,却被康妈妈的一个眼神摁下。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石阶上,国公爷和福来之间的争执自耳边晕开。手里的余温正一点点的消逝,浑身上下一片凉意,仿佛坠入冰窖,冻得她手脚僵直。 不知是过了多久,屋门落锁,唯一能瞧见的光亮也被阻隔在院外,王氏跌坐在椅子上,眼底翻滚着恨意。 * 提督府那处,主院的屋门被人一脚踹开。 正红色的衣袍张扬地掀起,拂过门槛处,随后又重重地垂落。 府里不兴过节,饶是寒食节这样祭祀先人日子,也无所顾忌地在屋里点满乌桕烛。 屋门‘砰’地一声被人甩上,惊飞栖在枝头的三两只夜莺,院子里做粗活的女使也被吓了一跳,手里的笤帚没有拿稳,磕在抄书游廊的石凳上。 众人扭头去瞧,只瞥见并未阖严的明瓦窗上映出两道熟悉的黑影。 一道不断靠前,步步紧逼。另一道则磕磕绊绊地挪动步子,连连后退。 大抵是身后并无退路,稍高一头的身影抬手捏住眼前之人的下颌,随后屋内传来强忍怒气的声音。 “你长本事了是吧?”
第73章 咱家是不是还要夸你几句…… 赤红的烛火照着一张翻腾怒气的侧脸, 大片阴翳欺压下来,斜罩住身前之人小半个身影。 陆芍被他抵在墙面,虚心地垂下眸子, 不敢替自己辩驳。 靳濯元见她一脸心虚,笑意不达眼底地反问道:“向福来借人手演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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