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样的吃法?!”陈桉听完也觉纳罕,抬手想触碰余娴的脸,又怕一碰便痒着她,最后只得轻轻揭下她的面纱,看了看伤情,果然红癣遍布,她啧叹一声,“可有头昏?带药了吗?” “带了药的。”余娴摇头,“不昏。”她倒是想昏,直接不来,可那样就太过直白,阿娘定会识破诡计。 陈桉又重新给她系好面纱,“你今日就寻个清净处坐着吃茶玩吧,莫跟着我走动累着了。” 余娴点点头,心底暗喜,侧眸与春溪对视一眼,彼此都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方才陈桉到府时,就有小厮去通禀敦罗王妃,而今正好迎上陈桉和余娴两人,笑着招呼她们同路,见余娴戴着面纱,她讶然关切了几句,得知是青瓜癣,“我府上的医师,是宫中御医退下来的,要不要唤来看看?” 那怎么行?不是穿帮了吗?余娴心头一跳,幸而陈桉先拒绝了,“已带了药,王妃不必劳心了。”对于敦罗王妃的殷勤,陈桉心底也有些数,大概是上回儿子凿洞害阿鲤落水,自觉理亏的赔罪。若非她那儿子鲁莽,也许陈桉还领她的情,考虑一下未来是否结亲。 如今嘛,两人就只做好表面功夫,寒暄几句。 余娴在一旁把心从嗓子眼落下,昨夜是思考过做戏作全,直接吃一口青瓜,假戏真做,但一想到红癣事小,若似幼时那般发热不退,险些丧命,就闹太大了。最后只好让春溪用顽固的粉料为自己画上癣痕,待今晨要出发时再唤良阿嬷知晓,在赶着出门的紧凑时间的逼迫下,便不会被发现。 只要萧蔚得知她是蒙面去的,就已经晓得她是被迫,想得清楚首尾,而当她再将自己并未生红癣的事情告诉萧蔚,就更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了。 深庭中的雪化得比外间快,只因暖房如盖,几乎笼罩住整个后院,罩壁是由琉璃制成,七彩碎片攒聚华光,地龙生热,使雪化后的水汽于壁上落珠,晶莹剔透,折射出更为耀眼的星点。琉璃屋中,姹紫嫣红百花盛放,尤其簇簇芍药,重瓣如浪,雍容典雅,香气馥郁使人炫目。 公子小姐们对着景色吟诗作对,妇人们赏花寒暄,因她生癣蒙面,陈桉想撮合她与新贵公子们见面的心只好打消,便随意与妇人们聊起近况。余娴也喜爱这样的景色,但一般红癣被热气抚摸都会变得奇痒难耐,所以她稍微进去观赏一会,便要装作不适,出去透透气。时有一刻,余娴只好和陈桉告退,离开琉璃房。 独自走在外院的小道上,正打量茶座何在,抬眸瞧见远远一道鲜妍的倩影正朝花房走来,是梁绍清。余娴心想着反正戴了面纱,若非熟识之人谁都认不出,便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装没看见啊?”径直被截道,来人就停在她眼前,不退不避,欣喜的语气转瞬变为担忧,“你的脸怎么了?” 余娴只好装作刚发现撞见了人,抬眸稍颔首,算行过一礼,“梁小姐快去赏花吧,再过一会,暖房中的人便多起来了。”这般凑近瞧,才发现他今日的眼神不复戏谑与慵懒,柔和许多,她便也好声好气地说道,“脸上生了些红癣罢了,无须在意。” “疼吗?我让人给你弄药来。”梁绍清微微蹙眉,埋下头认真打量了她露在纱外的一点红癣,收起凝神关切的神情,抬手抵唇一哂,轻声问道,“你这不是癣吧?画上去的?为何啊?” 余娴震惊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此处冷热交界,我有些不适,先走了。”