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站在暗处,没有说话,手中的剑虽未出鞘,锋芒之气敛藏不尽。 “你当初那样,真的值得吗?”黑衣男子站在暗处开口。说出这话,微微讶异了一下。自己竟会向他问出这样的话,那还是敌人。随即想到当日酒肆中那人也是这般问自己的,跟如今自己问的话,一模一样。 到底值不值得。 那个背对着的人,似微微叹了一口气。 黑衣男子就站在暗处,一动不动。被问的人还没有开口,他似乎已经料到答案。 “值得。” 意料之中的回答,熟悉得仿若出自自己口中。历史总是惊人相似。 “他可有让你稍来什么话与我?”那人问,语气之中有一丝期待和无奈。 暗处,男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简言道:“没有。” 闻言,那个背身而坐的人僵了僵。默了默,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许久他叹息,“没有就没有吧,我也不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好听的。你动手吧。”他将身子动了动,转过来。昏黄中,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面,弱冠之年,很是清秀,有着与这个年龄不太符合的老成。 皇宫里摸爬二十三载,安虞至今,那场夺储的争战中,他败北被外置封地,并被下诏永不得回都城。 没被赐死,已是天大的皇恩。 败了就是败了,别人不要他的命,不见得是恩德。要么成仁,要么死,绝不允许自己这般狼狈苟活在这世上。甚至还要用命做上最后一点事情,哪怕只能掀起一点点的风浪。 “你若上书,向二皇子说明情况。再答应他的要求,他不会狠心要你的命。你晓得,他虽恨你,但只要不见着你,还是可以把你加注在他身上那些肮脏的事情忘记得干净。我可代为传送转达。你答应不答应?”黑衣男子问。 这是他最后的路。 那人笑:“是他让你这样跟我说的吧。”他挑了挑灯芯,屋子里更亮了一些。黑衣男子的面稍稍看的清晰了一些,然还是有些暗。他靠着墙,等待他的回答。那个能关乎他生死的回答。 锦衣男子突然抬起脸来,年轻的面上烛火将眼眸映的亮亮的,邪里邪气,“忘,他真的忘得掉吗?”他笑得像饮了血,毛骨悚然,而后执起圆桌子上的酒壶,倒入银杯,端起来一饮而尽。再次倒满,手有些抖,又是一饮而尽。之后干脆对着酒壶仰饮。年轻好看的面上洒落了酒水,落拓而沧桑。 一壶喝完,酒壶被他放倒在桌子上,壶盖脱离落到地上,滚了好几圈,落在暗处看不见了。 “我倒是有话要你稍给他。” “我不会帮你带话。”黑暗里男子冷冷道。 那人也不管他说什么,自顾自说。 他笑,像是醉了,又像是没有。 “你回去告诉他,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夜把他扒光了。他在我身下嘤咛的声音,我还在清晰的很。我会带在地狱里头去,绝不忘记!”他眼睛亮亮的,诉着自己曾经的丰功伟绩,这更像一个诅咒。 “你把我的头带回去给他。”他道。 黑衣男子冷言:“他只说要让你死,没有说要见你的头颅。” 锦衣男子笑:“我死之后,割下我的头送去给他,这些,算是给你的谢酬。”他将一沓厚厚的银票搁在桌子上。足足几十万。 忘? 他就是要让那人忘不了自己,自己永生永世都是他的噩梦。哪怕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忘记自己。 萧音冷言:“七皇子若是想请人办事情,另雇他人,恕某不奉陪。” 被唤作七皇子的那人笑,笑得癫狂。他都有能为自己舍身付命的人,现如今,自己身边却是连个推心置腹的人都没有。上天太不公平了。他只是喜欢他,哪里有错,哪里就错掉了? 他从柜中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子上。 “我有一个秘密要告知与他,都写在这里面了。你既不肯把我的头带回去给他,那便罢了。这个锦囊,你容后打开再看。”说完,他转身,取了墙上的剑要自戕,不愿给他兑现诅咒的机会。 当日自己强迫他的时候,他发誓总有一天要亲手了结他。如今死在他授意而来的人手中,岂不是如了他的意,兑了他的愿? 他虽恨自己,自己却是爱他啊。终究不想死在他手里。自裁也好过被他授意而来的人杀掉。 见状,黑衣人手中玄剑出鞘,迅如闪电。 怎会如他所愿。 玄剑刺穿华服,殷红溢出,粘稠吓人。 烛光下,剑身射出冷芒。 “他说过,要让我亲手取了你的命。” 感受着伤口的钝痛,男子癫笑。 自己只是喜欢他而已,这难道错了吗?他至今都不觉得这是个错。 “瓷撄,瓷撄。”他至死都喊着他的字,不能释怀。更不明白,自己爱他,何错之有。 还记得当日扒光了他,他咬牙切齿,说定会亲自取他性命。他那时有多恨,如今都一一诠释得清楚了。 原来,他竟是这样恨自己,自己终究还是死在他手里了,虽不是被他亲手所杀,却是他授意而来的人。 他恨的连亲手杀自己都觉得脏。 萧音拿起桌子上的锦囊,里面是一张纸。他看完,眸色微微一变。 那人已经落完气 死不瞑目。 他抽出剑,剑上的血一滴一滴滑下,乌黑殷红。取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剑擦拭的干净,然后仍在了地上。 桌子上那沓银票随着窗子外吹进来的秋风撒了一地。无人问津。 秋季是个好季节,秋季收人。 秋季是个不好的季节,多事之秋。
