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皎皎如何得知?徐空月越是沉默,她便越是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想是正确的。 这个认知,几乎让她站都站不稳。 可她还是好好远在原地,用冷到掉渣的声音质问:“你究竟对我母亲做了什么,才让我连见一见她……都不敢?” “我……”徐空月张了张嘴,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无数次期望听到南嘉长公主的死讯,可如今真的听到,却没有一点点真实感。甚至觉得无比荒诞。 他还记得,皇帝赐婚之后,南嘉长公主特地将他叫到长公主府,足足晾了他两个时辰后,才纡尊降贵见了他一面。 ——明明是她要见他,却仿佛能够见她一面是什么天大的恩赐。 徐空月只觉得无比讽刺。他望着南嘉长公主那张趾高气扬的脸,满心厌烦憎恨。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力气,才忍住没有掉头离去。而这样的忍耐,他足足撑了三年。 如今,那个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的长公主,终于死在了天牢中。 他本该兴高采烈、欢呼雀跃的。可如今只觉得讽刺。 ——堂堂长公主,竟死在了天牢中。多么可笑! 他的目光撞上了皎皎紧追不舍的逼迫,几乎下意识的,他露出一丝笑容——苍白空洞,残忍恶劣。 “她罪有应得。” 话音落地,站在面前的皎皎怆然泪下。 她猛然抬起手,狠狠扇了徐空月一巴掌。 脸被打得侧了过去,有血丝从嘴角缓缓流出。 徐空月有种畅快释然的感觉。他抹去唇角那一丝血色,在指尖碾开。“她做了那些事,这就是报应。” 语气轻描淡写,却说不出的恶毒。 皎皎浑身发抖。她想大声吼出,母亲父亲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嘴唇却颤抖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就在这时,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 那声音很轻,掺杂在咒骂与哀求声不断的天牢中,几不可闻。 可不知是不是心有所念,皎皎却听到了。 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可是牢门重重,只有不见天日,满目不堪。 她的反应太过突兀异常,连狱卒都有些有些不明所以,四下瞧了一眼,什么也没看见,却也不敢出声。 倒是徐空月也如皎皎一般,朝着她刚来的方向望去。 下一瞬,皎皎再也顾不得什么,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徐空月只犹豫了一瞬,也提步跟在皎皎身后。他的步伐很快,健步如飞,几乎跟在皎皎身后。 可细看他的步伐,却能看出无以往截然不同的杂乱。 狱卒愣了愣,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也飞快跟了上去。 皎皎心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往回跑。可听到那声音的一刻,心中恍然有什么东西悄然流逝。 她希望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等到她真的来到曾怀远的牢房前,瞧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心顿时狠狠揪起。 她朝还未走到的狱卒高声叫喊:“快开门!”声音里满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惶然无措,还有满满的焦躁不安。 徐空月站在她身后,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攥成拳。 狱卒手忙脚乱打开牢门,皎皎飞快钻了进去。 可刚一进去,她整个人便僵住了。 曾怀远倒在地上,不远处是一滩乌黑的血迹。而他嘴角,还有一抹缓缓流出的黑血。 徐空月瞧见,心头狠狠一跳,他飞快上前,将曾怀远扶起。不知为何,手指有着几不可见的颤抖,探了探他的鼻息。 发现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后,才猛地松开一口气,而后冲着彻底呆傻住的狱卒喊道:“快去请御医!” 皎皎这时才回过神,僵着手脚走到曾怀远面前。她像小时候犯了错之后,小心翼翼伸出手,轻轻扯了扯曾怀远的袖子,小声哀求着:“父亲,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脸上的泪水一直未干,这会儿更是泪如雨下。 曾怀远的眼睫微动,半晌睁开眼,瞧见她,缓缓扯动唇角,露出一丝微弱的笑容,满是疼惜:“怎么……像只、小花猫?”声音微弱,几不成声。 他敬重南嘉,从来不会对她的管教指手画脚。皎皎幼时犯了错,总是这样先来找他,眼巴巴望着他,哀求得他心软了,再一同去找南嘉认错。 南嘉虽然疼爱她,却从不娇惯她。每次见着,都是柳眉一挑:“你倒是会搬救兵……” 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握住了手。南嘉先是愣住,脸色微红,然后微恼,就要甩开他的手。他背对着皎皎,幅度轻微的挥了挥手,皎皎会意,轻手轻脚跑开。等到南嘉甩开了他的手,皎皎已经喜笑颜开跑远了。 他本以为,有他和南嘉守护,皎皎可以一生无忧。她有疼爱她的父母长辈,有恩爱不疑的夫君,会有幸福美满的一生。 可到底是他错了。 南嘉不喜徐空月,他总觉得那不过是偏见。长安城中才俊无数,受祖荫庇护的更不在少数。但徐空月明事理,知上进,不卑不亢,进退有礼,算是长安城中不多见的好儿郎。 皎皎看中这样一个人,他一直觉得那是好事。 即便当年莫北城一战,他有愧徐家,有愧徐空月,但斯人已逝,这些年他也在尽力弥补。更何况,那些事与皎皎并无关系。 可千算万算,唯独忘了,身为人子,徐空月又怎能对当年之事释怀? 他握着皎皎的手,心中还有万般放不下。这个他与南嘉一直捧在手心的珍宝,从不知人间疾苦,今后的艰辛她又该如何面对? 