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你了。” 青衣女子捻着白子,从容落下,复又抬眸望向对面的白衣男子。 在他们旁边,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姑娘趴在凉席上,仰头看着手里的话本子,嘴里还鼓鼓地塞着糕点。 锦衣少年从回廊走进来,看到趴在凉席上的小姑娘,轻手轻脚地凑过去,伸手扯下她发髻上的珠花。 发髻散开,“啊”的一声惊呼,伏在荷叶上的蜻蜓震开翅膀。 看话本的小姑娘捂着发髻回过头,见着拿珠花冲她做鬼脸的锦衣少年,气呼呼地大喊:“谢锦衣!” 她捏着拳头去追他,锦衣少年一边晃悠着手里的珠花,一边绕着桌子跑。 “来啊来啊,你要是追得上,我就还给你。” 那小姑娘哪里追得上他,撅着嘴:“阿姐,翡渊哥哥,你们看他!” 锦衣少年见她告状,冲她挑衅地扬了扬眉后跑了出去,红衣小姑娘立马提着裙摆去追。 “谢锦衣,你给我站住!” 白衣男子和青衣姑娘习以为常地相视一笑,放心不下他们,搁下手中的棋子一道跟着出去了。 “你们俩慢点,小心摔着。” 温柔的嗓音落入浓浓春色中,而水榭里只剩摇摆的翠色藤蔓。 “嘀嗒”一声,似是水珠坠在池面。元鸢眼前晃动了一瞬,所有的春景褪去,水榭中的棋盘上早已翻倒在地,枯黄发黑的藤蔓上结了几张蛛网。 风掠过,回应的只有无尽的沉寂和苍凉,这里早已没有了人。 苦涩涌上喉头,元鸢不忍再去看。 再美好的也成了过去,翡渊哥哥走了,阿姐不知所踪,就连她和谢锦衣也不再是当年的模样。 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他们最后是现在的结果呢? “怎么,看傻了?” 冷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元鸢这才看到谢锦衣一直在她身后。他没看她,或者说不知道他的目光落在哪里。 元鸢低下头:“没有,我只是太久没回来了。” 谢锦衣没说话,大概没有要理她的意思,她盯着堆满绿色浮萍的池塘,缓缓蹲下身子。 她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水面,覆上的凉意却让她的思绪开始下沉,她像在自言自语:“你说那串珠花还在这底下么?” 她还记得那时候谢锦衣抢了她的珠花,她绕着回廊追他,追到最后那串珠花却掉进了池塘里,为这事她还两天没给他好脸色。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怎么了,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 周遭似乎安静了一瞬,只有风拂过耳畔的声音。元鸢没指望过他搭话,对他的无视也一点不觉得讶异。 她收回放在水面的手指,细细的水珠子顺着指缝滴落,冷一点才好,可以让她清醒。 “也许在吧。” 淡淡的声音听不出他在想什么,可他回答了她。 元鸢将手放在膝盖上,水面映出她眼尾的笑意。她小声地,像是对自己说,也像是对谢锦衣说:“那是我刚买的珠花,还没戴两天呢,就被你扔进去塘里去了。” 身后的人不假思索地纠正她:“是你先扑到我身上。”所以他一时没拿稳才让珠花掉了下去。 元鸢抬头看着他,不服气地辩驳:“那也是你先抢我的,不然我怎么会去扑你?” 谢锦衣脱口而出:“谁让你……” 说到一半他脸上的神情变了变,转瞬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那句话未说出口的话也就此消了音。 元鸢仍在等他说完,可谢锦衣眼皮再抬时,呵笑一声:“鸡毛蒜皮的小事记到现在,元二姑娘还真是够有闲心的。” 元鸢被他语调里的讥讽刺得清醒了过来,原来在他眼里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么? 是啊,她为什么要同他说这些? 风吹皱池塘水,压低了根茎挺立的荷花。 四下安静了许久,元鸢打破沉默:“你怎么突然想起带我来这儿?” 她还以为他永远都不会想进元家。 风里是谢锦衣凉凉的声音:“谁知道呢。”他又添了一句,“闲得无聊吧。” 说罢,他单手负在背后转身走了。 元鸢又回头遥遥地看了一眼水榭,再不留恋地跟上谢锦衣的步子。 这一回他走得很慢,慢到足够她跟上。 . 跟着谢锦衣出来的时候,元鸢没有再去回头看元家的大门。看又有什么用,那里已经没有她想见到的人了。 她抬头瞧了瞧天色,灰蒙蒙的,似是要下雨,她这才想起最近正是梅雨天。 “谢……”元鸢下意识地想叫他谢锦衣,刚逸出一个字便清醒过来噤了声。她有些懊恼,回来一趟想起太多过往让她差点忘了她和谢锦衣此时此刻的关系。 可说到关系,她现在又是谢锦衣的什么? 通房、外室、妾室,亦或是一个普普通通、无关紧要的人? 好像哪一个都不是。 她已经不是谢锦衣的谁了。 她收敛了语调里的熟稔,恢复到应该有的距离:“天色不早了,若是没有别的安排,不如早些回府吧。” 谢锦衣没表态,但已经抬腿往外走了,元鸢立马跟上。 见谢锦衣牵过马,她仿佛又感觉到了胃里的翻滚,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她宁愿走回去,也不要和他一起骑马了! 解下缰绳的谢锦衣往她那儿瞥了一眼,将她的抗拒尽收眼底。 呵,谁稀罕带她一样。 可这回他没有翻身上马,牵着追风的缰绳闲庭信步往前走。元鸢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头一回带了几分愉悦地跟在他身旁。 