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规被她放开手的一瞬间仿佛失去了什么,一次又一次永久的失去了,她不得不稳定心神,上前拦在萧翊面前,她看出萧翊动了杀心,却发现自己没办法看着他剑指萧旭,真到了要杀萧旭的地步,她竟也会不忍。 “兄长,不可!”萧清规阻拦道。 她对上萧翊的眼神,从中看出苛责,她知道,他是怪她的,怪她一时意气地答应。 殿内僵持许久,乱作一团,萧翊强行忍住一剑砍死萧旭的心,忽然笑着去抚萧清规的头,萧清规满脸莫名,他的掌心向下,虚虚贴在她的眼前:“阿菩,把眼睛闭上。” 萧清规下意识听从地闭了眼,发觉他的手离开了自己,顿觉不对,连忙睁眼,只听身后传来萧太后和萧旭的惊叫声。 “翊儿!”“皇兄!” 一切都在瞬间发生,萧翊一脚踹翻跪在不远处的吴士诚,吴士诚吓得失了声,张着大叫“王爷”的口型,萧翊的剑已落下,迳直捅穿他的心口。 吴士诚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还伸着手想叫“皇上”,很快没了气息,倒地不起。 伴着周围宫女太监们的尖叫声,萧翊在吴士诚的衣袍上擦了擦剑刃上的血,收剑回鞘,转头冷眼瞥向萧旭:“陛下受小人蒙蔽,本王将人处死,以儆效尤。” 他再去看萧清规,少时她虽极具野性,非寻常养在深闺的女儿家那般胆小文静,可她到底没见过真正的死人,还是死在自己的面前。即便已经加以克制,她的身子还是发出细微的颤栗,萧翊看出来了。 他不容抗拒地拽过她的手,冰冷的手,要带她离开:“跟我回去。” 他们之间,还有一笔账要算。 萧清规并未拒绝,几乎是由着他拉出太极殿,又猛地停住脚步,不愿再走。 “腿软了?我抱你。” 萧翊正要动手,萧清规摇头拒绝,旋即掏出了锦帕,在萧翊冷冽犹在目光中,踮起脚尖为他擦拭脸上溅到的血。 萧翊感觉到,那只无形的雀翎又出现了,骚动着他的心头,让他变得柔化,散尽杀机。 他覆上她的手,任由她擦拭着,弄脏她的帕子,他多希望他们就此一起堕落,堕入无尽的泥潭深渊,谁也不再干净,这一生都污秽地度过,有何不可? 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为自己开脱般怪罪起她,是她引诱他跳进温柔的陷阱,他不过穷途末路之举。 萧清规发现他抚上了自己的脸颊,脸颊也是冰冷的,她已经从头颅冷到脚底。她甚至有些贪恋地蹭了蹭萧翊的掌心,以为他们在依偎取暖,却不知让萧翊沉迷更深。 萧翊将她的头捧起,忽视萧清规疑惑的眼神,他甚至不敢看她,举止从未那般小心翼翼过,在她额间印下一吻,隔着花钿,吻在她那颗观音痣上,闪瞬即逝。 萧清规短暂垂眸,心脏狂跳,耳边竟又不合时宜地响起陆真颜的诘问,萧翊视她可仅仅是亲妹?她当真毫不知情么? 四目相对,萧清规率先闪躲开,猛地推开萧翊,她只想逃,奔着嘉宁宫越跑越快,病弱的身躯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很快便要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 她以为她会摔倒,又隐隐像是知道萧翊一定会在。下一瞬,她被萧翊打横抱起,两人各怀心事,默契地一言不发,漫长的御街只能听到萧翊的脚步声。 那厢太极殿内,萧旭执意命人送萧太后回宫,萧太后百般担忧,却也不得不走。 偌大的寝殿,容纳萧旭和七八个宫女太监仍觉空旷,吴士诚的尸体已被抬了下去,太监上前禀告:“陛下,吴总管的尸体如何处理?是扔到城外的乱葬岗,还是……” 萧旭抄起个茶盏就砸了过去,拂掉桌案上的一切物件,他至今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他是九五至尊的皇帝,难道连指婚这等小事都做不了主?这个天下如今到底是谁说了算?! 他发出徒劳的嘶吼,指着又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大叫道:“都给朕滚!滚出去!谁也不准进来!仔细你们的脑袋!你们以为朕不敢斩了你们?!” 宫女太监倒退着离开寝殿,唯有一人逆着人群而入,萧旭听到动静气得又想摔东西,奈何身边空无一物,便冲下去开始扯柱旁的锦帘,踹倒屏风,又砸了两个瓶子,直到看清来人,立刻泄了力般跌倒在地,苍凉发笑。 贺兰云裳上前跪在他身边,想要将他抱起,萧旭仿佛握住最后一丝希望似的,含泪问她:“阿裳,他们都是皇姐的人,你也是吗?” “陛下,我不是。”贺兰云裳抚摸着他的头和背,分外坚定,“我是陛下的人,一直都是。” 萧旭喃喃念道:“花奴,花奴死了,你就是朕的花奴,朕只有你了,只有你……”