这人太神了,一眼就能分辨出真假,难道她的妆容掉了色么?春溪可是说那顽固的粉料绝不轻易掉落,且她的作妆手段出神入化,若非常年接触这粉料的人,决计看不出呢。 “跑什么?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保证不会给你抖落出去不行么?”梁绍清也不去花房了,跟在她身后,见她越走越快,他无奈地笑了笑,“我有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事关你家的玉匣,你不听吗?……我知道,俏柳还活着。” 古钟敲撞,瞬间震荡了余娴的心神,她顿住脚步,左右环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他们,她才松了口气,揪紧眉,上下认真打量了他一番,无法从他的神情动作中猜出任何意图,只好瞪着他,“你想说什么?威胁我吗?” “这个就能威胁你?那你猜我想要什么?”梁绍清的长臂按在道边假山上,指尖轻点粗石,见她满脸防备,便不再绕弯,笑道,“我不想威胁你,只是不说这句话,你恐怕不会停下来听我讲关于你家的要紧事。” 余娴垂首沉思,半晌没有言语。关于玉匣的要紧事,他怎么会知道?这人图谋玉匣多时,却不知她已经见过玉匣内景,根本就不是祁国公想要的那种东西,此时又来向她示好,到底意欲何为? 思来想去,她确实有必要听梁绍清将话说清,但这里终究不是说隐秘之事的地方。 “山人自有去处,跟我来。”梁绍清示意她跟随自己,侧眸见余娴犹豫间仍是跟上了,才放心地向前走,寻到一名仆妇,他随口道,“我是梁绍清,外头乌压压的人攮着我的眼睛了,找一间单独的茶室给我。” 还以为他有什么妙计,原来就是跟个霸王似的问仆人要一间房。余娴心中啐他,仔细一想,又不得不说,这法子确实简单有效。为了方便一些不爱热闹的勋贵们休息,也为了方便一些客人和敦罗王、王妃谈事,宴客前,府中就会收拾出好几大间茶室来,梁绍清是深知此事。 余娴向仆妇告谢,“还请告知余府夫人,也就是我阿娘,我在此处与梁小姐休息饮茶。稍坐一会便回去找她,让她不必担忧。” 仆妇颔首,施礼离去。 梁绍清抬手请余娴坐下,“你莫这么戒备嘛。上次带你去滑冰是我不好,但这次茶室幽静,你也脚踏实地的,总没有什么危险了吧!” 他还好意思提上次!余娴气呼呼地在他对面坐下,见他还慢悠悠地给茶具烫洗,顿时不耐烦,“梁小姐,还请您先说正事。待我听完离去,您想洗多久就洗多久,何苦让我等着?” 梁绍清不禁失笑,“是说来话长。我怕你渴着,寻思着给你倒一杯茶,又怕杯子不干净,怠慢你。急什么呀?萧蔚知道你还有这样暴躁的一面吗?是不是只有我晓得,你讨厌一个人是什么样子?那我赚了呀!” 余娴夺过他手里的茶具,“我来洗好了,你快说吧,到底是何事?” 正好,还能赚一杯余娴亲手泡的茶,梁绍清便将两手一操,抵着桌面,徐徐道来。此时房中分明只有他们两人,他仍然谨慎地压低了声音,“冰嬉那日回去后,我阿娘忽然劝说我爹不要再与余府作对,争夺玉匣。之前,我对阿娘说起玉匣传言时,她就有些奇怪,如今更是在意,还明令禁止,这让我和我爹都很疑惑,好一番究其原因,才从阿娘的口中撬出了一桩陈年旧事。” “二十多年前的龙池宴上,随君征战的功臣尽数封侯拜相,敦罗王虽也被封为王,但手中握着的兵权却被陛下释收。封异姓王这种事,本是一个朝代穷途末路才会发生的,若结合陛下将其兵权收回来看,封他为王,就像是打了个巴掌,给个硕大的甜枣。