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望着她,直到她眨了眨布满血丝的眼睛,手臂一软,长剑落地,身子也随之委顿下去。 尚未倒地,他已俯身将她接住,轻轻抱起,血从指缝间滴落,她的身子是这样轻软,像一片羽毛,可触手的肌肤却是冰凉,仿佛没有一丝活气。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床上,检查伤口,却越看越心惊。她身上深深浅浅的有十几处利器所致的外伤,最严重的在后背,整片衣衫都被血浸透了。 他勉强稳住心神,语气分外凝重:“是谁把你伤成这样?”莫非,是他连累了她? 半晌,却听她低低道:“和你没关系。” 叶惊弦的脸色一寒,停下手冷冷地看了她片刻,突然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才走了一步,衣袖突然被拉住,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少见的不安:“喂……你去哪儿……” 他站住了,却不说话,也不回头。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伤得太重……你放弃治疗了?” 叶惊弦倏然转身,默默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样子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 洛雪的手一松,泄气道:“完蛋了,看来是真的……我真的快死了……”说着垂下头,眉头紧锁,继续自言自语,“可是,还没有看到哥哥成亲,剑术也还未练成……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就这么死,太不值了……” 明明怕得要命,却勉强镇定,佯装洒脱。看到她这个模样,他突然一点也不生气了。 正要开口,洛雪却朝他招了招手:“叶惊弦,你过来。” 他依言上前,她又示意:“弯腰,低头,靠近一点。” 于是他又顺从地弯下腰,侧过头去,以为她是要说什么,却不料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领,在他左颊上亲了一口。 十分粗鲁的亲吻,简直可以算是啃的。即便处变不惊如叶惊弦,也有些猝不及防,退了半步,愣愣地看着她。 洛雪重重地躺回床上,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晕红,如释重负道:“扯平了,两不相欠。” 他这才回过神来,眯起眼睛轻笑一声,道:“扯平?哪有如此简单。” 也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她并没以前那样强横,垂下眼睛,嘀咕道:“还能怎么办?我都快死了。” “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她瞥了他一眼,冷笑两声:“你说来就来,凭什么呀?”说完,又觉得事到如今再抬杠也没什么意思,口气顿时软了,“半个月前,我接到了家中来信,本想回家路上顺便来瞧瞧你的……” 可是刚下山,便遭人伏击追杀,此后数日艰难逃亡,受了很多伤,流了很多血。打架打到后来她都无法思考了,唯有一行字,在脑子里清晰异常。 琴村东十里五弦堂。 所以她来找他了。 可好不容易见到了他,她却命不久矣,如今说什么,都像临终遗言似的。 真的……好不甘心呀。 叶惊弦见她突然停下来发呆,起先并不打扰她,可过了半晌,她的眼圈居然红了,再过了一会儿,居然看到泪珠在她眼眶聚集,摇摇欲坠。 不可一世的晴岚小霸王,嚣张跋扈的女煞星,居然也会哭? 他突然有些无措,往常的镇静自若全然不管用了,只好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可是还没坐稳,洛雪突然一头扑过来,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毫无预兆地哇哇大哭起来:“叶惊弦我不想死呀……我还没活够呢,呜呜呜……虽然你又狡猾又虚弱,可我也不是真的讨厌你……我要是没了,你一定会忘掉我的,呜呜呜……”一想到她死了以后他优雅地拍拍衣袖飘然而去,她哭得更伤心了。 他听清了她的话,心中一软,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搂过她的肩膀,轻吻她的发顶,柔声道:“先放手,让我出去准备伤药。” 她却将他抱得更紧了,一抽一抽地拒绝:“不要……万一你不在的时候……我就死过去了呢……” 他魅惑的声音越加柔和,却又万分郑重:“我保证,我不会让你死,也绝对不会忘记你,别哭了好不好?” 【二】 足足忙了好几个时辰,才算将洛雪身上所有的伤口处理完毕。 叶惊弦洗净手上的血迹,已是后半夜了,四周万籁俱静。他伸指轻弹,四下里的几十盏烛火应声熄灭,只留床头一盏,摇摇晃晃地照着洛雪憔悴的睡颜。 早些时候,她坚决不肯脱衣疗伤,于是他点了一炉子安息香。她这一觉,估计得睡到明天午时。 醒来之时,伤口的剧痛定然十分难挨。然而,最难挨的时候,她已经独自一人扛过去了,她的身体和精神都如此强韧,他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我不会让你死。”这样的承诺,如今的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他起身出门,站在廊下轻轻唤了一声。 虽然已是夜深,五弦堂的掌柜还是从暗处应声而出,垂首道:“少主有何吩咐?” “烦请陈叔告知师尊,我这里需要人手相助。对了,天涯的剑术如今也应当有所小成,让他一起过来吧。” 五弦堂掌柜愣了愣:“少主不回去吗?” 叶惊弦沉默片刻,摇头道:“再过几日。” “可是月圆之日将近,谷主吩咐过请您务必回去,否则您的身体……” “我知道。”叶惊弦皱了皱眉,“月圆之前,我一定回去。” 