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趁早收起嫁人的心思,忠臣之命,皆悬于你……” “我们是兄妹!我只想与你做一辈子的兄妹,你何必要这样?!” “我恨透了与你做这个兄妹。你既当我是兄长,我不准你嫁,你会听么?” “我不会。” “如此甚好。誉朝倒是许久没有被满门抄斩的大臣了,郑光辅、郑逸卿泉下孤独,我送冯家父子去陪他们。” 萧清规早有猜想,当年郑光辅谋反一案,有萧翊从中推波助澜,甚至可以说,就是萧翊筹划了这一切。 谋反案的导火索乃是郑光辅的一枚私印,上书“光复之印”,郑光辅之“光”在前,萧复之“复”在后,可谓是大不敬之罪。而那郑光辅原名本叫郑光,萧复尚未复辟誉朝时,曾在濯湖畔戏言,二人之名合在一起正是“光复”,寓意吉利。建朝后,萧复为彰恩宠,曾欲为郑光辅赐名光复,因犯了君王名讳,故而才改成“郑光辅”。 那枚私印也被郑光辅藏于密室,不过是暗中狂悖了些,尚未真的到谋反一步。 当时礼部已着手筹备萧清规和郑逸卿的婚事,婚期渐近,私印突然就被翻了出来,闹到明面上,郑光辅谋反一说也不迳自走,民间议论纷纷。 而率先奉旨前去查抄郑家的,正是萧翊。 加之萧复对郑光辅早有些猜忌,此事一经开了个头,便叫郑家再无翻身之日,以满门处死告终。 萧清规浑身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断不敢继续触他霉头,上前缓和道:“兄长何须如此心急?不过是赐婚,并非明日就要行礼了。婚期最早也要明年花朝节左右,其间未尝不会生出变故,我也会想个温和些的折中之策,母后有句话说得未尝不对,阿旭在朝中根基不稳,不宜行朝令夕改之事,你可愿多给我些时间?” 萧翊静静看着她装模作样,心知她绝不会如此乖巧听话,冷笑道:“过去你什么事都肯与我说,眼神都是真挚的,如今,我不知道你话中有几句真,又有几句假……” 萧清规忽然将他抱住,娇弱的身躯紧紧缩在他怀中,低喃道:“兄长,我们还像过去那般,是这世间最要好的一双兄妹,对么?” 萧翊深吸一口气,他是受不住她这样的,眼下这般情形,他仍旧忍不住沉溺,多沉溺片刻,她太久没有露出此等撒娇的举止了。 可他还是要狠心将她推开:“我给你时间,你便将此事处理利索,再来见我。” 当时萧清规还不知他这话的意思,只能感觉到他颇为冷漠,前所未有的冷漠,她追着萧翊走出殿门,心情复杂,她想她虽有错,起意要远离他,可时至今日,酿成这般苦果,他便全无错处么? “你站住。”萧清规将他叫住,立在廊下将将高出他分毫,望着萧翊幽深的眸子发问,“你今日如此动怒,大抵还在怨我,可我也想问你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你给了阿旭权利,否则他如何能给我指婚?” 萧复驾崩之日,她一袭红衣登上离亭,向他的暗哨发出警示,她在离亭上挂起的是他的玄鸟金纹旗,她是要他独自回京继承皇位的,他为何将萧旭带了回来? 萧翊冰冷的脸色终于露出了一丝破绽,眼中闪过痛楚,没头没尾地答了句:“我素来不信什么天谴谶纬,可事关于你,我不敢赌。” 萧清规面露迷茫之色,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萧翊也不让她多想,忽然抬手捏了下自己隐隐作痛的肩头,全然是无意之举,他的肩膀伤过,每每又被她伤,就会下意识地觉得肩痛,并非故意在萧清规心中激起万千波涛。 萧清规当即想起他肩上的伤因何而来,她竟然还在推诿责任,真要追根溯源,不妨想得再往前些,有些事是她开起的头,他不愿就这么算了而已。 “时至今日,你觉得痛苦,可我的痛苦与你相比孰轻孰重?怕是早已分不清。” 萧翊把话说完便转身离去,独留萧清规一人,扶着手边的廊柱感知心头的痛苦。是啊,她怎么忘了,都怪当年御马场中,她戏弄了他,如今他对她纠缠如此深重,是她自找的。 寿眉率着几个宫女进入寝殿,本想侍奉萧清规就寝,却发现她坐在榻里侧背着身子垂泪,闻声连忙用手擦拭了两下,寿眉顿时也不敢说话了。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多饮了两口茶,暂且不困,你们先退下罢。” 寿眉看得真切,桌上的茶盏位置都不曾动过,茶水怕是还满着,见状连忙带着宫女退了下去,候在门外急得跺脚。 室内又恢复了安静,萧清规眼波轻扫,无法忽视远处架上的那把长弓,弓身挂着条不长不短的红绡,那是她的第一把弓,也是最后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始终舍不得扔掉。 元徽十七年秋,萧翊正式从江州调回永安,萧清规已离开凉秋禁宫,常去御马场学习骑术。 她知道萧翊处理完公务定会来御马场,那几天日日都去,只为等他。可距离上次见面,已过去了四年,她的容貌虽无大的变化,到底出脱不少,额间的红痣也被花钿遮盖着,敷了脂粉,马场中双骑打了个照面,他竟没立即将她认出,而是问了句:“你是哪家的贵女?有些面生。” 也有些面熟。 她的心情瞬间被失望席卷,旋即生出捉弄他的主意。那时她还是鲜活张扬的,昂首同他示威:“你管我是谁家的?既在马场相遇,不如比上一局,赢了我才告诉你我是谁。” 萧翊觉得有趣,问道:“如何比?” “自然是比骑射,一马三箭,三靶皆中者胜。”她看出萧翊瞬间表现出的不屑,这对他来说太过简单了些,但她却成竹在胸的样子,解开了自己的箭袋,“你的黑羽箭是最好的,管事都不肯让我用,这对我来说不公平,所以,我们换一下。” 