敦罗王战功赫赫,被忌惮无可厚非,用王位安抚,也顺理成章,举朝上下也都是这般揣测。” “直到我阿娘回忆起,龙池宴上,她与元贺郡主献完剑舞,汗流浃背,被安排到房间更衣,她们偶遇敦罗王的一位手下,和我外公的部下在密谈,密谈内容不记得了,彼时想必也听不清全貌,只晓得他们频频提到‘玉骨’‘渊匣’几字。不懂其中深意,只疑惑更衣处隐秘,两人选在此处谈话是为何,更疑惑的是,我外公和敦罗王交情至深,他们的手下为何密谈时呈剑拔弩张之势。我阿娘将这四字禀给了外公,外公晓得后,就去面见了陛下。而后敦罗王就被没收了兵权。” 他一顿,递了个眼色给余娴,“‘玉骨’‘渊匣’,再一听‘玉匣’,都会觉得有些联系。但具体什么联系,却很难说清。你觉得,有什么联系呢?” 玉骨,渊匣,就是玉匣。原来这地方,在阿爹当官之前就有了,在新朝篡权告捷前就有了。余娴听得心惊肉跳,却不敢作出反应,只蹙紧眉思索梁绍清这样问的意图。她可是看完内景才晓得这几个字如何关联的,难道他仅凭这样四个字,就猜到了玉匣中是什么? 梁绍清不等她想通,继续说道,“阿娘说,也许玉匣正和这个有关,她虽猜不到玉匣拆成这样的四个字是何意,但她担心继续争夺,就会和敦罗王一样惹祸上身。思及当年手下密谈一事,若非外公先行一步,主动告知陛下,那等东窗事发,也许被没收兵权的,就不止敦罗王了。阿娘只是不想让我们掺浑水,才阻止我们争夺。但我却因这四个字,联想到了另外一桩事……是我祖母告诉我的秘辛。” 余娴疑惑地看向他。这人是打算把家底给她说干净?为何要这样?有什么意图?她不动声色地凝视着梁绍清,稍稍向后坐了些,挺直身靠在椅背上,一双眼只想将他扒开看看心眼。 梁绍清却偏头,“怎么了?我正讲得高兴,你听得不高兴吗?为何这样看我?” “你为什么要同我讲你家的秘辛?” 梁绍清颇为高兴地道,“因为我发现,我家的秘辛,和你家的秘辛有莫大的关联,相当于我与你有莫大的关联,这让我高兴。我就愿意给你讲,我就要给你讲,就想让你听,你不想听吗?” 颇为不好意思的是,饶是这么怀疑他,余娴也想听,遂点点头,直白道,“挺想听的。”语毕还递了一杯茶给他。 接过茶,梁绍清低头轻嗅,霎时变得温柔如水,微眯着眼笑,露出鲨齿,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从祖母口中得知,外公曾有一名部下,趁战乱时,仗着外公的势索拿人命,前前后后掳杀成千上万之人,不论生人死尸,专程送到一些屠戮汉手中,供人亵玩,呃,至于亵玩的方式,怕吓着你,就不说了,总之是残忍至极。被我外公查清后,部下这条供应人命的渠道就被悉数绞杀。如今想来,当年和外公的部下密谈的敦罗王手下,也许就是另一条为屠戮汉们供应人命的渠道。得到他们密谈的消息,我外公有所警觉,立刻上报了陛下,陛下却不知敦罗王那边忠心几何,担忧屠戮之事有他参手,才将其势力没收。” 说到这,余娴已经全明白了。梁绍清仍在点明,“我一直在想,若被屠杀者真达到了上万之数,何处能容,何人敢做?听到‘玉骨’与‘渊匣’四字,我才恍然惊悟,或许‘玉匣’的‘玉’,真是‘玉骨’的‘玉’,所谓玉骨,就是那些数以万计的生民白骨,所谓渊匣……你们余家祖上那片枭山,确实很大。”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2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