他的目光缓缓挪到徐空月的身上,像是极力求一个保证,“皎皎……皎皎她是无辜的……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徐空月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没有对俗世的留恋,有的只是对独女的不放心——身为人父,他时刻担心女儿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受欺负。电光火石之间,徐空月突然明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当年之事自己已经知晓,也知道自己如今所作所为究竟为何。可他从来不曾言语,任由这一切的发生。 徐空月几乎想冷笑,这算是弥补吗?可这又有什么用?他的弥补,能换回他缺失十多年的父母吗? 可对上曾怀远的目光,他却发现,曾怀远的眼中有愧,却无悔。 他从不后悔当初所做的一切。 徐空月仿佛承受不住一般,猛地站起后退一步。 这般突兀,让沉浸伤痛中的皎皎都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曾怀远还望着他,他的声音已经微弱到几不可闻的地步,可他还是强撑着一口气,对他道:“皎皎……拜托、拜托你了……”
第14章 南嘉,等等我…… 徐空月只觉得遍体生寒,他从未想过,曾怀远会是这样的态度。行事之前,他想过诸多可能,曾怀远会暴怒,会指着他的鼻子怒骂,唯独没有想过,曾怀远会将皎皎交托给他。 他想自己一定要拒绝,他怎么能继续照顾仇人的女儿呢?况且他与皎皎之间,已经不单单是两条人命的纠葛,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留在她身边? 他想开口,可曾怀远濒死的眼神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长长的眼睫覆盖住他的目光,他冲曾怀远微不可觉地点了一下头。 ——那样抗拒,却又无可奈何。 即便他表现得如此不情愿,可曾怀远还是露出一点笑意。那样释然,又那样欣慰。 徐空月想不通,他怎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可曾怀远的目光已经跳过他,缓缓落到皎皎身上。他的目光那样慈爱,那么悲伤,又充满愧疚。 皎皎仍在哭,眼泪一颗一刻滚落下来,像荷叶上的露珠,颗颗晶莹,无声滚落。 看着悲痛入骨的皎皎,曾怀远心痛到无以复加。可他却无能为力。他能清晰的感知生命在流逝,无法挽留。他竭力露出一个笑,他告诉皎皎:“好好、活着……” 皎皎紧紧握着他的手,像是拼尽全力去挽留一般,那么紧,那么用力。“父亲,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曾怀远却极缓极缓摇了摇头。他唇角还挂着一抹笑意,语气那么微弱,却又那么真诚。“南嘉……她还在、等我。” 哭泣着的皎皎狠狠一怔。而后眼泪流淌得更急更汹涌。 ——她怎么忘了,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哪里还有活下去的念头? 曾怀远却没有看她,他的眼睛仿佛在顷刻之间恢复了神采,他的目光越过皎皎,望向她身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目光那样怀恋,那样不舍。 他朝着那里缓缓伸出了手,口中喃喃道:“南嘉……” 身为大庆无比尊贵的公主,南嘉恣意洒脱,傲然矜贵。她仍是少年模样,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手中拿着一根玉柄马鞭。肌肤如玉,人比花娇。 她下巴微抬,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傲气,不可一世,嚣张傲气:“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拦我的马?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话音未落,手就扬起马鞭,发出一声清脆的破空声。 年少的曾怀远丝毫不怵,他抬手随意那么一抓,就将南嘉公主飞舞的鞭子握在手里。而后狠狠一拽,就将南嘉公主拽了个趔趄。 南嘉怒目而视,气得小脸一片绯红。只瞧得曾怀远心头微动,手上力道越发大了起来。 他唇角笑意如春风,似骄阳,透着几分桀骜,偏偏要装出一副好言相劝的姿态:“即便是公主殿下,也不该当街跑马,惊扰百姓。” 南嘉通红着一张脸,怒道:“刁民,放开你的脏手!” 曾怀远笑着,猛地松开手。猝不及防的南嘉又是一个趔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可她骑术很好,一个反手抓住缰绳,便将自己牢牢稳固在了马背上。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曾怀远在心底赞叹一声,嘴上却道:“公主小心。” 南嘉心有余悸,却偏偏装出强硬姿态,“谁要你多管闲事,假好心?”说罢,柳眉倒竖,“本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自此之后,两人纠缠相伴二十多年。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艰难险阻,却始终不离不弃,相伴至今。 眼前的少女经过岁月的洗礼,褪去了年少的娇嫩。她雍容华贵,端庄大方。然而眼神落到他身上时,却平添了几许温柔写意。 她朝曾怀远招了招手,唇边笑靥如初。而后转身向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道路缓缓前行。 曾怀远看着她远去,心头失落不安油然而生,不自觉唤了一声:“南嘉,等等我……” 远处的女子听见呼唤,果然停下了脚步,朝着他伸出了手。 曾怀远再没有任何迟疑,满怀欣喜,朝着她飞快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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