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下阵来,她老老实实地扒拉两下裙子,往陈桉的小榻上一趴,伸直身体,蔫儿了吧唧地长叹:“哎……哟……”她恨河神,她恨爱情,没事儿送什么礼啊,还搞神秘那一套,你们熟吗?! 于是又过了半月。果然,人的潜力全都是能被逼出来的,陈桉和陈玉良差不多已经凭借着自学,入门三流的机关术了。将其解开的那一刹,终于晓得,余好汉赠她的机关匣,所用的不过是最低级的机关。罢了罢了,人各有所长嘛,陈桉心力交瘁,揉了揉鼻梁,长呼一口气。来看看送了什么吧! 第一个匣子方方正正,解机关时便隐约能闻到荔枝香,此刻打开,荔香扑鼻而来。陈玉良晓得,荔枝香,是陈桉惯爱熏在衣物上的香气,看在这人挺有心的份上,便饶恕了他用机关匣折磨的恶趣味吧!她探着脖子看了眼里面的东西,也忍不住哗然惊叹,“…好华美的衣裙!” 首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朱红色缂丝蝶围海棠花景裙,手臂、腰肢纤细处以银红软烟罗覆一层轻烟薄雾,衣襟与腰带上有织金云水纹,银白的璎珞玉坠珠链子,自两侧腰间,勾连衣袖,可以想象,穿着后,颔缩时隐约可听见叮铃作响,展臂时又如白鹤落羽,新奇惊艳。 “所谓‘一寸缂丝一寸金’,他落魄成那样了,哪来的银子啊?”陈玉良叹道。 陈桉摇头,抿唇一笑。 巴掌大的素笺飞落,陈桉眼疾手快接住了,翻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三字:赠家主。 然则,她再垂眸,又见藏在这件衣裙下,匣底还有一件华裙,虽是素白,却通用了珠光绡的上等料子,在灯火的照耀下,折射出五彩华光。 夹在衣裙中另有三字:赠观音。 红色赠家主,白色赠观音。陈桉稍一回忆,便想起那夜自己更换白衣之前,正好穿着红衣,刚从小摊那处打抱不平完,赶至河岸。他真的没见到她穿红衣吗?他真的是后来路过吗?他真的不是在小摊处,便已见过她了吗? 不自觉浮上些了然的笑意,她打开第二方匣。 匣盒较之方才的小了许多,刚好落在掌心的大小。轻轻翻开盖子,她心念一动,一只雕刻精致的黑玉扳指上血红的宝石透得扎眼,细看黑玉上的雕画,如此精小之物,竟刻着盘飞的鹰隼跟随,戴着斗笠的侠女旋身舞举双刀的画面。那颗红宝石正好被镶嵌在了女子双刀戳中的位置,而红宝石上本来的一道深红游丝,就像被刀劈开的裂缝蔓延开一般,将画与宝石连贯起来。“双刀撼石”,是祝她一展宏图,万事皆成。 依旧用素笺附上三字:赠豪侠。 既然真心诚意来送,又送的如此厚礼,为何一面都不敢见呢?他的处境当真险要到了这般地步,连见一面都怕牵连她吗? 陈玉良看出她心中所忧,“不如明日奴婢去打听一番,鄞江城那头的权贵富户哪家姓余,发生了何事?” 啧,陈桉摇头,要是她正大光明用陈家的人脉去打听鄞江权贵家族内斗的事情,怕会上升牵连到陈家,若被有心人拿住把柄,四处说不愿臣服帝王家的的陈家,要去帮哪个权贵,届时会很麻烦。 她招了招手,示意陈玉良附耳听,“这事儿不方便抬明面来,也不方便为了咱们一时好奇借用陈家的势力,更不方便让陈家陷入与权贵沾边的话道里。这样,你乔装改扮一番,偷偷去花家打听吧。虽然他们做些阴暗的勾当,但不得不说,近几年在天下织连出的情报网还是挺好用的。