第145章 娑婆安22 炉旱村 纸鸢起了大早。今日进邺城添些东西。家中粮快要没有了,得添置一些。不用太多,一些些就够。等萧音办完事情回来,此处也在不了几天,添多了用不完。 她将一切都计划好了,只等他回来。 听说江南有很美的春,桃花落地,杏花烟雨。江南的风,能吹走人间离愁,裁出绿柳丝绦。浓冬,十里长亭,寒冰湖雪,能在瘦湖垂钓。 一生仿佛一晃。 他说会领着她去。 不管是江南的风,还是塞北的烟,只要与他一处,这一生,就都是极好极好的。 每每想到他,纸鸢心头软软的,只盼着萧音办完事情早些回来。 今日天阴,微风。院子里的桂树在风中摇摇摆摆。 昨夜吹了一夜的风,树上桂子花已经残落的没有了,只余地上一层浅薄的焦色,干黄干黄的。沾了些些秋露。 天气转凉了。 纸鸢在门口站了站,进屋添了一件麻布衣裳才出院子扉门。 今日城中应不会十分热闹。 这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想想,她又折回草屋里拿了一把油纸伞,这才放心出门。 走到篱笆墙垣外的时候,刮了一阵强风,纸鸢抬头看看阴着的天,心头突突,又些许不安。想想,快去快回,不会耽搁许久。 她走后大约半炷香的时间,村中便来了一群强悍的人,恶风横扫。曹姓的旗子在风中刺剌剌的,有些张狂。为首胖胖的男子跨在大马上,不可一世。 一时,炉旱村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在熟悉的几家桩子里添了必要的东西后,纸鸢便徒步折回。 这时,一家布桩里面走出两个人。 “管事,十五日的期限就要到了,人再寻不回来,您怕是……”旁边的人小声道。 千户大人的亲侍颜召早就命人将汞水和盐备好,只等时间一到。 提到剥皮,说话的人浑身都呲啦抖得厉害。别说到时候用生盐浇灌。只怕肉都腌熟掉。 想想就怕人。 被叫管事的人停下脚来,阴险的眸中全是毒辣。方才说话之人被他看的毛骨悚然,不敢再提这个事情。 近来为这个事情他眼睛都不敢闭,想方设法打听那个小贱人踪迹。人力不说,这些年攒的体己全搭进去也无半点消息,仿佛平白人间蒸发一样。 钱不要紧,命都没有了还要钱做什么。眼见半月之期就要到来,人影子没看见一点点,他哪里睡得着,盖被子都觉得扎人,烧得他毛焦火辣。 “要不,您逃吧。”方才那人小声提议。人是找不回来了,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虽不一定逃得脱,但总有一点点希望,总是好的。 管事抬眼望向那人,要把那人烧出两个洞。 “我……我也是为您好,给您想法子呐。”那人被他看得心头有些虚。 管事一声冷笑,“你也太着急了。” 这想取而代之的心,也急得稍快了些,还等不得他死。 那人讪讪,恭敬跟在他后头,不再敢言。他若是死了,管事的位置自然是自己的。有的是时间耗,倒是他的时间不多了,怕他耗不起。早晚是个死,哼。 管事面色可以用阴寒来形容,一双眼睛,犹如蛇,厉得人发咻。 竟提议让自己逃。自他进千户府以来,府中犯事妄图逃走的统共三十七人,三十六人逃走失败。被抓回去后,一千多种刑罚尝个遍,生不如死,直到最后一个刑用完才断气得了解脱。唯一逃走至今没有下落的就是那个小贱人。 自家心腹竟给自己提这样的注意,吃的太急。 管事摸了摸袖中的药包。那是他专门弄来的鹤顶红。只要入口,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必要时候只能走这一步了。即不能逃走,便只有死。求个安乐死,不要痛苦。 都怨那小贱人…… 将袖中东西藏好,眼里全是恶毒狠厉。 抬眼,前边粮店里面走出来的人让他止了脚步,眼睛死死的盯住那个身影,一股热气从脚底心冒起来,简直热血沸腾。 纸鸢回到炉旱村的时候,天尚且还早。只是屋中被人洗劫一空,犹如遭了盗匪。 “婆婆,怎么回事。盗匪些下山了吗?”隔着半人高的篱笆墙,纸鸢问隔壁的老妪。 老妪摇头喃喃:“是啊,盗匪,都是盗匪……”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纸鸢怔了一会儿。屋中物什乱了一地,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少了那一块白玉。 之前山上那群盗匪寻人抢劫,她曾给过,那些人没有接。难道今日下山的不是同一批贼人? 那东西是价值连城,只在那之后她就取下收起来,封起永不见天日。如今丢了就丢了。不是自己的东西,她绝不要。别人强加给她的,她更不要。 天渐渐黑下来。外面狂风横扫,似有一场倾盆大雨正在酝酿。 拾捡收拾好被搅乱的物什,简单吃了些清粥。之后,纸鸢坐在床沿边边,坐了一会又站起来,走走,又坐下来。 外面风越来越大。 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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