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卷过京城的云,卷过渭河渡口。 渡口上,涛声阵阵,雁影翩翩。天尽头的红日映在如镜的江面,恍若倒置的溶溶燎云。 看着外面帆樯林立,千舟竞渡,常济忍不住对谢琛道。 “殿下,都快卯时了,咱们若是还不走,今日就走不了了。” 大钧有规定,从渡口出发的船只,最晚卯时便要启程,否则只能等到第二日再动身。 谢琛还是那副散漫悠然的模样,道:“不急。” 他们就坐在小舟之上,任谁也不会想到,本来应坐在阔大官船上的二人,就打算乘小舟一路向东,由渭水到黄河主干。 谢琛饶有兴致地看向旁边的官船,一个身影向船头这边走来,那人身形纤细,如柳条如丝绦,她蹑手蹑脚行至船头,手扶着桅杆,偷偷在向小舟这边张望。 谢琛自看到这道身影后,眼中本来星星点点的笑意,顿时晕染开来。他伸出手去,那人显然识得这只白皙纤长的手,脸上是按捺不住的惊喜,就着一臂之力,向前纵身一跃,翩跹落入小舟。 小舟猛烈地震了一震,迟向晚还处于晕船的状态,就被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谢琛端详着眼前男装打扮的少女。 若说迟向晚女装清丽无暇如出水芙蓉,男装则清俊无俦如山涧溪泉。 她刻意画浓了长眉,更衬得眉如墨画,眼如曜石,别有一番风味。 他没有问她怎么来了,亦没有问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只是取过丝帕,轻轻擦拭她抓过桅杆后沾尘的双手。 他将迟向晚手心摊开,看着上面污斑点点,在无暇如白玉般的手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不禁伸出手指戳了戳,然后轻笑出声来。 碎金般的夕阳,从江面涌进小舟之上,为船中的二人披上绝美的霓裳,江水在快哉风里微微漾着,远处渔者船夫传来隐约的欢快歌声。 他们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像是都沉浸于这份静谧的美好之中,尽情享受。 丝帕的柔软与清洁,将迟向晚手心里的污渍拂拭无余。一阵擦拭后,谢琛放下丝帕。 迟向晚听见,是熟悉的吐字气息,有些懒洋洋地在她的耳畔响起:“天色真好。”
第63章 江上船中 他慵懒地微笑着,“但我知你…… “你便不问问我是怎么来的么。”迟向晚睨他一眼, “若是我不来这一趟,你岂不是白等了。” 这些日子,因着皇帝起了疑心, 她与谢琛并未私下见面与联络,甚至于, 这次谢琛离京赈灾,她都不能光明正大前来一送。 不过这难不倒迟向晚, 迟许现在还留在京中, 赈灾船上的官兵里, 本就有与他关系亲近的统领, 让迟向晚神不知鬼不觉地上船并非难事。 至于那些看守官船的那些兵卒, 只说统领请他们吃酒。统领主动找他们吃酒,他们自是受宠若惊, 此刻还在大堂吃酒。 待这些人被调离后,迟向晚便去找谢琛, 可谢琛不在。 直到她从船尾转到船头,才发现底下不知何时, 多了一艘小船。 小船贴着官船, 极隐蔽也极亲密,她福至心灵,凝神打量着小船, 正好遇见从船身之中, 伸出的那只白皙如玉的手。 牵住他的手, 周身便安安稳稳地落在船上,是稳固而心安的感觉。 天色渐晚,江面也逐渐平静下来,船舱旁的小窗敞开, 二人的身影交叠映于水面,绰绰生姿。 谢琛的目光,穿过眼前江景,回溯到了过往。 那一日在北州,也是送别,是在陆路之上。他站在城门口马车边,她站在牌楼后的观景亭上,他们隔着人山人海、人潮汹涌,视线隔空相汇,但终是错过。 这一日她来了,同样是离别,则是在江边。她盈盈站在官船上,信任地握住他伸来的手,他们隔着江水涟涟、江涛起伏,终觅得拥而立、二人独处的时光。 “我无需问你是如何来的。”他慵懒地微笑着,“但我知你一定来,所以我会等。” 等与她共赏秋日江景,等着天灾得到处理后的重逢。 “傻子,”迟向晚梦幻般轻呓道,“若我没发现这艘小船,你岂不是白等了。” “那我也会等,”谢琛坚定道,“你可知我为何要换了这艘小船?” “为何呢?”迟向晚微颦起娥眉,“因为小船轻便,顺风顺水时,能更快行至孟州;还是因为你不想惊扰孟州当局,想先暗中潜入,好生探查一番?” 谢琛摸了摸迟向晚的秀发,颔首道:“二者兼有之。但更为重要的是,” 他目光之中,带着温存还带着怜惜,“我平生一大遗恨,便是那日冬至宴后,你被推入水中后,没有及时接到你。” 他最庆幸,是因为那次落水,才有了他们后续那么多的缘分。但他最遗恨,也是这次落水。因着落水,她生病发烧,脚踝受伤,在破庙中,还险些被歹人轻薄。 想到此,他的眼波渐渐柔和而温软,像春日刚抽芽的嫩柳。 “因此这一次,我一定要接住你。” 要以迎接的姿势,拥她入怀,抚平曾经的恸与憾。 迟向晚良久没说话,谢琛半晌后,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轻轻的嗟叹:“你若是往后都对我这么好,我再落水一次也无妨。” “不会的,”在迟向晚惊诧的眼神中,谢琛微微一笑,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的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会对你越来越好。” 