况且余公子被追杀本也和花家有关,你去一趟,打探打探到底什么情况,机灵些,小心些,千万别让人晓得你是陈家人……我怕你回不来,还得我拿刀口去赎你。” 陈玉良颔首一笑,即刻去办了。 彼时过了半夜,烛火烧透了芯子,陈桉才等到她回来,闻到了血的味道,她迎出去就见陈玉良半身的血。陈玉良面露惊恐,却摆摆手示意血不是她的,旋即猛灌了一大口水,“小姐,神了!“又喝了一大口,喘气抚平心绪,才握紧陈桉的手,急道,“奴婢在花家遇到了余公子!原来他一直不曾离开过麟南!他、他、他……!” 陈桉快急死了,这感觉不亚于听评书时说书的非要按章回分字段,她又给陈玉良倒了一杯茶,“既然遇见了,那他现在人呢?到底发生何事?快说快说!” 陈玉良瞬间流出两行灼泪,“奴婢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被关在一处地牢受刑,浑身鲜血淋漓,但有一点奇怪的是,那些人唯独不让他的脸受伤……总之,领头的人想让他交出什么东西,一直施刑折磨,却并不将其置于死地!奴婢想救他,便打晕了看押的人!可他不跟奴婢走!看见奴婢,只问奴婢你是否收到礼、可还欢喜云云!明明奴婢都把那些孽障清扫干净了,他就是不离开!问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需不需要奴婢帮忙转交出去,他、他就笑了!说、说……” “说什么?!” “他说不必了!东西已经不在他手里了!他说,今夜,所有人都会请他回到鄞江,他不会死的。”陈玉良皱眉,“奴婢也不懂什么意思,怕再拖下去新一波看守的人赶来了,便先逃了。走之前他问起小姐你——” “我?” “对,他问起你,那日画舫相亲会上,他晕过去了,不知道你可有遇到…想嫁的夫婿?” 说至此处,良阿嬷涣散的目光重新聚集,热泪盈盈,并不坠下,稍呼吸一口气,便将神色恢复如常。其实说至一半时,阿娘已沉沉睡去,阿爹也早就抱着阿娘回房休息了。 良阿嬷像是独讲给余娴一人听的,字句间,坦露血肉与人情,她希望这些流露出的东西,可以让她在窥见秘密时,对她的爹娘少一些猜忌。 余娴听得入迷,一时难以抽出神,还靠在萧蔚的肩膀上发愣。 “好了。”良阿嬷起身,掸了掸裙上灰烬,抬头看向余娴,别有深意地说,“你去吧。”
第57章 玉匣 阿娘一醉, 年夜饭是没法子吃个团圆了,阿爹陪侍,大哥二哥对爹娘心怀芥蒂, 不愿意出来,阿嬷也因提起往事,心有戚戚,余娴自己和萧蔚就更不用说了,记挂着夜半三更的计划,也没心情撺掇大家非要坐一起吃这顿饭, 于是安排厨房将膳食传到各自屋内,其余的, 让管家携着忙活半晌的祭师与仆人们齐聚一堂吃个团圆,也算是余家自个的团聚了。 余娴叹了口气。祭祖嘛, 几多变化都很正常, 只是今年格外支离破碎些,竟连团圆饭也吃不到一块。罢了,就算坐聚一堂, 各有心事, 也是强颜欢笑。 一更天,枭山的雪稀奇地停了, 风渐弱, 路也好走许多。余娴披着斗篷站在山庄一条幽深小道的门口等着萧蔚, 小道东西分别毗邻着良阿嬷与她的屋子。虽然阿嬷帮了她,但保不齐也会因为担忧她的安危偷偷跟踪。于是她出来之前吩咐春溪去缠着阿嬷睡觉, 并在这条小道口一直外头观察着阿嬷屋中的动静。等到阿嬷的灯熄了, 她才松了一口气。耳畔传来窸窣的声音,原是萧蔚摸黑出来了, 一点光亮都不带,害得她反应不及,下意识要呼叫。 手被握住,熟悉的温软触感传来,稍有安心,“是我。”