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有夫人不计代价随任前往西南,陪他吃尽千般苦,受尽百般罪,只怕这如今没有朝中的工部谢尚书,只有西南黄土底下埋的一把枯骨。 他们恩爱有加,儿女双全,本能相伴相携白头到老。可一场兆奉冤案,让谢家变得天翻地覆。 他被囚在狱中受尽苛刑过了足足三个月,其间虽未曾屈认一项罪名诬陷恩师贺昶,可只他一人不肯认终究是杯水车薪,不仅未能保全贺家,还连累家人和他一道被“夕贬重阳路八千”。 而幺女兰序更因此再也未能回到谢家,这成了他们全家心上的一根刺,随着时光越扎越深,越扎越狠,如今终究是要刺尽他夫人的心头血。 亲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这谢家便不再像个家了。 他蛰伏待机,硬生生在旁人鄙夷的目光中一步一步重回到了京城。 身为人臣,他身居高位,大权在握,可身为父亲身为丈夫,他既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也救不了自己的夫人。 眼睁睁望着妻女离开,他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 “雅筠……” 谢知行的五官逐渐被痛不欲生的情绪催得扭曲起来,他捂着袖口的点点斑驳,终于彻底挥洒开了自己的悲伤。 谢云笈这头,方回到屋中,正焦急找下人打量谢安朔的消息,便听得门又忽然被人从外面叩响了。 “小姐,舅老爷听闻夫人病中,特地叫吴管家送了些东西来。” 谢云笈皱了皱眉头,却还是道:“请进来吧。” 吴管家这才依言进了门,给谢云笈作了揖:“小姐。” 谢云笈点点头:“吴管家怎么会来?” 吴管家便道:“小姐此言差矣,这些年咱们两家虽生疏了,但我家老爷只有谢夫人这么一个妹妹,自然是关心的。” “我家老爷先前就命我准备了些上好的山参,想给夫人送来,都怪我办事不利索,夫人怎么就……唉……” “方才我去瞧过夫人了,谢尚书吩咐我,这些山参还要请小姐定夺。” 谢云笈草草道了谢:“山参我叫盼星手下,时辰不早了,我也不耽搁吴管家,请吴管家早些回去同舅父复命。” 话音未落,吴管家却又将积香居的食盒搁在桌上:“复命自然是要紧,只不过还有一事,夫人屋中这点心精细,可惜如今夫人克化不了这些,谢尚书便令我带回来给小姐。” “小姐如今忙碌,有些错漏是难免的,谢尚书定不会怪罪。小姐的孝心感天动地,亲生也不过如此了。” 谢云笈一滞,不由得叹息一声:“是我匆忙间忘了,有劳吴管家,日后照顾母亲我自会更精细些。” “吴管家漏夜前来实在辛劳,这些点心就请吴管家带回去用吧。” 吴管家弓着身子行了礼,便带着食盒子扬长而去。 见得吴管家走远,谢云笈这才唤来盼星:“盼星,将那周府的参单另收着。” “拿府上的参,用吊子炖上,紧着母亲醒来,父亲也要用一些。” 夜色已然深了。 谢府中却仍旧是一副忙碌的场景。 谢云笈端着吊好的参汤再回谢夫人卧房时,天边已是晨光熹微。 床榻上的谢夫人终于吃力地睁开眼,望向床边的谢知行:“老爷……” “不要此般,消磨身子。往后云笈和安朔两个孩子还要……依赖于你照料……” 谢知行连忙牵住谢夫人的手:“雅筠,不要走。” 满腔的文人词赋霎时间全部变得苍白无力起来,他只能望着谢夫人盲目重复道:“不要走。” 谢夫人吃力地挤出一点笑容,半点不似谢知行那样悲伤:“老爷,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日后老爷要记得照料好自己……” “老爷不必为我难过,我昨晚闻到藤萝饼的味道了,我还梦到兰序,她定是来接我的……” 谢知行皱着眉头:“哪有藤萝饼?雅筠,你已经好些年不做这点心了。” “雅筠,不要说胡话……” 话音未落,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谢安朔神情焦急,俨然是连夜奔波赶来。 他风尘仆仆地上前,随即伏在榻边:“娘,兰序还活着,娘若是就此撒手人寰,让兰序回来找谁呢?” 谢夫人一滞,眸子顿时睁得浑圆:“兰序……” “娘,兰序还在,她的坟里是空的。兰序当初根本没有死,她流落在香海,香海县城里还有人见过兰序的玉环。” “再有些时日,我定能找到兰序的,娘难道不想见兰序么?” 谢夫人听到谢安朔的言语,登时咳了咳,饶是凝住眸子都已经有些困难,却还是执着地撑住胳膊想要坐起身来。 谢知行连忙扶起夫人,替她将靠枕垫好,这才望向谢安朔:“果真是兰序的玉环?你可是找到兰序了?” 