二人谁都没有再度说话,却有无言的温情氤氲在小船之中。 过了良久,迟向晚才像如梦初醒般,略微端正了坐姿。 “走了,”迟向晚推推谢琛,“你若是再不走,今日便走不了了。” “不妨事的……” 谢琛捏一捏她的耳垂,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其实,就算迟向晚没有注意到他的小船,也没有关系。 官船上也有他的人,他总是有法子让她知道的。 “到了孟州,记得给我写平安信。我听闻凡地震后,常引起山崩河塞,甚至因为水源被尸体污染,会引起疫病爆发。” “懂得还挺多。”谢琛挑眉轻笑。 “那是,”迟向晚得意地略扬下巴,她道,“真不是我自夸,要论起读书人学的四书五经,我自是不及,可要是比起冷僻知识,我懂的也不少。” 谢琛想起在北州,迟凛的中军大营中,迟向晚提到‘早离疆界’的前朝外史,点头说是:“你看过的书确实不少。” “其实我看的也都是杂书。” 那时她入宫小住,便瞒天过海,带了几本封皮为女则女训,实则是地方志、怪谈一类的杂书。 谢琛倒不这么认为:“闲书也有闲书的妙处,只要懂得甄别优劣,看看闲杂之书,也能拓宽视野,不至于过于狭隘。” 最后这半句话,是有感而发。 他观举明经上来的官员,很多虽饱读诗书,一肚子墨水,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但只知圣人之言,不知圆融变通。 当个道学先生尚可,处理政事上则过于僵化刻板了。 他一直对这种风气不甚满意,觉得出现问题的根源就是在科举体制上,只读四书五经显然是不够的。 如今难得见到不拘一格广泛读书之人,而且此人还是自己亲近之人,谢琛饶有兴味道:“都看了什么杂书,你倒说说看。” “看的很多,最喜欢便是地方志和逸闻野史。”迟向晚回想了一下,“比方像,早些年间灭族的淮南王府,我就看了不少以它为原型的志怪奇谈。” 听到这话,谢琛先前的轻松随意收敛了泰半,他漆黑的眼眸闪烁着玩味的光,迟向晚听见他问道:“哦?那些书上是怎么说的。” “那些书籍统共分为三类。亲近淮南王府者编纂的书籍,大多强调淮南王府的无辜遭祸,话语之间明里暗里打抱不平。”迟向晚压低了声音,本来涉及到淮南王府余孽之事,她应该闭口不提的,毕竟此事在本朝已成禁忌。 但是先前,谢琛话里又提到落水之事,迟向晚没有忘记,这事是淮南王府余孽干的,她心有怨懑,便忍不住提起淮南王府之事。 “不过这一类极少,毕竟鲜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更多的是抨击淮南王府拥兵自重、目无尊上的。” 这一类多半是揣摩着皇帝的心意,大骂淮南王府,来逢迎今上。 “不过看的最多的,当属关于淮南王府的逸闻趣事。” 迟向晚回忆着书中内容,不由得轻哼一声:“那些书里,都把淮南王府描绘得聚宝盆一般。什么绝色舞姬,什么稀世珍宝,还有什么罕见药材,淮南王府积累百年,应有尽有,比之皇帝私库都不相上下。” 她叹了口气道:“要是知道淮南王府上次那些余孽就好了。” 皇帝追查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这批人的踪迹,只怕再想找到也难了。 “我会帮你把这些人找到的。”谢琛道。 他与宁妃,原先是合作关系,那些人的下落,他也是有所了解。 现在宁妃插手卢氏之事,他们之间的合作无疑断裂。 他本来也有诛杀那些人的打算,一来警告宁妃,二来也是存了为迟向晚出口气的心思。 “我不是这个意思,”迟向晚却摇摇头,“我只是想,如果找到那些人,是不是就能找到皇陵毒雾的解药了。” 淮南王府已经覆灭,但这些余孽既然肯冒着生命危险,为她们的主子报仇,只怕也曾是淮南王的心腹之流,知道是否存有解药,也是情理之中。 谢琛略略思索了一下:“或许吧。不过这些逸闻漫谈,本就写得夸张以博人眼球,如果淮南王府当真有什么稀奇药材,又岂会为民间所知晓?退一万步将,就算真有这些药材,只怕灭族抄家时,也落得一丝不剩了罢。” 他的口吻清冷而理智,像是在分析一件于他而言无关紧要的事。 “但是写书之人,未必不和淮南王府沾亲带故啊。”迟向晚据理力争,“淮南王府盘桓中原百余年,又是大钧自建国以来最为强劲的一支王族,有稀奇药材也算情理之中嘛。”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芥舟子真人给谢琛的药,虽经过了改良,也只能缓解他的症状,但迟向晚想到谢琛后遗症发作时的痛苦状态,不愿意他再这般强自隐忍下去。 万一呢。 万一淮南王府真的有能根治谢琛症状的药材,而药材恰恰在淮南王府余孽手中。她还是对这件事抱有希望。 谢琛见迟向晚又开始思忖不语,不由失笑:“这些事情,我自会考虑,你无需操心。” 天色越来越暗,深秋的天黑得早,夜幕不知何时已然降临,离分别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迟向晚有些忧虑地看着谢琛。谁人没有私心,平心而论,她并不想谢琛去赈灾。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5 首页 上一页 56 57 58 59 60 6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