第13章 罗刹的逆鳞(6) 当年,萧复缠绵病榻许久,迟迟没有好转的迹象,于驾崩前三月从燕归山行宫搬回太极殿。那时萧旭仍未被册封为太子,继承大统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的事。 为寻走丢的狸奴,萧旭找到掖庭,那只狸奴名唤花奴,便是“猫儿”的意思。他一声声叫着“花奴”,意外撞见个刚被嬷嬷责罚过哭着跑出来的浣衣婢女。 少年心思跳脱,他本性又是单纯善良的,当即将人拦住,问了几句。 他问她叫什么,她说:云裳。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云裳?本王最喜爱的花儿便是百合了,其素有云裳仙子的美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你不就是本王要找的花奴吗?叶间鹅翅黄,蕊极银丝满。” 她接道:“并萼虽可佳,幽根独无伴……” 萧旭的惊喜愈甚:“你是读过书的?本王忘了,这儿关押的不少都是罪臣之后,你若是个寻常宫人,本王就立即将你要回去了……” 两人交谈了片刻,直到萧旭宫中的太监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将怀里那只长毛畜生交到萧旭怀里,念叨着总算找到了。 虽名为花奴,那却是一只通身玄黑的狸奴,半点花纹也不见。 萧旭说起花奴的语气颇为得意,告诉云裳:“你看,它就是本王的爱宠花奴。花奴这个名字是皇姐给取的,花奴也是皇姐送给本王的第一个礼物,虽然是因为皇姐不肯养了。” 云裳问道:“如此可爱的小家伙,公主殿下怎舍得不养了呢?” 萧旭的脸上挂起哀愁:“皇姐她……她病了,花奴总是爱乱跑,皇姐碰了它,会难受的。” 那时,他还是天真烂漫的闲散王爷,她则在半年后被贺兰世镜选入天师监,继承衣钵。 萧清规一路被萧翊抱回嘉宁宫,本是为了回避面对刚刚发生的事,强逼着自己分神,不禁想起当初将花奴送给萧旭的事,陷入了回忆的漩涡。 服用化骨之药后,她很快变得敏感脆弱,花奴常在外面淘气,携带着灰土,她每每抱它片刻,浑身便会生起小疹子,呼吸也变得困难急促,萧旭常喜欢粘着她,也会陪花奴玩耍,她便随手将花奴送给了他,看他开心得咧着嘴傻笑的样子,她那时也笑了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萧旭姐弟之间变成了如今这般针锋相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萧翊变得这般不清不楚,理不清了。 回宫后她就坐在榻上,他立在那儿盯着她,两人始终没有说话。寿眉紧跟着回到嘉宁宫,见状还是奉上了两盏茶,连忙退下。 萧翊开口问她:“你没什么要与我解释的么?” 蓬莱殿内,她说是家事,让他稍安勿躁,他忍了,结果就是亲耳听到她答应嫁人,她可真会戏弄他。 “你有什么要与我解释的么?”萧清规原样问了回去。 “我解释什么?” “刚刚,阿旭寝殿外,你……” “我亲了你。” 萧清规刚抓到手里的十八子念珠又被拧成了麻绳,压抑着羞恼嗔他:“你罔顾廉耻!还有脸说。” “做都做了,还怕说?我是你兄长,又非咬你嘴唇,有何不可?” 萧清规都要被他气笑了,旋即又怪自己自作多情,他说不定还真就是单纯的安抚之意,谁说兄长就不能吻妹妹的额头呢?顶多不会有他们俩这般大年岁的罢了。 萧翊步步紧逼:“该你解释了。”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萧清规。”他只有极少的时候才会叫她大名,压迫之意不言而喻。 萧清规深呼一口气,与他娓娓道来:“你或许觉得,我是在与母后怄气,一时冲动答应了下来。但我岂是会逞一时意气之人?我今夜发火,气的是阿旭不曾提前与我商议,我倒是能暂且隐忍,可你……蓬莱殿上险些酿成大祸。皇兄,我与你说过,我总归是要嫁人的,不过在于早晚。” “萧清规,你说得轻巧,你可问过我?我准你嫁了么?” “那我现在问你,皇兄,你可允准我嫁人?” “不叫兄长了?我只与你说这一次,不准。你我总归要有身亡的一日,婚丧嫁娶,其他三字,此生与你无缘。” 萧清规无奈苦笑:“你这又是做什么?哪有兄长不想看着自己妹妹出嫁的?” “你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倒是忘得一干二净,可需我来提醒你?昔年危燕台中,你与我盟誓……” “别说了!” 萧清规急得猛拍榻桌,掌心疼得发烫,像是也在帮着萧翊,逼她回忆当初的盟誓之约。 昔年危燕台,他们在林中共沐月光,藤萝还未有如今那般茂密,她与他盟誓。 她说:我一辈子不嫁,你一辈子不娶,我陪着你,你伴着我,我们就这样度此余生,谁也不离开谁,可好? 他答应了。 可如今,他们相互背弃,抑或是她决意要弃了他。 萧翊知道她记得的,冷笑道:“你既然记得,难道不怕违背誓言的代价?” 萧清规已觉冷汗涔涔,强撑答道:“那时年少无知,皇兄怎能与我认真计较?更何况,我好歹是堂堂长公主,即便是嫁了,也并非他姓之妇,仍居公主府,更不曾背弃皇兄,我们依旧可以陪伴彼此……” “既已婚嫁,如何算得上“谁也离不开谁”?你夜夜与他人同寝同眠,难道身子躺在他的身畔,心却能想着我吗?” “自然想着你!”她也分不清自己是在嘴硬还是出自真心了,“这还不够?” “你觉得这就够了?我告诉你,远远不够,我不止要你的心,你的人也必须留在我的身边,你只能属于我!我只要一想到你身着嫁衣,做他人妇,就恨不得立刻将那人千刀万剐,你既不准我杀了阿旭,冯湜之子总能杀得,若阿旭再敢为你另指婚事,他指一个,我杀一个,你不妨拭目以待。” “萧翊,你疯了!”萧清规再坐不住,起身与他对峙,“冯尚书乃朝中不可多得的纯臣,前誉之时便世代忠良,你杀吴士诚,他乃罪有应得,可你要滥杀无辜,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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