他快速回了一句,待离开小道,才将怀里的夜明珠掏出来照亮,“手倒是不冰。等了这么久,身上冷吗?” 倒也没等很久,许是阿嬷回忆起往事,心有触动,睡得很早。她穿得又厚实,摇摇头说不冷,拿出袖中锦囊,打开地图,刻不容缓地前往目的地。 良阿嬷在与阿鲤生死攸关的事情上都十分谨慎,道路划线清晰,标记仔细,且每一道标记都与途中所遇见的挺拔巨树上的图腾逐一对应,过了几道弯,有几条岔路,穿过树林亦或经过小道,一条岔路都不会教她走错。只是雪障阻隔,难免耗时,走到一半路程,余娴有些累了,还没开口,萧蔚就蹲下身,侧首抬眸看她,示意她上来。 余娴趴上去,把脑袋放在他肩颈上,等了一会,他却并未起身,“怎么了?”顺着他埋头的视线看去,雪地上除了他们方才新留下的乱步外,还有别人的脚步,瞧着像是隔着几个时辰前的,被风吹落的树叶和新雪覆盖,若不是蹲下身看,不大容易分辨。 “有人比我们先来过这里。”萧蔚低声说道,“大概在傍晚。” 彼时正好是祭祖的时辰,大家都在一块,也没有谁借口脱离过队伍哪怕一刻钟。余娴想了想,“是不是良阿嬷为我探路留下的?” “瞧着像两个人的脚步。”萧蔚背着她起身,“先走吧。” 两个人的脚步,若其中一道是良阿嬷的,另一个是谁的? 沉吟思索不得解,一路无话,再回过神,已到最终标记处。这个地方在整座枭山地图上所显示的位置,是自上而下三分山腰处,呈山丘状,拱起半坡,只如今枯枝连亘藏起洞穴,雪落在枯枝残叶上,封住了洞口,唯有一隅留出半人高的角洞,一看就是提前被人钻过,蹭掉了枯枝藤蔓,边沿还有雪堆向下坍缩的迹象,洞口这个尺寸,绝不是良阿嬷钻的,多半是后头还有人来过,才挤出了现在的大小。余娴稍伸长脖子探看,角洞下黑漆漆的,不见光亮,唯有风声,像鬼泣一般。 于是从萧蔚的身上下来,急切地往洞口钻,“地图上画着梯形,这里面应该有梯子!”被萧蔚一把拉住,回眸见他一眼不转地盯着自己,惶恐?激动?胆怯?她一愣,两相沉默,一丝酸涩在喉口间蔓延,她回过头不看他,挣扎着收回手,“我要下去看。” 语毕,不等萧蔚再拉住她,生怕被阻拦,她就像兔子撞树似的决绝,半个身子都栽进了洞里,下一刻“砰”地一下,伴随着一声“哎哟”传来,把萧蔚吓住了,要拉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连着另外半截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消失在了洞口外! “阿鲤?!”萧蔚毫不犹豫地钻跃进去,迫切地高声急呼,与此同时,回音甚为深广的洞穴内回荡着余娴委屈哼唧的声音,循着声音视线向下,余娴就在楼梯上趴着,夜明珠自梯上向下滚落,发出沉闷的幽怨声。萧蔚把她抱起,在怀中翻调,观察她的脸和手等裸.露处,没见有伤口才松了口气问她,“摔着了,疼不疼啊?身体有受伤吗?” “不疼…穿得厚,身上也不疼。”余娴揪着他的衣领,低声回道,“就是吓了一跳。” 萧蔚将她搂紧了些,抬手揉她的脑袋安抚她,而后对她说:“我也吓着了…还以为是那走在我们前边的人尚未离去,埋伏在此,将你一把拖进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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