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仆骑在马上,眯着眼,望向城门里面出来的人。 王昭云跨马缓缓而出行在最前面,银灰色甲胄加身,锋芒寒冽,气魄逼人,这个素有儒将雅称的男子,在敌军面前一点都没有仁慈儒雅,有的只是闻风丧胆。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唯有一战。羌族的男儿没有孬种,绝不退缩。 仓仆将枪戟握在手里,“众将听令,随本将攻城,如有退缩,军法处置。”殊死一搏,成败一举。 王昭云伸手,城楼立即擂鼓声响,一夹马腹,冲锋迎敌,身后跟了浩浩荡荡,气势如虹,犹如神兵。两股势力瞬间混在一处,刀兵之声,震匮人心。 厮杀流血是战争必然的结果,野心是原罪。 声势浩大的羌夷以惨败收场,这场主动挑起的征战这结局,是最始料未及的结果。更让羌军未料的,是将帅被俘,扣押落入敌军阵营。 “回去告诉你们酋长,想要仓仆将军回去,亲自修书与我南国,永不犯我境土,他若不答应,本将军会亲自送份大礼与他,要他好生接着!”说完,紫云红缨枪一挑,便断了仓仆一缕发,伸手接住,缠了抛过去。 羌人虽是小部落,伊始重血缘传承,轻易不断发,视如命,仓仆被人这般对待,犹如受了最大的侮辱,咬牙愤着眼,誓要吃人模样,“王昭云,你有本事杀了本将,这样侮辱本将,本将跟你势不两立!”他挣扎着要上前,被王家军以缨枪团团压住。形容十分狼狈,却丝毫不服输,眼珠凸眦,狠狠望着马背上的人。 王昭云骑在马背上,沉眸看着地上的人,他示意,手下的人缓缓收了枪,退一步的距离,将人围困在中间,小心防备着。仓仆奋身站起来,一头发辫凌乱,脸上尽是尘土,倒是一个硬气的。 王昭云道:“我知你族视发如性命,仓将军,得罪。但若是付戟不肯应本将的要求,那便怨不得本将军先礼后兵,届时,望仓将军多担待。押下去!” 仓仆被人押着进了兖关城门,此战告捷,王昭云领兵退守回城门中。 将领被俘,溃散的羌兵没了主心骨,不成气候,再无实力进攻,由副领领着撤退,败北而去。 陈继身兼督查,一直站在城楼之上,王昭云如何将敌军一一击溃,又如何将人质俘获,尽在其眼底。那扶着岩台的手一点点收紧,眼里蓄了一池墨潭,继而扬了扬嘴,略略讥诮。 回到营中,手下的人来请示,王昭云交代将人暂押,勿要动刑。士将领了命,把人带下去,很远还能听得到仓仆不服气的叫嚣。 “王将军不愧有儒将之称,连敌人俘虏也能这般宽宏大量,以礼待之,难怪尽得民心。” 陈继应声而进。 闻声王昭云皱眉,望着撩开营帘自外进来的人是他,温和的面上露出笑,十分温暖。 “阿继” 陈继凛了眼,面上笑没有退,眼神却明显比方才冰冷了不少。王昭云望向来人,有些高兴,风华冠铸的面上,那笑实在耀眼。王家子孙如珠似玉,此刻戎装未卸,对着这个才进来的人,面上柔和的不得了,有些纵容和宠意,与战场上杀伐模样二般。 待自己人,他从来春风和软,又宽厚大度,陈继于他虽有龃龉,但他仍待他好,不因其冷淡憎恶而移改。这份心肠是何等可贵不可多得。上都之中,簪缨子弟,纨绔有之,废材有之,阳奉阴违谄媚阿谀有之,事不关己出尘遁世好清谈者有之,却独独他这般有血有肉,家国天下的人不多见。只是,他对的起天下,却何曾对的起他陈继过!现今,仿佛自己才是世上罪该万死的那个人,屠英雄,断节义,倒行逆施,千夫所指!这让陈继大为光火。 陈继冷笑,把言语化作尖刀,一点一点还给他,刀刀都直戳人心窝子。 他讥诮噱言,“今日风头大尽,大将军威名又要震上几震了,有贵坐镇,胡人夷狄哪个敢南下犯边!将军少年伊始便是英雄往来不败,百姓大福,都托你的富贵。我南国的米粮偏心,只养出你这一个能才,文星武曲韬光都集养你一身了,其他全是废材蠢物。位高任重,天下好字你一人独独占尽,不怕短命?”这话实在歹毒,咒他早死。其中有多少杀伤力,全看那人投入的总角情义。既是总角之情,又如何不伤人!分金断石,催命于无形。伤人,也是伤己。在说完这番话后,陈继曲了曲指,十只连心,扯的心口异常痛。最后一句,非是他本意,话已出口,收不回来。隐隐恐惧,谶实。 无穷无尽的恨烧得他无处可走,唯有拉那个人下水才能分担。却都是缘木求鱼,伤人伤己。 王昭云清朗的笑挂在脸上,继而僵硬,都化成了苦雨。 “阿……阿继,”王昭云抿了抿嘴,微一低头眨眼,再抬起头来时,除眼微微淡红,并无异样。望着那个口出恶言的人,他宠溺温和道:“赋闲多日,累积了好多事情没有处理,今日公忙,我就不多陪你说话了。你气消了,随时想见我,我随时到你营中。”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陈继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冷冷阴阳怪气:“天下都是在无理取闹,唯你独做君子,成了神仙,端坐云台,我陈继又算是什么东西,哪值得你放在眼里。” “阿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继一拂袖,并未听他解释。王昭云收回手,几翻捏了又放下,望着帐口因大力掀拉仍未平静的帘子眼里的担忧更深了。