因着天色不早,加之谢锦衣带她走的是小巷子,是以过往的行人并不多。 到了巷子口,视线豁然开朗,零零散散坐着摆摊的小商贩,行人也多了起来。 “嚯,这不是谢家小二嚒?” 年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似乎是认清了人,尾调又高兴地扬起来。 “还真是诶。” 元鸢转头看去,说话的是巷子口卖酥饼的陈三爷。 他的年纪也大了,几年前记性就开始跟着糊涂,早早地就收了摊子。只是人老了,有些习惯却是怎么也忘不了。他老是蹲在巷子口,逢人就问要不要酥饼。 旁人都当他老糊涂了,不爱搭理他。 可谢锦衣却应了,还规矩地喊了一声:“三爷爷。” 元鸢也轻轻地喊了一声。 陈三爷蹲在墙角,两手摊在膝盖上:“是又来给你家小媳妇儿买酥饼了?” 一声小媳妇儿,元鸢听到身旁的谢锦衣不悦地咳了一声。 陈三爷像是才注意到谢锦衣身边的元鸢,使劲儿眯了眯眼去瞧她是谁,当即一拍巴掌:“元家小丫头,我记得你,你小时候跟谢家小二偷我院子里的梨!” 说到这件糗事,元鸢难得面皮一烫。小时候不懂事,她还真是跟着谢锦衣干了不少“坏事”。 她要同他说话时,陈三爷又突然咧嘴一笑:“你们这俩小家伙什么时候成亲的啊?” 元鸢和谢锦衣皆是一愣,尤其是元鸢脸皮都烫了烫。她不好意思地略低下头,解释:“不是的……” 一旁的谢锦衣倒是神色如常地走到他陈三爷跟前:“一大把年纪就在家里好好待着,我看你这记性是越来越不好了。” 陈三爷不高兴地咕哝:“你这臭小子是在说我老糊涂了?你三爷爷我才不糊涂呢。” 谢锦衣敷衍:“是是是。” 元鸢站在原地,看着弯腰站在陈三爷面前的谢锦衣,眼里露出些许黯然。 她又急着解释什么,谢锦衣比她更不想他们扯上关系。 “愣在那儿作甚,还不走?”谢锦衣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元鸢“哦”了一声,继续往回走。 不知是不是刚才被认错的尴尬,谁都没有再说话,只有不时响起的银铃声提醒着他们之间的缄默。 元鸢闷着头往前走,直到映在前面的影子停下:“你在这儿等一下。” 她应下,看着谢锦衣的背影越过自己,而追风仍停在她身旁。 她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百无聊赖地站在街口等他。旁边的追风甩了甩耳朵,元鸢凑近,将手搭在它的脖子上,小声地问它:“小白,你家主人这几年脾气都这么古怪的么?” 跟浑身长满刺的刺猬一样,不扎人一下就难受。 追风不知道听没听懂,从鼻翼里“嚏”了一声。 身后却响起凉幽幽的声音:“你问它,不如直接问我。”
第14章 本能 “你问它,不如直接问我。” 元鸢放在追风耳朵上的手顿时尴尬地僵住,转过去也不是,这么背对着他也不是。仿佛她是在背后说人坏话又被那个人当场抓住。 她踌躇了一会儿,转身同他胡诌:“我刚刚是想看看等……追风的耳朵好不好使,所以跟它说说话。” 她实在是编不下去了。 谢锦衣不为所动,撩开眼皮瞟了她一眼:“它耳朵好不好使我不知道,我的耳朵倒是没坏。” 这句话无疑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刚刚她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全被他听了去。 “是……是嚒?”元鸢摸了摸鼻尖,打算用装傻来跳过这个话题。 好在谢锦衣没有继续刁难她的意思,转身走向街边的茶棚。元鸢只当他是走累了,急忙跟着过去,追风也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元鸢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坐到了他对面,茶棚不大,手臂搭着汗巾的小二和颜悦色地过来倒了两杯茶。 元鸢点头说了一声:“多谢。”随即端着茶杯,不时偷偷看向对面的谢锦衣。 他倒是神态自若地抿了口茶水,眼神却是看着街道外。 茶棚不大,简陋的几块木板搭成,店里除了端茶倒水的小二还有零散坐着的几个客人。 茶棚建在一颗高大的槐树旁,枝繁叶茂,郁郁葱葱。若是夏日炎炎来此饮一杯茶倒确实惬意。 耳边是不时响起的鸟啼声,元鸢浅尝了一口茶水。看来谢锦衣是来这儿坐着休息,暂时没搭理她的意思。 她知道自己主动同他说话,要么他不理她,要么就说话刺她。干脆单手托腮,手指搭在茶杯沿口,随意地看向街道。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停下来好好看看了,不知是不是这里的一切太过熟悉,她第一次放松了下来。 细细的哭声传来,她偏转目光看过去,是两个梳着总角的小孩。那小女孩不知怎么就捂着脸哭了起来,旁边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一根糖葫芦,抓耳挠腮,憋得脸都红了。 元鸢入神地看了起来,听不见小男说了什么,只是转眼间那小女孩就破涕为笑。小男孩松了一口气,又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给她。 小女孩得了糖葫芦全然忘了刚刚还在和他生气,一口咬下去,眼睛笑得弯成月牙儿。见她不哭了,小男孩也跟着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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