谢安朔垂了垂眸子,不动声色地避开母亲的目光方沉声道:“千真万确,除过兰序,又怎么会有雕着兰花的白玉同心环?” “爹,娘,那一定是我们家兰序的东西,再有些时日,我肯定能找到兰序的下落。” “兰序……”谢夫人顿时落下两行清泪,“安朔,你定要找到兰序……” 谢安朔微微颔首:“我绝不曾骗娘。” “娘若不好好的,来日怎么跟兰序团聚呢?” 谢夫人闻言,终于挤出一丝吃力的笑:“好,娘好好的……好好的……” “娘等兰序回来……” 谢知行也连连点头:“好,好。” 谢云笈这才递上托盘:“母亲,你睡得太久了,用些参汤吧?” 谢知行便顺势将谢夫人抱进自己怀中,伸手接过了参汤。 “望凝,云笈,你们都太累了,去休息休息吧,叫你们母亲也歇一歇。” 谢安朔闻言,随即从善如流地带着谢云笈退出屋子。 两人走的不远不近,却终是一言不发。 直等得快出了院子,谢云笈才皱了皱眉头:“兄长方才同母亲所说,可都是真的?” “兰序妹妹果真活着?” 谢安朔的步子一顿,却未曾回头,只有手越攥越紧:“我不知道……他们用草席卷着兰序,扔在荒郊野外,我连兰序的尸骨也没有寻到。” “我只打听到了玉环的下落,据说是一个姓姜的秀才所有,可我寻见那秀才时,他早已疯疯癫癫不知人事,好在他还有个妹妹,现今之计,唯有找到姜家的人,才能问个明白。” “至少找到玉环,我们还能有兰序的消息,哪怕只是尸骨……我总得把她找回来。” 谢云笈稍加思忖:“姜秀才?可是唤作姜禄?” 谢安朔诧异地回过头:“不错,你缘何会知道?” 谢云笈忙道:“姜家的姑娘不就是芫娘么?” “我听芫娘讲过,她父母都不在世上,只有一个兄长叫姜禄,可姜禄却把她赶出了家门。” 谢安朔蹙了蹙眉头:“姜小娘子?” “不错,若照兄长这样说,芫娘或许正知道兰序的玉环究竟是从何处得来。” 谢安朔一滞,登时便欲掉头往门外去。 谁料才走两步,谢府的下人忽然匆匆迎上来,将一封帖子高高举起:“公子,小姐,英国公府遣人送帖子来了。” “还送了些珍贵的药材来问候夫人,说是请老爷公子过府一叙。” “英国公府?”谢云笈愣了愣,“咱们府中素来同英国公府无甚交集,这几年英国公更是对父亲攻扞不断,如今他们怎么会突然送帖子来?” 谢安朔眸子里掠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异样,他私下同陆怀熠的事,还未曾知会家中知道,此时不得不慎重行事。 他迅速将帖子接进手中,随即吩咐:“知道了,去回了送帖的人。” “只要母亲的状况好些,我们定登门拜访。”
第58章 芫娘那六合同春的茄袋每日绣一点, 待到秋意滟滟地染进顺天城时,终于完工在望。 云笈姐姐虽只教了她一下午,但是云笈姐姐绣的又细又密,教她的法子也好, 她上道极快。 六合同春算不得太复杂的花样, 故而她虽是第一回绣东西, 可慢慢绣着,如今也有模有样了。 芫娘拿着茄袋, 只觉得怎么都是好看的,之后再打好络子, 若是挂在六爷身上, 必然也很相配。 不过她还是怕这茄袋上有一丝半点没做好的,故而只好拿着茄袋翻来覆去地打量起来。 谁料正打量间, 陆怀熠忽然走进门来:“这几日我瞧着有几本书不错,还有支桂花玉兔的绒簪,最近顺天正时兴这个, 就拿来给你玩……” 芫娘闻言,忙不迭将茄袋塞到自己身后, 此地无银三百两地低嗔一声:“哎呀, 你这个人怎么进门都不敲门的呀?” “你都打扰我休息了。” 陆怀熠眼睁睁瞧着芫娘塞了一只茄袋,又凝着她那佯装生气的模样, 虽怔愣了一瞬,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把东西放在芫娘面前的桌上, 哂笑一声:“哦,那你先休息, 我改日再来。” 言罢,陆怀熠果然大步流星地朝门外走去。 “诶……”芫娘顾念着茄袋起身不及, 只觉得陆怀熠走得极快,一溜烟连影子也没了。 她登时皱起眉头,忿忿对一旁的红芍道:“他还真走?我休不休息他看不出来的么?” 话音未落,陆怀熠百无聊赖地抱着臂,从门外探了探上半身:“我发现你这积香居的大门,白天好像没有关着的时候。” “‘噔噔噔’,我是得这么敲?” 饶是芫娘还想假装生气,此时也已然绷不住劲,掩着唇笑出声来:“我休息好了,有新烤的月饼,准备中秋拿来卖,你要不要吃?” “姜掌柜,不生气了?”陆怀熠挑起眉梢。 芫娘把点心碟子往桌上一搁:“还气着呢,你要是不赶紧进来,等下就真的叫红芍姐姐把你赶出去。” 陆怀熠笑出声来,从善如流地进屋坐在芫娘对面,半分也不见外地拈着点心尝起来。 一到了节庆日子,顺天府中的节气吃食从不会少。 如今到了中秋,京城中到处都是卖自来红和自来白的酒楼和点心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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