第212章 雪草芥 16 上都的圣旨到达兖关是在半月之后,该来的,终于来了。 传旨官八百里加急快马,一路从都城奔赴兖州,黄沙绝尘,一骑千里。等来的那个消息,不负众望。 “戍边将军兼兖州关令,王昭云,未达圣令,私启国仓,其行犯上,有违南国大律,其罪当斩,罪不容诛。然天恩浩荡,其心为民,朕念戍边有功,万民陈情。奉天承旨,着,免军政要务半载,罚俸一年,静思己过,期满,着情复黜。镇边戍务,由怀威副史江怜、归德副校闻尚节暂代行之。怀威副史,归德副校史,英武神勇,屡建奇功,朕思其功,明其志,为国之器也,着特封怀威将军,归德镇边副元帅,提调兖州要务,戍边守土,使关和宁定,海内承平,顺民之所心,延帝业之永祚,钦此!” 王昭云接过黄绸,叩谢隆恩。江怜大惊,闻老将军亦是讶异,后皱眉。 “大人,是否传错了?”江怜道。 传旨官皱眉,苦口婆心言:“怀威副史,不,怀威将军,此乃圣上御笔,”话到比,传旨官双手往上都的方向拱了拱,“小的乃是奉旨而宣,便是双眼昏愦,也绝不敢将圣上的御墨看花。错宣圣意,或假传圣旨,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怀威将军若是不信,可将圣旨拿起来看上一看,天恩浩荡,佩佩汤汤,绝无有假。” “公公错会意,本将蒙圣恩泽被,喜若癫狂,七魄未回六魄,见笑,见笑。”江怜自圆其说,虽无正经严肃模样,话却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 这个怀威将军,脑子转的奇快,又是个能说会道的,明显无做官之意图,却常随军中,可见与王将军渊源不同一般。王家长孙,若是有其一半精明,恐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宣旨官复又摇头,王顾之心怀百姓,家国天下,其尺长非寸短可比,风华当世无二,铸世冠绝。只唯一点太过执着,过分执着便是执拗,总是要走险路的。 这一点王昭云此生改习不掉,为民为家国,宁折不弯! 摇头一叹,忠孝节义的人大多坎坷,本身就是一条极难行走的路,无数人尸骨无存,含冤莫白,不见昭雪,青史污名, 刚必折,强极则辱,怕只怕……不过,这样的人才更可贵可敬。 宣旨官对王昭云轻轻点头,以示恭敬有加,而后翻身骑上快马,回都复旨去了。 王昭云站起身来,将圣旨收好,放于袖中。见他朝外面走去,江怜叫住他。 “顾之,” 王昭云转过身来,问他:“怎么了?”其神色之中未有一点悲戚,更无免职罚俸的苦闷。方才那方圣旨于他仿若废纸,举世冠铸的面上未有一点异色。 江怜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是了,王昭云何曾在意过虚名利养。一个连锦绸都不加身的人,心中除了百姓,又还装得下什么!倒是自己,方才竟生出安慰他的心思,真真是折辱了他! 他转了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圣上刚罢了我的职,回去挪地儿,腾地方,把帅帐空出来。”王顾之如是道,剑眉微挑,一张脸笑意盈盈,星眸灿目。 江怜还没有说话,闻尚节闻老将军站了出来,一身正气,凛凛而立。 “不可!” 他望二人一眼,而后转向王昭云,特特行了一个礼,王昭云抬手将他扶起,只受了他半礼。 闻尚节道:“圣上虽罢免了将军的戍务,却并未将将军调遣回都,半年之后,还是要复职的。兖关局势不稳,怎可无将军坐镇。” 王昭云皱眉:“职都罢黜了,于理不合,也有违圣上旨意。” “非也,将军现无敕封戍务在身,然战功赫赫已是不争事实,威名震慑番夷,又岂是一个虚封之功劳。现下若是挪出帅帐,谁又有资格进去。” “这……” 王昭云一时竟无言以对。总不能因为空着便继续赖在里头吧,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觉得闻老将军说的在理,受封不过虚衔,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住在里头。我和闻老将军虽受圣命代掌军政戍务,免不得还是要过你的手,你在,我们放心许多,敌军也不敢轻易犯我边土。”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老一小,唱的真真是绝唱。王昭云执拗,却绝不是不聪明,难为二人想方设法掏心窝留人,还说得口干舌燥。 罢了,他也不是死板的人。执拗跟死板是有本质区别的。 江怜有一点说的对,军中戍务要在短时间完全交给别个,一点点都不过问,王昭云如何也不会放心。暂且如此也无妨。到底是放不下。 “江将军,恭喜听封,恭喜贺喜,”王昭云一边往外走一拱手,作揖趣他。 江怜槽牙一阵牙酸,“将将军,认不得还以为你王顾之结巴。” 王昭云笑。 二人出帐而去,笑声越来越远。闻尚节很是感慨,此二人总角同袍之情,令人生羡,年轻真好! 冠铸无双,侠满天下,庙堂就是他们的江湖! 他感慨自己老了,老当益壮的话不是人人都适用的。南国的江山,天恩泽被,世出能才,有望。 转身看见身后的人,闻尚节一讶,抱拳礼道:“惠王殿下” 不知他人何时在这里头的,倒一直不晓得。 陈继点点头。闻老将军看了他一眼,恭敬行了君臣之礼,便退出了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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