萧翊大方与她换了箭袋,转头叫了个马倌过来发号施令,还让清规在前,自己压着马速。 射出第一箭时萧翊才发觉不对,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的箭矢竟然都是钝的,羽箭撞上靶心便掉落在地。 三箭结束,清规虽未全部射中靶心,可黑羽箭至少都插在了靶子上。至于萧翊所执的白羽箭,除了第一靶未中,二三靶都虚虚插进了靶心,可见他射艺之精湛。 但无论如何,约定好三靶皆中者胜,并未规定必须命中靶心,清规勒紧缰绳停在他五步之外,语气得意道:“我赢了。” 这倒是更有趣了,萧翊只怪自己轻敌,嘴角噙着笑容点头附和:“没错,你赢了。看来我今天是无缘知道你的名姓了。” 她那一刻失望至了顶峰,反手又抽出一支羽箭,持箭认弦,开弓竟瞄准了他,同时问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萧翊眉头轻蹙,被她的箭矢对准也临危不惧,目光赤裸地盯着她直看,目光却停在了她额间的花钿上:“你是……” 她已经不想听他说了,当即撒放,黑羽箭穿出,萧翊竟丝毫没有躲闪之意,任那支箭擦着肩头而过,他知道,她是故意射偏的。 接着,萧翊驱马上前,想离她更近些,清规却敏感地察觉到他眼神中的情愫,那是一种带着侵略、占有,甚至是欲壑难填的危险信号,令她不得不逃,立刻调转马头驰离马场。 他追上后只见一匹孤零零的菊花青马,马上的人消失不见了,肩膀的伤口挂着鲜血,钝痛袭来,提醒他刚刚发生过的事并非幻梦。 她不过想让他记住这日的痛,示为惩戒与报复,却不想引诱了他的爱意。而那时似乎便已注定,他们之间的爱是要靠痛来维系的,唯有痛,才存活。 他冥冥之中逃避着将要浮上水面的答案,费尽心思搜寻适龄的世家贵女,一无所获。 后来宫宴上,他终于再见到她,甚至险些莽撞地要求萧复指婚,萧玉华牵着她的手到他面前,她巧笑倩兮,与御马场中相比又是另一番风姿了。 萧玉华在这时告诉他:“翊儿,这是你的妹妹,景初。”
第14章 惨绿的旧事(1) 元徽二十三年隆冬,燕归山行宫。 大誉与北朔相邻的边城寒州闹了霜害,寒沙川上万百姓食不果腹,萧翊奉旨前去赈灾,于岁末匆匆赶回永安。他身披玄黑裘皮斗篷,穿得比永安城中的人都要厚重许多,显然是衣服都没来及换,直奔燕归山行宫向萧复覆命,顺便探病。 那本该是属于他们父子二人不可多得的温情回忆,可惜结尾有些潦草不堪。 总管太监入内禀告后请他进去,适逢萧玉华亲自携着宫人前来送药,萧翊本不愿领这个差事,萧玉华却命人将楠木托盘递给了他,只叫他独自入内。 萧复见他露面,放下了手中的奏章,由总管太监撤下,他便先行禀告赈灾事宜,手里的汤药已温得可以入口了。 禀告过后,萧复克制地夸赞道:“翊儿,你做得很好。” 萧翊便上前坐在床边,生疏地用瓷匙舀起汤药:“父皇,先吃药。” 萧复挥了挥手,命总管太监退下,寝殿内便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萧复则直接接过药碗,将苦药一饮而尽,又呷了口萧翊奉上的茶润口,萧翊已打算起身告辞了。 萧复拽住他的手,将他留下:“你安生坐着,陪朕说说话。” 诚然萧复并非天底下最好的父亲,可客观来说,萧复对他并不算差,甚至是不错。至少在他懂事之前、听得懂宫人的非议之前,他从未怀疑过自己并非萧复与萧玉华所生之子,少时萧复时常抱他,也曾教他读书习字,陪他骑马打猎,直到他年岁渐长,且知晓了自己的生母成迷,才与萧复有了些隔阂,不复少时的亲近了。 而萧复对他唯一犯过的错,就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不肯重用他,可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错,他并非嫡子,若他也不是长子,他还能安心做一个自在逍遥的闲散王爷,比称孤道寡的皇帝过得还要舒心。然而他还是开始争夺权力,建立功绩,萧复也并未打压过他,这过错便更微小了。 大抵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道理,萧复想与他说说心里话了。 “翊儿,这些年你长大了许多,也与朕疏远了许多。” 表面功夫他也会做,即便是亲父子,但凡生在皇家,总要习惯于说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儿臣常年在外奔波,不如阿旭能够在父皇母后身前尽孝,是儿臣的不是。” 萧复摇了摇头:“你马上就要二十四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这二十多年,你一直是朕最省心的儿子,聪慧机敏,有野心,也敢于谋划,朕的几个儿子里,元曦身弱早亡,恪儿志大才疏,旭儿太过阴柔,若说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非你莫属。朕虽不经常夸你,少时一心挂记元曦,忽视过你,可朕心中清楚,你是最好的。” 萧翊那时在想什么?他一瞬间竟然真的以为萧复良心发现,在病榻上参悟了天机,终于看清该把皇位交到他的手里,可他还是太不了解萧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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