背上一阵剧痛袭来,洛雪忍不住哼哼:“疼……” 说来也奇怪,被人围攻的时候,再疼她都能忍,可现在安全了,换药时反倒疼得撕心裂肺的。 一抹沁凉之意随着轻柔的动作落在背上,疼痛顿时减轻不少,她长吁了一口气,偏头看着身侧的白衣少年,他上药包扎的时候神情很专注,清秀的眉目像是笼着一层月华。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叶惊弦,我能下床了吗?” “不能。”他一口拒绝。 “都三天了!”洛雪十分不悦,“你不是说骨头没断吗,为什么不能下床?我还有很多要紧事要做。” 叶惊弦一边替她上药一边耐心解释道:“虽然骨头没断,但内腑伤重,外邪入体,以至气滞血淤,瘀毒郁结。若不好好休养,将来恐会伤及骨髓经脉,于修为有损,甚或累及子嗣。” 他说了一大段,唯有最后几个字洛雪听懂了,“于修为有损”“累及子嗣”……简直句句戳心窝。 她不敢再动,却又不甘心,道:“翻个身总可以吧?” 他已将伤口处理完毕,点头道:“背上的伤口太深,只可侧卧。”说罢将她散落的长发仔细拨到枕边,又替她将后背的衣襟掩上,这才道,“来,我帮你。” 她却一手推开他,一手捉住被子挡在胸前,虽然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直吸气,表情却十分严肃:“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叶惊弦好笑地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郭,轻缓道:“别担心,在大夫眼里,病人没有男女美丑之分,更何况,早些时间我已经替你检查过,该看的都看过了,现在挡起来并没有什么用。”说着目光还十分配合地在被她遮住的地方扫了一圈。 洛雪顿时面红耳赤,却又不甘示弱,阴森森地说:“怎么,对你看到的还满意吗?” 他弯起嘴角,笑得着实暧昧:“满意。” 好吧,他的脸皮之厚,她甘拜下风。洛雪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拽起被子把自己连头带脸地蒙起来,闷声道:“我要睡觉,闲杂人等给我滚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叶惊弦俯下身,隔着被子,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说: “放心,我会负责的。” 她顿时浑身僵直,直到他离开,才掀开被子,望着帐顶万分懊恼:“得意什么,要负责也是我负责!” 第四天午后,叶惊弦终于同意让洛雪下床。可她刚起身,就开始收拾东西,看样子打算就此告辞。 叶惊弦靠在门边,看着她不太灵活的动作,眼底藏着一丝阴郁,语气却越发温和:“这就要走?别着急,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后事没有交代,我一定尽力为你达成。” 真狠,这是嘲讽她急着去送死吗?洛雪的脚步骤然停下,深吸一口气,然后直直朝他走去。 “叶惊弦,这次我遇袭的事情不那么简单,我必须尽快赶回去确认父兄的安危。但我保证,我一定会珍惜性命,绝对不会轻易死掉。你等我回来。” 她郑重其事地承诺,倒让叶惊弦愣住了。 “你等我”这种话,难道不应该是男人先开口的吗? 他挑了挑眉:“既然你想走就走,我也可以,为何要等你?” 她微微蹙起眉,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邪魅狂狷地一笑:“走就走,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回来。” 他的呼吸一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虽年少,命途却多有坎坷,即使至亲如母亲,至敬如师尊,也是聚少离多,亲缘寡淡微薄。 早已习惯独自远行,独自决断,独自活下去。 而此时,此地,却有一个少女对他说,天涯海角她也会把他找回来,她的眼睛亮如星辰。 那一刹那,他做了一个决定。 见这番充满王霸之气的话居然让叶惊弦无言以对,洛雪也有些意外,她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道:“喂,你怎么了?” 冷不防乱摇的手突然被握住了,他的声音轻而郑重:“你刚才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洛雪眨了眨眼:“当然是真的。”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他的唇边漾开笑容,眼波温软,将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低低道,“从今往后,不管我去哪里,都会等你来。洛雪,记着,你甩不掉我了。” 这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竟然抽不动。 是他力气渐长,还是自己犯了?她的脑子有点乱,心里有点慌,唯一的想法就是此时绝不能露怯,于是沉着脸,迎着他的目光看回去。 可是他那种勾引人的眼神……真是叫人受不住…… 她瞬间转过许多念头。 这几天她身体不能动,脑子就动得多了些。她马上就要十七了,婚事也被提上日程。哥哥说以她的姿容和家世,堪配天下英雄,父亲也说过,已经选好了几个优秀的世家子弟,让她过目。那些人有多好,她一点也不感兴趣,反正她都不认识,更谈不上喜欢。如果一定要找个男人,还不如找个看得顺眼的。 比如眼前这个——尽管他很狡猾,但也说明他很聪明;身体是弱了些,不过气质上佳;虽然不会武功,可琴棋书画医术无所不能,正好和她互补——近来她看他,真是越发顺眼了。 如果是他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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